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座钟的秒针在匀速地运转着,发出清晰而清脆的响声,钟声又敲响了。打断了文泰的思绪。文泰抬头看座钟,“哟,夜间十二点啦。到这个时候啦,还没开帖呢。”他蘸蘸墨汁,抹抹笔尖,要动笔写啦。他心里很乱,总是写不下去。他又把笔放下。”不写啦!”他想再喝一点儿酒,稳定一下情绪。于是,就又噙住酒瓶喝了几口酒,吃了些花生仁,又喝了一些水。他本来是想稳定一下情绪,结果其反,情绪更乱,又陷入了沉思:
......
“春雨贵似油。”在干旱少雨的豫北,尤其是这样。早春的一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小雨从中午就开始下,到了半下午还没停上,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大有把天上的雨水彻底下光而后快的意思。今非者比,下雨了,不干话儿了,并不是宝贵时间了。因为他没有了迎接高考复习功课的任务了。而感到是闲暇无聊的时候。文泰搬个小凳子,坐在明间。文泰凝望着铅色的阴沉而神秘的高空,细小的雨滴儿从高空陨落下来,凝视着屋檐下滴下来大滴大滴的水滴,心情苦闷,有些发呆,他可没有“久旱逢甘霖”之感。他长久地无事可做,有些寂寞。桂兰在暗间坐在床沿儿上,伏在桌子上,凑着窗户透过来的微弱的光,做针线活。
文泰想起了吹口琴。吹口琴是文泰学生时期的爱好之一。毕业后,就没有吹过口琴。以前,为了迎接考大学,复习功课,没时间吹口琴。后来心情不好,没心吹口琴。幸亏口琴还放着。今天,突然想起吹口琴来。他拿出心爱的口琴,刷刷,抹干,便奏起来。吹奏的还是苏联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桂兰不懂音乐,她不知道文泰吹凑的是什么歌曲,光听着口琴的声音很好听。文泰吹他的口琴,桂兰听着琴声,做她的针线活儿,一点儿反应池没有。文泰吹奏歌曲,心又勾起了对歌曲叙述场景的向往。渐渐地他的心情变得低落,沮丧,凄凉。这里不是莫斯科的郊外,而是他的小西屋内;这不是明月当空的晚上,而是阴雨沉沉的下午;这里没有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心只有神情沮丧的王文泰;身旁坐的不是他心上的人,而是......这次文泰用口琴吹奏同一首曲子,嗐,此一时矣,彼一时矣,没有人给他敲打拍节。歌曲吹奏完毕,文泰手握口琴,望着阴沉的天空和淅淅沥沥的愁雨,呆呆的,如同木雕。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大夫俞伯牙是一位著名的音乐家,他抚一手好琴。有一天,俞伯牙在厅堂内焚香抚琴。抚琴一曲,突然琴弦断了。俞伯牙心中又惊又喜。他知道,琴弦一断,必有知音来访。他赶忙出来,发现窗外有一樵夫,他叫钟子期,在聚精会神地听琴。琴音停了,钟子期发出无限感慨:“巍峨兮若泰山。滔滔兮若江河。”从此,这部曲子命题为《高山流水》。俞伯牙和钟子期互为知音,俞伯牙在音乐界声望越来越高。有一天,国君在宫廷举行宴会,特邀俞伯牙前往抚琴,以助酒兴。俞伯牙应邀,带着小童前往抚琴。在宴会上,人们只爱听钟鼓之乐,谁爱听他抚琴呢。因为这些人不懂音律。俞伯牙受了冷落,便带着小童悄悄离开了宴会。
俞伯牙到了乡下,为老百姓抚琴。老百姓听着他抚琴,有时像牛虻在嘤嘤地叫,有时听着像失奶的牛犊在咩咩地哀鸣,也不爱听。因为他们也不懂他的美妙音律。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知音,那就是钟子期。可惜,钟子期死了,再也找不到知音啦。为了答谢钟子期这个唯一的知音,俞伯牙到钟子期墓前为钟子期抚琴,以此答谢知音。抚琴一曲,琴弦不断,再无知音来访了。俞伯牙拔出佩刀,把琴弦一根一根全部割断,把琴摔碎在钟子期的墓碑上了。
文泰情绪极度失落。他在屋里的土地面上,用指甲写了四句诗:“高山流水惊鬼神,君庶不闻凉俞心。误以孤犊飞虻至,钟君己去何需琴。”写完以后,文泰暗暗地说:“翠莲姐,恐怕你再也听不到我吹口琴啦。”文泰把口琴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块半截砖,把口琴砸坏了,捡起来,扔到了院子里的粪坑里。
天空阴沉,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淅淅沥沥下着,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像非要把天上所有的雨水都下完心里才舒坦。
后来文泰有所后悔,悔不该一时冲动,砸坏了口琴。如果口琴还在,闲暇时候吹奏一下口琴,可以引起对美好昔日的回忆,可以从音乐音中洞听翠莲姐的心声。
“......桂兰是个好姑娘......”文泰始终记着翠莲姐这句话。桂兰长得标致,漂亮。当时的社会文化和家庭文化,造就了桂兰这样的人:善良,温柔,贤惠,但性格脆弱。还有,具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还有婚姻是命中注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观态。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天生的侍奉丈夫,顺从丈夫,体恤丈夫,忠贞于丈夫。这种对丈夫的忠贞是虚伪的,盲从的,甚至似强迫的,违心的。不管丈夫怎么样,作为妻子的女人,必须对他忠,对他贞,忠贞不渝。这种忠叫“愚忠”,这种贞叫“愚贞”。桂兰就是典型的这样的人物。桂兰成人儿(过门)后,对文泰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和文泰说话时,总是望看文泰的脸儿,先是微笑,后是甜甜蜜蜜,慢声细语。体现出了桂兰对文泰的爱。好像要把自己的爱全部倾泻给自己的丈夫,以尽自己的职责。这时的爱多多少少夹杂着虚伪的成分。桂兰是什么人?她是和文泰对立的那个集团中的成员,是伤害文泰和翠莲的当事人,就是因为她,使他和翠莲这对恋人强行分离,使他未能上大学,使他的远大理想化为泡影,使他丧失了精神生命,变成了一具没有精神生命的躯壳,苟延残喘于世间。她,是他和翠莲的仇人。但文泰沉下心来细想:桂兰对自己本无恶意,她不过是被利用的二具。其实,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再说,不管以前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不管二人是不是肝胆相照,把她娶到了家,二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是事实,夫妻二人构成一个生命体这是事实。她是他实实在在的妻子,他是她实实在在的丈夫这是事实。作为丈夫,对妻子要有担当精神,对妻子要有责任感。一个陌生而又善良的女子,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把自己的心身献给了自己陌生的丈夫,丈夫有什么理由拒不接受呢。应该热情地去迎接去拥抱妻子所献的爱心,并担当起丈夫的职责,呵护妻子,不让她受到委屈,不让她受到伤害。文泰在日常生活中,对桂兰也是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和桂兰说话时,也是面带微笑,和颜悦色,以自己的善良的爱心回赠给妻子桂兰。桂兰十分感激自己的丈夫文泰,文泰不是大男子主义者,他平等看人,尊重妻子的人格,把妻子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生活细节上,处处尊重他人。吃饭时,每当桂兰盛上饭递给他时,他总是习惯性地站起来双手去接。桂兰洗衣服时,文泰帮着打水,晾晒。晚上睡觉前,文泰和桂兰争着抻床。早晨起来,文泰和桂兰争看叠被子。桂兰认为本不该男人干的事,文泰却争着干,使桂兰很受感动。桂兰渐渐发现,丈夫文泰不仅长得帅,心底还善良,诚恳,憨厚,是个好丈夫。并且丈夫又爱自己,使桂兰更爱丈夫文泰了。这时的爱,不夹杂虚伪,不带有强迫,没有违心,是真心的爱,纯粹的爱。文泰爱桂兰,桂兰爱文泰,两颗爱心碰撞在了一起。你爱我,我爱你;你敬我,我敬你,来来往往,二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文泰内心深处野兽般的暴怒没有了,绽放出了温柔善良的仁爱之心。他们成了一对出名的恩爱夫妻。他们夫妻的恩爱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文刚嫂听说了他们成了恩爱夫妻,知道了文泰迈过了这道坎儿,很欣慰。文泰想,如果翠莲姐知道了,也一定欣慰。
