一天早晨,钟馨起床时感到右脸肌肉紧绷绷的,看到的物品也不像它该有的样子,总觉得怪怪的。她对着镜子一看,哇,脸怎么变成这样了?预感大事不好,钟馨顾不上教学了,她向科长请了假,便急忙来到医院,医生的诊断结果是面瘫,疑为疲劳过度、心火上升引发。医生开了处方,并建议她住院治疗。
办好住院手续,钟馨回家准备住院的洗漱用品,母亲一看到她就吃惊地问:“你的脸怎么啦?”
“医生说是神经麻痹,要住院。”钟馨说话的时候,嘴角丝丝漏风。她赶紧收拾好日常生活用品就到医院去了。
住院期间,钟馨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她常想,自己是不是太老了?她不止一次想放弃学习,只有放弃学习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可是一旦放弃,以后很可能永远不会再有学习的机会了。如果不放弃,继续这样日夜奔波的话,太艰难了,现在才是预科第一个学期呢!
钟馨试着寻找放弃的理由:算了,放弃吧,世界上不只有教师这一条路。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离开教学第一线,改行做行政也不失为好选择,如此一来,既解除了学习的负担,也解放了疲惫的身躯。
可是行政工作要天天和领导打交道,必须学会阿谀奉承、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本领,除了像哈巴狗似的摇尾巴乞求领导的欢心之外,没有棱角、没有锋芒,更没有自己的思想。如此一来,埋藏了自尊还丧失了自我,岂不是跳出苦海又进了狼窝么?钟馨恐怖地摇摇头:办公室就好比一口活棺材,是埋藏个性的坟墓。
钟馨又扩大搜索范围,突然“清洁工”和“门卫”跳进了钟馨的脑海——只有清洁工和门卫不需要天天和领导近距离接触,干脆改行去做清洁工算了,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气。钟馨暗暗下了决心。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不行,你不能放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关键是你不能自暴自弃,你得给儿子做个好榜样,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就在钟馨做痛苦的选择时,这天,人事主任来到医院看望她,给钟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病好点了吗?我代表工会来看你,给你带来了慰问品和一个好消息,转干指标,学校决定给你了。”
钟馨惊讶极了。
主任慈祥地说:“从你来到学校,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我们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看在眼里,当然贾老师的工作也很好,可惜,指标只有一个,领导经过权衡考虑决定先给你,现在我带来了表格,你填好就交给我,等候通知去体检。”
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钟馨不相信地看了看手上拿着的表格,这分明是一张干部资格审查表格啊。她不禁好奇地问:“这次谁的分数高啊?”
“分数只是用于参考,主要还是根据平时工作表现来决定,不过你要知道贾老师的工作也很出色,你要体谅贾老师的心情,现在她很难过。”主任淡淡地说,“所以学校也让她填了表格。为她争取一个指标。”
钟馨的心陡然一沉,既然如此,干脆把指标给贾老师好了,为什么给了我指标却又让我怀着愧疚?这算什么?如果承认我的工作能力,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是额外的指标。”主任并不知道钟馨的心思,继续说道,“我们担心贾老师会背上思想包袱,所以你要哀矜勿喜,回去后要主动和她搞好关系,主动点,高姿态一点。”
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钟馨的心上似的,刚获得的一丝喜悦很快被主任那几句话给冲淡了。
原来钟馨有所不知,围绕转干问题,学校又一次被闹得沸沸扬扬。消息灵通、神通广大的贾老师很快得知自己没进入选名单,她急坏了。这一次她大打悲情牌,逢人就大吐苦水,把钟馨考试成绩不如她的事情到处宣扬,言下之意就是这次的名额理应是她的。除此之外还继续给领导送礼,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短”,不管是谁,只要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先前就是有再大的过节也能化解,这就是所谓的送礼哲学。贾老师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她从不吝啬,每次都买最贵的礼物,这也是她为捞取个人利益,屡战屡胜的法宝。那么现在她再次掷出此招,还能如愿以偿么?大家拭目以待。
果不其然,糖衣炮弹的威力很快奏效了。领导们为了安抚贾老师,分别找她谈话,可每一次谈话都成了贾老师表演的机会,她除了装腔作势就是大哭特哭,试图用眼泪去感动领导。
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无数英雄豪杰抵挡不住。虽然贾老师离“美人”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她当众痛哭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自从她来到学校,大家所见所闻的,都是骄傲强悍、从不服输的女强人,哪见她流过半滴眼泪?现在看到她泪如倾盆大雨,善良的人们心软了,大家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话就出现了。有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能揪住她的过失不放,毕竟她为学校立下过汗马功劳,过河拆桥不是领导者的所为。学校领导动摇了,答应为她争取一个额外的指标,并给她填了表格。
但,毕竟是额外的指标,能不能得还是未知数,钟馨转干已经是板上钉钉子——十拿九稳,为此有人直言,这是学校创立以来,领导做出的第一件正确的决定,也有人幸灾乐祸地想看热闹。
贾老师深谙前途未卜,她盘算着,暗下决心,只要学校把表格上交之后,她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当天晚上,钟馨来到夜校。易姬丽见到她很高兴,关心地问:“你的病怎样了?好些了吗?”
“基本控制了,正做理疗呐。”
“听说了吧,这次转干的指标给你了。”
“下午主任来找我了。”
“你运气真好,不过你的工作也确实做得很好。”易姬丽的脸上满是羡慕,她打量着钟馨,像是想从钟馨脸上找出什么秘密一样。可她失望了,钟馨的脸上充满迷惑不解的神情。
“可她让我‘哀矜勿喜’呢。”
“你别管,谁规定非得给贾老师指标了?”易姬丽不屑地说,“看她得意的样儿,她已经红得发紫了。”
钟馨不解地问:“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糊涂了。我原以为这次的指标是贾老师的。”
“物极必反。”
“这么说,是学校对她改变看法了吗?她本来一直笃定指标是她的,现在还不大闹情绪?”