文泰和桂兰的感情再深厚,再发展,也不会上升为爱情,只能定格在感情层面。因为他们二人没有共同的埋想,没有共同的信念,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爱情,有激情,有温馨。感情能激发斗志,你让人意气风发;感情能使生活甜蜜。爱情是大爱;感情是小爱。大爱小爱都是爱。如果大爱是山珍海味;感情则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当然味道鲜美啦;鸡鸭鱼肉也香。小爱——感情——温馨,也应该珍惜。文泰想起了翠莲姐的话:“......好好和桂兰过日子吧......”文泰暗暗地说:“翠莲姐,我听您的话,一定和桂兰好好过日子。”
文泰心里装着两个女人,一个是翠莲姐,一个是桂兰。文泰他可不是贪恋姿色的庸人,也不朝秦暮楚的不贞之人,更不是有了新欢忘掉旧情人的负心之人,他爱这两个女人,爱的原因和爱的类型另各不相同。他和翠莲的爱是二人之间爱情的体现。他和桂兰之间的爱是感情的体现。二者有着质的区别。文泰爱桂兰,永远不会忘记翠莲姐。文泰不忘翠莲姐,对桂兰又是坚贞不逾。文泰心中装着这两个女人并不矛盾,而是她在帮衬着她。她们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面。如果她们俩相识,她们俩一定能成为好姐妹。文泰就是处在这种惟妙惟肖中,文泰和翠莲姐之间是爱情;文傣和桂兰之间是感情,爱情、感情都是爱,这是两股爱流。这两股爱流并不冲突,而是相向而行。文泰就生活在这两股爱流之中。
我们要在党的领导下,我们的民族要复兴,我们的文化、科学、技术要发达,我们的经济要发达,要兴旺,要彻底甩掉贫困落后的帽子,要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人民生活要大幅度地提升,我们的国家要发达,兴旺,国力要强大,我们的民族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一场伟大的革命,这是一场光荣的战争。参与这场革命,参与这场战争,是每一个中国人神圣而光荣的使命和职责。王文泰,也是其中一分子。在这场伟大而光荣的革命中,青年,是主力军。王文泰也是其中一员。他们有着强烈的使命感,有着强烈的责任感,有着强烈的担当精神,他们个个热血沸腾,有着鲲鹏之志,有着鸿鹄之志,要做雄鹰,不做燕雀。王文泰也是这样。为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必须刻努力,继续深造,上大学,学好文化科学知识,增强本领,好一展宏图,......王文泰也是这样。......自由恋爱,婚姻自主,是人类文明的标志,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这些均遭到了残酷的破坏,王文泰遭受了残忍的摧残,何翠莲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常言说:坷垃粪草还发发热哩。何况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呢。他父亲王麦贵竟是残害他(她)们的罪魁祸首!常言说:虎毒不食子。父亲王麦贵不如老虎,不如畜生!“是忍,孰不可忍。”王文泰耿耿于怀,怨恨仇视父亲王麦贵是正常现象。文泰想抑制住因怨恨仇视所产生的激动情绪,冷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这些问题,可是那颗因怨恨而激动的心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有时,费了好大的力气抑制住了激动的心情,可心刚刚冷静下来,还没转到思考问题,呼地一声,怨恨的火气上来了,心情又激动起来了,心又不能冷静了,费好大的劲儿来抑制心情,又白搭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抑制住了那颗激动的心,心刚刚冷静下来,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思考问题,呼地一声,怨恨的心火又上来了,心情又激动起来了,心静冷不下来了,费好大劲儿来抑制心情,又白搭了。这样,反复多次。后来,还是冷静下来了。他在沉思:我是他们亲生自养的唯一的宝贝儿娇儿子,父子之间,母子之间是不会有深仇大恨的,只有父母对儿子的亲情和疼爱。他们这样残害他,伤害他(她)们,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对他的残害,对他(她)们的伤害,原本意为这是对他好。他们常常爱说这样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洼处流。”他们原本意为这是引导他往高处走,是对他的呵护,是做父母的职责和任务。他们为什么能这样认识,这样做呢?他们是从旧世界里过来的人。旧世界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在这个池子里,盛满了浓厚的旧思想旧文化的汁液,当时的人们就出生在,生长在这样的一个这样的池子之中。父母就是这种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他们虽说没上过学,不识字,没念过“圣人”的“圣贤典籍”,可那种思想氛围时时刻刻在影响着他们的头脑。父母也是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社会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才。当时的社会环境,就造就这样的人才。他们头脑中充满了旧的思想观念,这些旧的思想观念规定了他们的思想意识,这些旧的思想意识,支配着他们的行为。他们的眼睛不是长在脸上往前看,而是长在后脑勺上往后看,认为以前的什么都好,现在的什么都不好,总是用陈旧的思想观念来衡量一切,看不惯新生事物,并极力反对,干扰,破坏,做出一连串的错事。这是一群典型的愚氓。父母就是这群愚氓中的一员。不能怨恨这群愚氓,不能怨恨父母,应该怨恨造就这批愚氓的旧的社会环境和那些陈旧的腐朽的思想文化。“他们毕竟是生你养你的亲生父母......”翠莲姐的话有道理呀。父母把我养活这么大不易呀,没有父母们的精心哺养,哪有儿女们的今天哪。我也是这样。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理应凭着自己的仁爱之心,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既孝敬父母。我也应该这样做呀。唐僧是犯过许多错误,但不该千刀万剐。(郭沫若有首七律,《观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其中一句,“千刀万剐唐僧肉”。)父母犯了许多错误,不能耿耿于怀。文泰决定,放弃对父母的怨恨和仇视,去孝敬他们。由一个怨恨的仇视者转变为一个孝顺儿郎。孝,他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根据封建伦理道德的说教,所规范的孝。这种孝是盲目的,虚伪的。一种是凭借灵魂深处的仁爱之心,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具体一点儿来说,就是最大限度地使父母精神愉快,最大限度地保证父母的物质享受。让老人幸福地度过晚年。这是真实的孝。文泰反对那种虚伪的孝,称赞那种真实的孝。文泰形成了两个人物:一个是怨恨的仇视者;一个是孝顺儿郎。汉朝有段历史是“宦官与外戚相互专权”,“怨恨的仇视者”与“孝顺儿郎”在激烈争夺文泰的头脑,企图以各自的思想主见控制文泰的头脑,支配文泰的行为。有时,“怨恨的仇视者”占了上风,占领了文泰的头脑,文泰成了一个对父母怨恨的仇视者。有时,“孝顺儿郎”占了上风,占领了文泰的头脑,文泰成了父母的孝顺儿郎。“怨恨的仇视者”与“孝顺儿郎”激烈争夺,反反复复,最终,“孝顺儿郎”胜利了,占领了文泰的头脑,文泰成了孝顺的儿郎。
文泰是一个胸怀坦荡忠诚的人,他不但有一颗对革命,对祖国忠诚的心,对家庭他也是胸怀坦荡,忠诚老实。他认为,不分家就是一家人,一切收入归家庭。父亲是家庭的领导者,一切收入归父亲,由父亲来支配。文泰每次打工回来,钱不论挣多挣少,全部交给父亲,从不克扣,留做自房钱。
把桂兰娶到家,发现桂兰不但长得漂亮,还贤惠,勤快,是个好媳妇,公婆非常待见。
在生产队时期,生产落后,家家分的粮食不够吃。由于文泰不断外出打工,挣俩钱儿垫补垫补家,他们家不缺吃的,多少还有个零花钱儿,日子过得也挺暄活。再加上儿子孝顺,儿媳贤惠,时光过得温馨,人人羡慕,老两口儿乐呵呵的。可他们作为父母,不明白家庭温馨的背后,蕴藏着哪些珍贵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们这种家庭的温馨,慢慢降温了。
封建礼教意识严重的那一茬人,认为人的生活好比是一组轮轴,日常生活的活动好比是轮,传宗接代就是轴。轮围绕着轴转,轮转推动轴转。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活动,就是为了娶媳妇,生孩子,传宗接代。父母也是这样的人。他们认为,断了香火,是最大的不幸,是最大的不孝,对不起祖宗,死了以后,回到地下,没脸面去见列祖列宗。父母也有这样的思想观念。
在父母的眼中,儿子、媳妇是没有人格的,他们只是工具,传宗接代的工具。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孩子,传宗接代。如果媳妇不能生孩子,不能传宗接代,这个媳妇其他各个方面都很优秀,这个媳妇也不是好媳妇。如果这个媳妇不会生孩子,或不会生男孩儿,这是天大的缺陷。这个缺陷,什么漂亮呀,勤快呀,贤惠呀,孝顺呀,......什么优点都弥补不了。常言说:“一丑遮百好。”如果一个媳妇不会生孩子这缺陷,这个媳妇的任何优点都给遮挡住了。父母也有这种错误的偏见。
文泰这一茬儿人,有的比文泰大几岁,有的比文泰小几岁,有的比文泰成人儿(结婚)早,有的比文泰成人儿晚,人家都有了孩子。有的孩子已十好几岁了。有的己经有两三个孩子了。独有文泰还没有孩子。父亲王麦贵那一茬儿人,都应爷了。有的都快应老爷了。父亲王麦贵盼孙子心切。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不免有些焦急。
这种家庭和睦而温馨的日子过了几年,便逐渐地向其反面去转化。原因是桂兰没有生孩子。有人望风扑影,胡乱猜疑,不负责任地私下议论,乱说一气。传说桂兰输卵管不通。传说桂兰子宫不正。传说桂兰子宫颈短。桂兰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这些谣言越传越多,越传越邪乎。几年来,桂兰一直没生养,公婆心存疑虑,听到了这些谣言,怎能不大吃一惊呢。我们家几代都是单脉相传,跟前又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媳妇不会生养,不能再延续香火啦,我们这一支人就绝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死后到了地下,咋见列祖列宗啊。这可是自己意中的儿媳妇呀,硬逼着,硬卡着儿子娶回来的呀。那也不行,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大事。对于父亲王麦贵有这样的心情,文泰是可以谅解的。但是,不能以伤害桂兰,牺牲桂兰为代价,来满足于父亲的愿望。这是我的又一底限。这一底限不容挑战,坚决守住。
爹娘要文泰离婚,重新寻一个会生养的。文泰感到又气又好笑。难道生儿育女延续香火就那么重要吗?难道刚刚生下来的婴儿比一个大人还重要吗?难道儿子媳妇的存在只有生儿子延续香火这唯一的意义吗?难道儿子媳妇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人吗?不,我们是人,我们不是工具。是人,都有人格,老人、孩子、男人、女人、精人,傻人、健康人、病残人、富有人、贫寒人、高贵人、卑微人、俊俏人、丑陋的人都是人,都有平等的人格。我们也有人格,有着和别人和你们同等的人格。为什么不给我们人格呢。我们不当工具,我们要人格。爹娘暗示文泰和桂兰离婚,文泰装傻充愣,不予理采。父亲王麦贵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怨气。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了儿子或媳妇有什么是,可以借发作,大发雷霆,大吵痛骂一通,泄泄肚里的火气。可挑不出来儿子媳妇的不是,不能借题发作,不能泄泄肚子里的火气,气得哼哼的,急得团团转。
文兆哥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哥,己经退休了。他是本家族中年龄最大的哥,是本家族中的哥哥头儿。文兆哥的爹娘从小给他订了娃娃亲。文兆哥十几岁就成人儿了。文兆嫂也是十几岁,十几岁就来到了文兆哥的家里,生下一个女儿。后来,文兆哥参加了工作,进到了城里,当上了干部。地位变了,成干部了。环境变了,城市里面,身边又有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围着团团转。文兆哥的心变了,文兆哥看待妻子像看待牲口一样,想换换哩。因为文兆嫂老了,红颜减褪了,土气了。他说出的理由是他们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要破除这些旧的婚姻,婚姻要自主。没进城市之前就不知道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吗?那个时候怎么不想婚姻自主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纯粹是欺人之谈的屁话,分明是喜新厌旧。试问文兆哥,文兆嫂把整个心身都献给了你,又为你生养了女儿,你又要抛弃她,你的贞节哪里去啦?你的良心哪里去啦?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吗?亏你还是个干部哩,还是个共产党员哩。文兆哥和文兆嫂离婚后,在城市里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结了婚。这是大王庄出生的负心郎,陈世美。愚昧的文兆嫂来个“离婚不离家”---离婚后不改嫁,仍然住在原来的婆家,和女儿相依为命。离婚啦,你也获得自由了,你可以改嫁重新组成家庭啦。他抛弃你啦,你已经不是王文兆的妻子啦,你还为他守什么“节”呀。王文兆抛弃你啦,你们已经离婚啦,你己经不是王家的媳妇啦,你还住在大王庄干什么?可怜的文兆嫂这是“愚贞”。
哼,要求女的忠贞不逾,男的也必须忠贞不逾。这才是男女平等。女人,不是男人的衣服,附属品,想换就换,想扔就扔,女人是人,男人女人共同构成一个生命,男人是女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就拿桂兰来说吧,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们两个结合在一起了,她对我是忠贞不逾的,她把她的整个心身都给了我。如果只是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而抛弃她,我于心不忍,良心是不允许的,否则,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作为一个男人,要为一心向往着自己的女人守贞操。这样的男人才算是真丈夫。否则,桂兰的心是会受到极大地伤害的。不管爹娘怎样说,不管外界有多大压力,婚,是不能离的。桂兰是不能抛弃的,桂兰,我一定要保护好她。他们己严重地伤害了一个女人(翠莲姐)的心,这一个女人(桂兰)的心决不能再让他们伤害啦。对于爹娘提出让他们离婚的要求,文泰不理采,爹娘干着急,。他们总不能领着儿媳妇到公社去离婚吧。爹娘拿文泰没办法。他们这个家庭再不是和睦温馨的家庭啦。爹娘天天月黑着脸,成天不说一句话。桂兰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而文泰泰然处之。
桂兰对文泰说:“咱......离婚吧。”
文泰明知故问,笑了笑,说:“为啥呀?”