“那还用说?这几天学校可热闹了,校长找她谈话的时候她号啕大哭,科长找她谈话,她也号啕大哭,书记也找她谈话了,结果她还是号啕大哭,我们学校都快成殡仪馆了,真够呛。”
“是这样?”钟馨有点意外又淡定地看着易姬丽。
联想到学校发生的事件,易姬丽颇不以为然:“工会主席说‘是不是以后什么事情都非得让她同意?岂有此理。这次投票,我没有参加,如果再次投票的话,我也会投给钟馨。’还有人说‘钟馨一直以来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和学生情同手足,深得学生的喜爱,而且什么失误也没有,贾老师还有什么好哭的。’”
钟馨踌躇着:“可是,人家会撒娇呀,而且她会做人,上次学校不是让她参加三八红旗手大会了吗?”
“何止,她年年评上‘先进工作者’。我看不出她到底先进在哪里,不就是脸皮厚嘛,嘴巴甜,经常给领送礼。”
钟馨沉思着:“这些年学校给她的好处太多了,很多工作比她干得好的老师都没有得到这些荣誉,她该知足了。”
易姬丽拍打钟馨的腿:“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荣誉。还有的老师说,这是学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干的一件正确的事。”
“可不管怎么说,她一直是我们学校的‘一面旗帜’,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这次提干应该是她的。”
易姬丽激动地说:“什么应该是她的?你老这个样子,贾老师不把你看扁才怪。
我最看不惯她,处处争强好胜,什么都要出风头,哪个男人愿意娶她啊?娶她的人肯定都是瞎子和白痴。”
“哎,你可先别忙下结论,说不定有人喜欢她这种性格哩。再说我并不是没有信心,像我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就好像生活在外星球一般,早就落后于时代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钟馨是真诚的。
“那你去向她学习吧。”
“恰恰相反,我是反其道而行之,每一次在路上碰上领导,只要能躲避的,我宁愿绕道而行。”
易姬丽忍不住笑了:“我和你一样,每次在远远的地方看见领导,我都会尽量躲避。”
“我倒不是心痛什么,只是觉得这不光彩,羞愧极了。”钟馨对易姬丽说,“让我去送礼,还不如让我去上吊哩。”
“算了,别说这些了,你是不是事先知道名额给你啊?”
“哪有的事,我原来已经决定放弃了,只有一个指标,怎么会轮到我呢?所以,考试的时候我都是敷衍了事。”
“贾老师怀疑你是不是内定。那天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复习,是不是你已经知道这次的名额是你的了。”
“你还不了解我?我一没有后台,二不懂得阿谀奉承,三不懂得结党营私,老实人一个,只会埋头苦干。”
“可是如果没有领导撑腰,这个名额能是你的吗?”按一般人的常识,在现在这个物质至上的年代,如果钟馨没有给领导送礼是不可能得到这次的名额的,这不,连易姬丽都怀疑她了。
“你的意思是我给领导送礼了?”钟馨想为自己辩解,可她发现不管怎么说都显得很苍白,而且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幸好易姬丽没有深究,她淡淡地说:“是你运气好,也是贾老师自我膨胀让校领导反感,所以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没错,大家虽然承认钟馨的工作能力,但仅此一点是不足以撼动贾老师的地位的,如果不是贾老师惹怒了学校领导,那么这一次的名额肯定是她的。钟馨这次确实是捡了大便宜。钟馨原本那一点高兴的劲儿也没了。
“不过,我还要奉劝你,以后还是要向别人看齐,多学习怎样和领导相处,不然真的不行呀。”
“我知道没有关系网、不懂拍马屁就很难在社会立足,可这正是我的悲哀啊,这种不正当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学?我就是死,也不会学的。”钟馨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地坚定。
“正因为是社会问题,你能怎样?你以为你能改变这一切?聪明的人都知道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只有随大流才能生存啊,你又为什么不能和大家一样?你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没错,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个母亲。”钟馨心中燃起了强烈的冲动,她的血液甚至沸腾了,“但,这是原则,对于原则,我是不会放弃的。”
钟馨心想:你有你的处世哲学,我有我的世界观。我承认自己很渺小,渺小到连小蚂蚁都不如,可千万别忘了,再渺小的生物只要抱成团就能拧成一股绳儿,就能汇成滔天巨浪,就能无坚不摧,就能改造这个世界。但是如果人人都只顾自己,都明哲保身,视歪风邪气盛行而不顾,那这样的社会终究成为一盘散沙,没有希望,一旦危机来临就会土崩瓦解,在这方面,历史的教训已经够多的了。
所以,千万别小看个人的力量,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在我们的物质基础极大地丰富我们的生活之后,我们更急迫需要道德的粮食,我们的社会急需重建道德的家园,需要一个火炬手为人们引路。
“呀!别人都说你奇怪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一个怪人哩。”易姬丽气恼地看着钟馨,她为钟馨的顽固不化而生气,“我不知道你还能和谁做朋友?你这样的顽固不化真不可理喻。”
“丧失正直真的很悲哀,一个没有道德的社会会成为怎样的社会?还不是歪风邪气横行霸道?没有正义的社会会成为乱世,总有一天会血流成河,多可怕?你还要我去学?不,我宁可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
易姬丽暗想,一个毫无社会地位的女人谈什么国家与民族的未来,太可笑了。
在她看来钟馨仿佛是外星人似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钟馨的影响力是如此的微小,要想说服钟馨是不可能的,她无可奈何地摇头。
钟馨并非说大话,并非显示自己,而是出于朴素的感情,她的感觉指引着她,不要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做有违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