桂兰掉泪了,说:“我不会生养。”
“谁说的?”
“......”桂兰只是流泪。
“别哭别哭,没事的。不要听别人胡说。”
“你看咱爹咱娘......”
“别管他,别管他,你是给我过的,也不是给他们过的,管他们干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也对不起你呀......”
“没事儿没事儿。如果真的不会生养,咱抱养一个不就得了嘛。”
“抱养就那么容易嘛?”
“容易,容易。集上会上有的是,抱来一个就是了。”
一句玩笑,桂兰破涕为笑。说:“你就那么在乎我吗?”
文泰严肃地说:“夫妻如生命。我能轻易地抛弃生命吗?”
桂兰对于文泰的这句话似懂非懂。这时,桂兰又流出泪来。
爹娘一气之下,要分家。分就分呗,大人不要孩子啦,不分也不中。其实家也好分,不过两口锅吃饭罢了。四口人之家,分为两个家。由于文泰长年在外地打工,文泰这个家,常年家中只有桂兰一个人。分开了家,一家人还是别别扭扭的。父子关系非常紧张,几乎达到决裂的地步。婆母媳妇见面也很少说话。就这样,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别别扭扭过了几年。
分家几年后,文泰外出打工也积攒一点儿钱,(分家前,文泰打工挣的钱全部交给了父亲,自己手中一点儿不留。分家后他们自己才积攒一点儿钱。)
文泰就想着搬出去住。爹也想让他们快点儿搬出,省在眼皮子底下恶心人啦。
顺着东西大街往东走,出了村一直往东是一条东西大路。村东头紧挨村庄是条南北大路。东西大路和南北大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南北大路以西住满了人家。南北大路以东,一家人家也没有。临近南北大路,是一溜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低洼地。这里没有种过庄稼,也没有一棵树毛儿,只有一小片儿一小片儿瘦弱低矮的小草儿。文泰些外债,在这里盖了两间坯墩子瓦(屋墙下部砌几层砖,上部用土坯垒,屋盖上扣上瓦。)这在当时也是不错的房子啦。靠东山墙的外面,搭起一个棚子,下面支口小锅。这算厨房。房前栽上儿株小树儿。也没有围墙。面积不大的两间小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破桌子,也没有什么家具、家什,显得空荡荡的,十分地简陋。大路以西虽有人家,可离得远些。大路以东,只有他们这一家人家,况且没有院墙,老远就能看到屋门里。在夏天,坐在屋门里就能享受到从远处吹来向清新的凉风儿。这儿空气真好。冬天,无什么物遮拦,嗖嗖的北冬风畅通无阻地吹了过来。夏秋交季时期,屋前的坑坑洼洼积满了水,引来了许多青蛙。夜里,哇哇,哇哇,蛙叫声响成一片。冬天的早晨,屋子周围的小草儿上,凝结着一层薄霜。这里没有邻居,也没院墙,孤零零的两间小屋,怎么看也不像家。显得非常孤单。
孤单也好,简陋也好,毕竟是新房子,新“院子”,新环境,他们的新家。搬进了新家,他们有了许多新的感觉。最突出的感觉是他们住的是完全的自己的家,远离了关系紧张的父母,不再看父母那月黑着的脸了。他们搬进了新家以后,要好的青年伙伴们,街坊邻居们纷纷前来“参观”欣赏他们的新家。大人孩子是一家人嘛。儿子、媳妇都是你们的,他们的新家当然也是你们的家啦。爹娘很少来他们这个新家来。他们这个新家,对父母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远邻居。对于父母的心情,文泰是能够理解的。
文泰认为,无论父母怎么样,父母毕竟是父母,儿女毕竟是儿女。儿女,孝敬父母,媳妇孝敬公婆,天经地仪!”父为子纲”,”父让子亡子必须得亡”为”孝”。这是封建礼教的孝,是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糊糊涂涂的孝,是绝对服从的孝,是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孝,那是“愚孝”。那种孝是文泰嗤之以鼻的孝。文泰所倡导的孝是发自内心对父母的爱心的孝,热情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孝,感激父母养育之恩的孝,是出于起码的良心的孝,是出于起码的仁慈的孝,......也就是说让年迈的父母极大地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受到极大地享受。文泰称之为“理智的孝”。当时人们有个习惯,逢年过节,做儿子的或媳妇的,都要礼节性地给父母送一些面饦子或一些肉菜,略表一下作为孩子们的孝心。当然文泰和桂兰也不例外。每逢过节过年,文泰或桂兰总是给父母(公婆)送些好吃的。儿子(媳妇)端着跑这么远送来了,来孝敬你们哩,他们不是欢欢喜喜地笑着接过来,总是不冷不热地,爱理不理地说:”放那儿吧。”文泰和桂兰理解父母(公婆)的心情,也不生他们的气。父母(公婆)吃着儿子(媳妇)送来的肉菜或面饦子,不夸好吃,总是说咸了,淡了,放的碱多了,烧的火大了,炸得不喧腾了,肉不烂了,味道不好了,......横加挑剔,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父母的无端挑剔,使文泰想起一个故事:......游说家苏秦游说一遭,没有捞到一官半职,回到了家,父亲很不待见他。老人不待见儿子,是要波及到儿媳的,伤及无辜枚不胜举。一天,是父亲的寿诞之日,举家在家中置办了筵席,为父亲祝寿。在筵席上,苏秦的嫂嫂倒了一杯酒杯,向公爹敬酒。公爹满面春风,接过酒,一饮而尽,连夸这杯酒醇,香,赞不绝口。苏秦的妻子也倒了一杯酒,向公爹敬酒。公爹不喝 。理由是他们家的酒酸(酸的同义词是穷)。妻子似乎明白了原因,原来是他们家的酒味道不好,味道酸。于是,苏秦的妻子就倒了哥哥家的一杯酒,再次向公爹敬酒。公爹还是不喝,理由还是酒酸。苏秦的妻子辩解说:这不是我们家的酒,这是伯伯家的酒。公爹说:那也不行,酒从你们手中一过,酒就酸了(“过手酒酸”)。不是酒酸,是因为苏秦外出游说空手而归,没有捞到一官半职。这个故事让文泰好笑。爹娘的举动也让文泰好笑,爹娘有点儿像苏秦的父亲。哈哈,不是桂兰炒的菜不好,不是桂兰炸的面饦子不好,是因为桂兰没有生孩子。
有一天,桂兰对文泰说:“我看哪,你跟别人不一样。”
“咋不一样啊?”文泰微笑着问桂兰。
“咋不一样,咱成人儿己经好几年了,你也没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你该打我骂我呀。”
“为啥呀?”
“我对不起你的太多啦。因为我,你不能上大学。”为这事儿,桂兰经常感到深深的内疚。她并不知道他和翠莲的事。如果她知道了他和翠莲的事,她会更加内疚的。
“哎,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不提它,不提它。”
“我也不会给你生孩子......”
“那是时机不到嘛。”
“啥时机不到哇。如果你能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我心里会舒服些。真的。”
“看你说的,净说傻话,你是个好女人,我爱还爱不过来呢,哪舍得打你骂你呢......”
说得桂兰心里更加惶惶不安。桂兰流出了泪水。这泪水是甜的。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每年的大年初一的五更,作为晚辈的要给父母(公婆)及其他长辈儿的去磕头。文泰和桂兰都是有名的懂事,贤惠,孝顺的儿子、媳妇,这些风俗他们还是要遵循的。每次文泰和桂兰去给父母(公婆)磕头时,跪在父母(公婆)面前,叫着爹娘,父母(公婆)总是激爱理不理,有些冷漠。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贴就贴呗。冷屁股该贴就得贴。他们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生父母。
虽说家庭不和睦,父子关系有些别扭,幸好搬出来居住了,父子母子公婆和儿媳很少见面儿,烦心的事少得多了,他们的生活有了温馨。他们的温馨生活,只有过年的时候,在收麦种秋又热又累的季节。在收秋种麦干活紧张又特别累人们季节,他们的生活才温馨。因为文泰在家,他们两个在一起。过年的时候,是别说了,就是在收麦种秋的季节里,干活儿时间又那么长,活儿又那么重,天气又是那么热,又累又苦,却心里甜。因为和文泰在一起。干了一晌活儿了,回到家,没面吃了。赶紧挖点儿粮食去推磨。推完磨再做饭吃。两个人推罢磨,两个人一起做着饭。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着饭,心里总是甜的。因为文泰和桂兰在一起。桂兰幻想着一年四季都是过年,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收麦种秋也行,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收秋种麦也中。因为这些季节能天天和文泰在一起。桂兰这些幻想太天真啦,太可笑了啦,哪能一年四季都在过年,哪能三百六十天都在收麦种秋或收秋种麦。这些时节在一年之中总是短暂的。因此,他们的温馨生活也是短暂的。过了正月,有时还没过完正月,文泰就外出打工了。收完麦种上秋庄稼,文泰就外出打工了。收完秋种上麦,文泰就外出打工了。文泰打工外出,家里就剩下桂兰一个人了,温馨的生活结束了(是暂时的。),换成了冷漠孤独的生活。两颗心相隔遥远,在相互牵挂着,在相互思念着,都在被冷漠孤单所折磨着。特别是桂兰。没办法。桂兰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把自己的男人拴在自己身边,天天守着自己呀。有人说,男人是风筝,女人牵着线,线牵着风筝,风筝飞得再高也飞不跑。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线牵着风筝,风筝当然飞不跑了,风筝总是飞得又高又远,暂时不能在一起。男女分离冷漠孤单的折磨,是避免不了的。过年时,桂兰觉着年过得快。她怕过完年。因为一过完年,文泰就要走啦。收麦时,觉着麦收得快,秋种得快。因为收完麦种上秋,文泰就又走了。收秋时,觉着秋收得快,麦种得快,因为一收完秋种上麦,文泰就又要走啦。文泰打工走之前,总要按排一两个小姑娘晚上跟桂兰做伴。但那毕竟不是文泰,不能解除她内心的冷漠和孤独感,心里一直在想着文泰,夜间想念文泰睡不着觉,总感到夜长。白天思念文泰总感觉着天长,总感觉着时间过得慢。总觉着文泰打工外出时间不短了,可一算,才走多少多少天啦,她经常扳着手指头算,再过多少天就进入腊月了,进入了腊月就快过年啦。她像小孩子一样盼过年。因为过年文泰就回来啦。她经常打听什么时候芒种,离芒种还有多少天。她盼芒种,芒种麦就熟了。麦熟了文泰就回来啦。她经常看地里的秋庄稼,光嫌庄稼熟得慢。她盼望庄稼快点儿熟。庄稼熟了,文泰就回来啦。-她整天没事干,感到无聊,就在地里干活儿。只有几亩地,能有多少活儿呀,地锄了一遍又一遍,草儿剔得干净净的,还是用不了时间。做鞋,做了一双又一双,她和文泰穿不完,鞋做多了也设用。她想,如果有个孩子,给该子喂奶哩,洗晾屎尿布哩,给孩子换窝子哩,孩子哭闹嬉笑,整天连饭都吃不好,她也就不孤独了,也没有寂寞感啦。可是,如果家庭和睦,她的孤独感和寂寞感会减轻些。可是,她心里很难过。再难过,都强忍着,不好意思同着别人的面儿掉眼泪。有眼泪,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掉。她也轻易不走娘家,二三个月也不去一趟。到了娘家,爹娘好像也不多么待见,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生孩子吧。幸好走娘家时,路过远门儿的堂弟二彬的家门口儿,二弟和弟媳媚娜见了面儿倒还亲热,桂兰心里还有一股温暖。
为了减轻桂兰心中的孤独感和冷漠感,文泰给桂兰买一台八吋的黑白电视机。这东西很贵,一般人是舍不得买的,在经济落后的农村,可算是凤毛麟角了。能看新闻,能听唱,有声音,又有画面,确实是个稀罕东西。每天招来许多人来看稀罕,看新闻,看戏。桂兰为了方便人们看电视,还准备了一些小座位。每天晚上,看电视的人们把两间小屋挤得满满的,一看一个大黄昏,桂兰心里的孤独感和冷漠感减轻了不少,起码在黄昏里,家里面有那么多人看电视,陪伴着她,热热闹闹,她不会感到孤独吧,她不会感到冷漠吧。她理解文泰的用意,心里非常感激体贴她关心她的好丈夫文泰。心里感激文泰,就更加想念文泰。可文泰不在身边,更加感到孤独,冷漠。黄昏,和那么多人在一起看电视,是没有孤独感,没有冷漠感。看电视熬了一个大黄昏,又有一两个做伴的小姑娘陪伴着,躺下就睡着了,是不会有孤独感,冷漠感的。到了白天,只剩下孤身一人啦,思念丈夫文泰,孤独感,冷漠感就更严重啦。
每当文泰外出打工前,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桂兰往往比平时的饭做得好些。并且买瓶酒,炒一个菜,让文泰喝些酒。桂兰不喝酒,她陪着文泰喝。她坐在文泰旁边,文泰喝,桂兰给他倒。文泰心里暗暗好笑:这是桂兰为我饯行哩。我不是百里奚,我是文泰;你不是百里妻,你是桂兰;我不是外出游说,我是外出打工。(《千字文》中有“饯行烹伏鸡,乃是百里妻”。)你这是何必呢。文泰心里总是泛起阵阵的温热。醇香的酒下到肚里,生成了阵阵醇热。在文泰的心窝里,妻子的温馨与酒的醇热熔合在了一起,文泰的心总是非常地动。文泰喝一口酒,望望桂兰,发现桂兰的脸儿特别俊俏,特别好看。“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香”啊,夫妻感情是温馨的。“......桂兰是个好姑娘,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是啊,翠莲姐,你说对啦。我听你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和桂兰好好过日子。
文泰打工外出前,桂兰总是忙前忙后地帮文泰收拾东西:把文泰的被褥一卷,塞进一个事先洗净的化肥袋子里,把零碎物品装进提包里,......临走时,桂兰总让文泰提着提包,她替文泰背着铺盖去登车外出。本来铺盖和提包都不重,文泰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带走,可桂兰总是执意要送。从家到登车地点不远,没有“十八里”,可桂兰总是执意要送。他们没有翻过山,没有走过洼,没有路过池塘,没有见大白鹅,没有路过观音堂(二夹弦《梁山伯与祝英台》有一段“十八里相送”)。可文泰明白桂兰的心意,外出打工只是短时期的夫妻分离,两颗紧紧在一起的心只是暂时的分开,可他们也是难分难离的。这里面蕴藏着夫妻的感情,两人的恩爱,桂兰的善良,贤惠,家庭的温馨。虽说相送路程不远,怎能不让文泰感动呢。桂兰把文泰送到了登车地点,并没有马上离去,因为往外运送外出打工的民工的大巴车还没到来。桂兰在那儿陪着文泰。大巴车来了,把文泰的铺盖装车上了,文泰登上车了,桂兰还没离去。车徐徐开动了,文泰从车窗里伸出手,向桂兰挥手告别,桂兰才流泪离去。这一幕,使文泰的眼睛湿润了。“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香”啊。夫妻之间的感情是温馨的。“......桂兰是个好姑娘,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姐说得对呀。翠莲姐,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啦。
文泰到了工地上,白天干活儿思想是比较紧张的。因为他是钢筋工,不是高空绑扎,就是在后台做料,与机械和电打交道,容不得分神。晚上,躺在了铺上,他想起了他离家前吃的那顿比较丰盛的饭。那顿饭文泰说是“饯行”。男人们外出,女人都让他们最后吃上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这是无形的规矩。女人们叫这顿饭为“想家饭”。文泰暗笑:什么想家饭!不吃那顿饭,外出的男人照样想家。他就想家了。家是什么?一颗心在外面受凉了,受累了,回来以后这颗受累的心可以得到休息。一颗心在外面受凉了,回到这里可以温暖心房。如果有一富翁,有别墅豪宅,回到里边不能歇息受累的心,受凉的心房得不到温暖,这样的豪宅别墅,不算是家,只能算栖息的巢穴,不如擎举在高空树杈间的鸟巢。如果一贫夫,屋子低小,阴暗潮湿,雨天漏雨,冬天透风,哪怕岌岌可危,回到里面能歇息受累的心,回到里面能温暖受凉的心房,回到里面能感到温馨,这里就是家。有个工友说,哪里有老婆哪里就是家;老婆在哪里,哪里是家。他的话说对了一部分,应该再加上老人和孩子。老人、妻子、孩子,组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家。在这里可以歇息受的心,可以温暖受凉的心房,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我的家在大王庄,并不单单那里有我们那两间坯墩子瓦屋,更重要的是有他的心上人,爱他,思念他,盼他早日回来的桂兰。还有关系不和睦的父母。有人说:“男人是风筝,女人是线,女人牵着线,男人飞不了,早晚得回来。”这话说得不对。男人是人造地球卫星,家是地球。人造地球卫星发射出去,按照一定的轨道运行,不论飞多远,不说运行多长时间,运行一定的时间,完成了一定的使命,都要返回地球。因为地球对发射出去的人造地球卫星有一定的吸引力。男人外出打工,无论走多远,到一定的时间,总要返回家。因为家对他有一定的吸引力。家对他产生吸引力的因素有父母、妻子、子女。返回家的时间是夏天的六月一和冬天的腊月二十。过了六月一日,麦子快熟了,工地快放假了,民工们该回家收麦子啦,外出打工的男人们该回家团聚了。过了腊月二十,快过年了,工地上快放假了,民工们该回家过年啦,外出打工的男人们该回家与家里人团聚啦。民工们到工地不久就盼望着六月一日和腊月二十。文泰一到工地就盼望着六月一目或腊月二十。因为他牵挂着关系不和睦的父母。虽说和父母不和睦,可他列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生父母。文泰估计他的父母也会挂牵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儿子。虽说他们父子母子关系不和睦,千说万说,他是他们唯一的亲生自养的宝贝儿子。文泰特别挂牵桂兰,因为她性格内向,脆弱,挂牵她一人在家会感到寂寞,会感到孤单,挂牵她会不会生气,挂牵她会不会落泪,挂牵她会不会一天吃三顿热饭,挂牵她生病了没有,如果生了病也不知道她看病拿药了没有,挂牵她天冷了她是不是知道多穿衣服。文泰还想,桂兰在家肯定挂牵在外的文泰,两颗心心相印的心分离开来,相距千里,相互挂牵。文泰认为,两颗心心相印的心相距千里,相互挂牵,也是一种幸福,体现了夫妻间的感情,体现了夫妻感情的温馨。自然而然地勾起了文泰对往事对桂兰的回忆。通过一阵子回忆,证实了文泰的论断,文泰非常感慨:是啊,夫妻感情是温馨的,“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肉。”他又想起了翠莲姐给他说的那句话:“......桂兰是个好姑娘,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姐,你放心,听你的话,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啦。晚饭后,劳累一大天(他们一天要干十个小时的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工友们,躺在铺上吸支烟,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呼噜,做起了各自的梦,文泰很长时间才睡着了。文泰经常算,到工地才多少多少天啦,离六月一日或腊月二十还有多少天哩。文泰心急,归家心切,嫌时间过得慢。
人造地球卫星返回地面啦,外出打工的男人们回来了,文泰也回到了大王庄,他们的家啦。文泰和其他人一样,两厢分离,相互思念之甘,挂牵家之心暂时消除了。文泰看望了关系不和睦的父母。发现老人们健康平安,心里得到了欣慰。文泰长时间地在工地上打工,两颗相印之心长时间地分离,长时间地思念之苦,折磨得文泰的心累了,需要休息了。长时间思念之苦的折磨,使文泰的心由烦躁转化为灰凉,需要温暖一下了。家就是他歇息劳累之心,暖温灰冷心房的地方。因为家有父母。虽说与父母关系不和睦,他们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亲生父母。家里有桂兰。那是他的妻子,他心上的爱人,他们共同生命的一半。文泰一进家就心花怒放,被思念之苦折磨累的心没了,变得兴奋,愉快,轻松。心房得到了温暖。文泰想,桂兰这次见他是不是抹着眼泪,向他述说二人分离之苦,向他述说一人在家的寂寞孤独之苦,向他述说所受的各种委屈。可她没有。文泰回来啦,久日盼望的贴心人回来啦,桂兰心里高兴,喜悦,甜蜜,都溢到了脸上。桂兰的心里哪里还有孤独感和冷漠感呀,而是充满了温馨。文泰一回来,桂兰便忙活起来。又是给文泰买烟,又是买酒,炒上两个菜,陪着文泰喝酒。也算是为文泰接风洗尘吧。文泰心里有些好笑:自己的丈夫外出打工卖个苦力回来,还“洗”什么“尘”呀。文泰明白,这是桂兰对他的情,对他的爱,能不使文泰动容吗。桂兰不喝酒。文泰喝酒,桂兰给他倒酒。见到了桂兰,本来心里就热乎乎的。桂兰为他“洗尘”,文泰非常感动。喝下桂兰倒的美酒,肚里产生一重热浪。热,热,熔合在一起,满腔都是热的,深深感到了家庭的温馨,夫妻感情的温馨。文泰喝着酒,桂兰寻找一些话题,二人亲密地交谈着。常言说:“久别的夫妻胜新婚。”新婚的时候与现在的夫妻感情是没法来对比的,因为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文泰十分感慨:还是家好哇,还是桂兰好哇。“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香”啊。他想起了翠莲姐给他说的那句话:“......桂兰是个好姑娘,你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姐说得对。翠莲姐,你放心,我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啦。收麦的时节是繁忙的:割麦,拉麦,打场,种小秋,从天麻麻亮一直忙到天麻麻黑。每当下晌时,个个饥又饥,渴又渴,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比在工地上打工累得多。可文泰他们不感到累,却感到甜蜜。因为文泰是在家里,因为他和桂兰在一起。他们多么希望麦子割得慢些,麦子拉得慢些,场打得慢些,庄稼也种得慢些,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多待几天。可是,季节不等人,天气不等人。再说,老板、工头催着上工地走。看来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日子就又要结束啦。
“久旱逢甘霖。”北方的春天干旱少雨,若下一场春雨,可是场喜雨。早春的一天,下起小雨来。雨从中午就下,到了晚上,还没有停下来。这天晚上,文泰的家一反常态,小屋子里没有挤一屋子人,来看电视的邻居一个也没有。谁下边踏着泥,上面顶着雨黑咕隆咚,深一脚浅一脚地来看电视呀。孤零零的两间小屋儿呈现出了异常的清静。小屋子里,不,周围老大一片夜空之下,只有小屋子里文泰和桂兰两个人。晚饭后,两个人并排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屋外,春雨仍在不紧不慢淅淅沥沥地在下。桂兰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电视机前,咔,把电视机关了。呃?......文泰不明白桂兰是什么意思。桂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往文泰身边靠了靠,说:
“文泰......”
“嗯。”嗯!......桂兰进步啦,敢叫自己丈夫的名子啦。当时,大多数人受旧的风俗的影响,处于害羞,夫妻之间都没有相互称呼名的习惯。夫妻二人说话时,为了提示对方,引起对方的注意,往往用“哈”、“哎”等语气词提示,或用“你”这些人称代词代替。文泰和桂兰也是这样。夫妻二人相互叫名子,那是年轻夫妻们的事儿。今天晚上,桂兰叫了一声“文泰”,喜得文泰心里甜丝丝的。“啥事儿啦?桂兰。”文泰回敬了一句,叫了她一声桂兰。这是成人儿这么些年来文泰第一次叫她的名子。文泰微笑着说:“啥事儿啦?”
“......”
“说吧。”
桂兰又往文泰身边靠了靠,“......抱抱我吧......”
文泰噗嗤一声,笑了,“咱也不是年轻人啦,还抱啥啦。”
“嗯......-,不......”
桂兰竟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桂兰的撒娇,巨大地撞击了文泰的心:撒娇,是小女儿登父母跟前的事儿。撒娇,是热恋中的少女在情人面前的事儿。如果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女人在丈夫面前撒娇,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这是妻子对丈夫的爱的具体体现,妻子对丈夫的深情的具体表露,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夫妻二人的感情深厚,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他们之间感情的温馨。从年龄段上来看,她在丈夫面前的撒娇好像,不过,这是她成人儿以来第一次撒娇。这是迟到的撒娇。热恋中的少女在情人面前撒娇,双方的心里都很甜蜜,像吃蜜糖一样。迟到的撒娇,双方会感到更加甜蜜,更加馨香,更加美好,更加珍贵。要好好地珍惜,珍惜。况且,我们是老夫老妻啦。在这空旷的夜空下,在这孤零零的小屋内,在自己的家,在旁无一人的情况下,自己的妻子提出的要求不过分,何不尊重她,满足她的要求呢。这时,文泰满腔热腾腾的,满腔热血翻滚,心在咚咚地跳。文泰随手把桂兰揽在怀里。桂兰马上展开双臂,抱住文泰的脖子,脸紧贴着文泰脸。文泰紧紧搂住桂兰,仿佛也能听到桂兰咚咚的心跳。桂兰流出了泪水,泪水湿了文泰的脸。
“桂兰,你咋哭啦?”
“嗯......,我没哭,我没哭。”
文泰知道这是桂兰心中甜蜜的泪。文泰感觉到了迟到的撒娇的甜美馨香。桂兰也有着同样的心情。文泰十分感慨,夫妻之间深厚的感情确实是温馨的。“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香”啊。他又想起来了翠莲姐给他说的那句话:“......桂兰是个好姑娘,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姐,你放心,我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啦。
“久旱逢甘霖”。外面,雨仍在不紧不慢稳稳当当淅淅沥沥,这是一场喜雨。
一次文泰外出打工回来,桂兰为他“洗尘”。桂兰陪着文泰喝酒。两人并排坐着,桂兰给文泰倒酒。桂兰倒,文泰喝。桂兰倒看酒,嘴里絮絮叨叨地讲看什么。文泰喝着酒,嘴里不断地“嗯”看。桂兰讲了文泰不在家这段时间里,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儿,以及自己的一些看法。文泰发现,桂兰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内向,有些活泼了。最后她说:
“文泰,前几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好梦。”
“啥好梦啊?”
“也不知道是在啥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啥地方,天有些昏。见了一棵枣树。这棵枣树很大,树枝长得很低,树上结了很多枣,有青的,有红的。我伸手摘了一颗,一尝,嗯,又脆又甜,可好吃啦。忽然,天亮了,树上的枣个个闪闪发光。啊,那不是枣,是星星......”
“哈哈......你真逗,有你能哩。你吃星星,还叫你吃月亮,吃太阳,还叫你当天狗哩。呵呵......”
“啊,”桂兰一愣,“你骂我?”桂兰强忍笑脸儿,故作嗔怒,把手掌瓦隆起来,在文泰的背上轻轻拍打一下。这种拍打法,对方是不会疼的。这种打法,不如直接说出是对对方的亲昵。并瞪圆她那双漂亮的夫眼,撅起乖巧的小嘴儿,以极快的速度嘟囔着:“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
文泰看着桂兰的样子心里好笑,猜想她在孩童时期,学着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那时的样子一定天真可爱。人们说:“老还童”。桂兰还没老,就开始还童啦。文泰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在打情骂俏吗。文泰有些惊喜:桂兰敢和自己的丈夫打情骂俏了,进步不小哇。夫妻打情骂俏,是夫妻深厚感情的标志,是夫妻深厚感情的外溢,是恩爱夫妻的亲呢。夫妻打情骂俏,双方的心里都是甜的,美的,温馨的。夫妻打情骂俏,是夫妻双方心灵深处特别美好的享受。主动打情骂俏者,是主动向对方贡献自己对对方的亲昵。当一方主动贡献亲昵的时候,对方能不动情吗。这时,文泰情不自禁,伸展双臂去搂桂兰,桂兰顺从地偎依在文泰怀里。文泰紧搂着桂兰,心在咚咚地跳;桂兰故作的嗔怒早就没了,还原了真面孔,脸儿微笑得像朵儿盛开的粉红色的月季花儿。“山珍海味味道鲜美,鸡鸭鱼肉也香”啊。他又想起了翠莲姐给他说的那句话:“......桂兰是个好姑娘,你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吧......。”翠莲姐,我听你的话,和桂兰好好过日子啦。
文泰的家还是那两小间坯礅子瓦屋。还是没有院墙。院子里栽的小树己经长大了,一棵棵枝繁叶茂,树冠大而茂密,像一把把撑起的翠绿的伞盖。白天,树荫下遮太阳,夜晚能隔露水。文泰家有近邻居啦。在东西路路南,南北路路东,也就是十字路口的东南角,也就是文泰家对过路南,也搬来了一家人家。在这里,十字街的雏形形成了。
一个中年妇女见了娘,笑嘻嘻地说:“麦贵婶子,桂兰有喜啦。”
开始娘没反应过来,稍停片刻,眼皮松弛的老眼睁大了,“你,你说啥?”
“桂兰有喜啦。”
“真的?!”
“您看,我能诓您吗。都能看出来啦。邻居都知道。您还不知道?”
“!......。”
娘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文泰的家,其实也是她的家,这个家她视为陌生的远邻居,这是她轻易来不到的家,确实是一个陌生的家。咦,婆婆来啦。虽说家庭不和,婆媳关系有些别扭,桂兰认为,她毕竟是自己的婆母,是自己的大人,况且又来到了俺的门儿里,还说什么以前家庭和睦不和睦呀,还说什么婆媳之间别扭不别扭呀。赶忙笑脸儿相迎。赶紧给婆婆搬个座位。桂兰有些疑虑:今天怎么突然婆婆来啦?她来干什么?......看样子没什么恶意。
婆婆也不说话,也不顾得坐,只是一个劲儿地瞅桂兰。瞅瞅上,瞅瞅下,瞅瞅脸儿,瞅瞅身子,瞅得柱蓝心里发慌。瞅了一会儿,问:
“桂兰,你有喜啦?”
桂兰害羞地微笑着说:“那俺也不知道。”
“多长时候没见那了(指月经)?”
“也有几个月啦。我以为像医生说的月经不调呗,也没在意。”
“开始有啥感觉呀?”
“开始有些恶心,光想吐。我以为肚里不得劲,也没在意。”
“后来呢?”
“后来......光想吃些辣的,酸的。我还自己责备自己,一这段时间咋恁馋哪。也没在意。”
“现在呢?”
“现在,现在有时候感觉着他在动,......-”
“啊,那是有喜啦!傻媳妇,真是傻媳妇,有喜了都不知道。哼哼,真是傻媳妇。”婆婆对桂兰的“责备”,饱含着自己满心的喜悦和对桂兰的疼爱。桂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那......俺也没经过,俺也不知道呗。”
“傻媳妇,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吗。没经过,没听说过吗。傻媳妇,还是傻媳妇。”
桂兰在一旁只是一个劲儿地甜蜜地微笑。
这一喜信儿,娘是憋不住的,回到了家里,马上告诉了爹。爹一听,又惊又喜,“啥?!是真的?”
爹大声一嚷,把娘吓一跳,说:“死老头子,这事儿我能诓你?是真的,我都能看出来啦,也问过她啦,是真的,是真的。”
“是真的?呵呵,呵呵,好,好。到时候无论生个啥孩儿吧,都好。生个女孩儿,也好。会生女孩儿就会生小儿。呵呵,呵呵。”
“泰小儿又外出打工去啦?”
“这次没走远,在县城里。”
“那也不行啊。捎信儿让他快回来,回来照颌桂兰。他妈的,那么大啦,还是一点儿事儿不懂。媳妇有喜了,还能外出打工吗?他妈的,也真是的......”父亲王麦贵骂骂咧咧的。这是父亲高兴了在骂。然后又嘱咐娘:“你告诉桂兰,啥也不要做,要好好爱惜自己。你有事没事儿往那儿(文泰的家)多跑几趟,看看桂兰,陪她说说活儿。”吃饭时,爹对娘说:“把泰小儿给我带的酒拿出来尝尝。”娘给爹盛了些菜,拿出来了一瓶酒。爹打开酒瓶,倒了小半碗儿,端起酒碗儿闷了一口儿,“嗯,这北京二锅头就是好喝。”
其实,爹嘱咐娘的话,是多余的,不用多嘱咐,娘心里知道该怎幺做。从此以后,娘每天就往文泰的院子里跑三四趟。到文泰家里去,是娘的主要工作。娘到了文泰的院子里,见了桂兰,问了这问那,嘱咐了这嘱咐那。问完了,嘱咐完了,就陪着桂兰闲聊天儿。娘一到这院子里,看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有没有该做的活儿。只有桂兰一个人在家,能有啥活儿呀。就是有一点儿活儿,桂兰也不忍心让婆婆去做呀。就是有点儿活儿,婆婆也不舍得让桂兰去做呀。婆媳俩常常为做一点儿小活儿发生争执。这种争执是温馨的,这种争执充满了婆媳之间相互的关爱。文泰这个院子不再是父母远而陌生的邻居啦,也成了他们自己的家了。现在他们这家,爹成了爹,娘成了娘,儿子成了儿子,公婆成了公婆,儿媳成了儿熄,家庭和睦了,家庭中充满了温馨。桂兰的孤独感和冷漠,冰消雪融啦。“孩子,是事情的关键问题,是主要矛盾,它规定和影响着其他矛盾。这一主要矛盾解决了,其他矛盾就迎刃而解了。”验证了文泰这一判断。
桂兰分娩了,产下了一个男婴。
“啥?!是个小儿!”
爹听说桂兰产下一男婴,高兴得那劲头儿没法儿说。如果是他能年轻几年,一定高兴得跳起来。不过,他老了,高兴得想跳也跳不起来了。他竟像一个小孩子,想着向人们炫耀一下这一喜事。他兴冲冲地走到了街上。街上聚集了许多人。他便对着人群大声喊:“哎~,俺有个小儿。”
“啊——”
人们听了,又惊又喜,便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有的说:“麦贵哥啥都不缺,就缺个孙子。这不,有啦。”
有的说:“这回麦贵兄弟他两口子心里的病根儿可剜掉啦。”
有的说:“好心有好报,这就是对他们的报答。”
有的说:“上天是有眼的,像麦贵叔这样的好人,咋能会没后呢。”
有的说:“麦贵大爷是有福的人。”
“那当然,肯定。”
有人大声喊:“不行!今天,是一场大喜,得逗逗他。”
“对对,逗逗他,不能饶他!”
“给他抹个大花脸。”
“让他游街。”
人们兴高采烈地喊叫成一片声。父亲装着躲避,其实他并不躲避,让人们“抓”住。有人用一小团破棉絮。蘸蘸水,蹭锅底灰,给他抹了个大花脸,喜得一大群人哈掌大笑。有一个人拿一个牲口笼嘴往他脖子上一挂,有两个人架着胳膊,有几个人在后边推着,身后跟着一群人,进行游街,从大街中间,游到村东头儿,又从村东头儿游到村西头儿,走到哪里,哪里是一片欢笑声。这是流动性的广告,是在告诉人们,他王麦贵添个小孙子。
“麦贵叔,喝喜酒啊。”
“喝,哈哈。”
“麦贵大爷,喝喜酒啊。”
“哈哈,喝。”
......
父亲和文泰人缘好,他们家一场大喜,街坊邻居纷纷前来祝贺,有的送些鸡蛋,有的送些糖,有的还送一两件婴儿穿的小衣服。父亲和娘接应不及,光街坊邻居送的鸡蛋、糖桂兰使劲儿吃也吃不完,送的小衣服婴儿穿也穿不完。
文刚嫂也来了。“咦,花儿,过来啦,呵呵。”
“一场大喜,我能不来吗?麦贵叔。”
“呵呵,那是,那是,呵呵,呵呵。”
“我想看看小儿。”
“呵呵,看看吧,呵呵。”
桂兰把文刚嫂让到屋里,文刚嫂询问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两个人聊了几句,桂兰走到床前,“文刚嫂,来看看吧。”
“呃,不中不中,日子儿太浅。”
“没事儿,文刚嫂。”这时,婴儿正在熟睡。桂兰对着婴儿说:“小儿,大娘来看你啦。”说着掀开一点儿盖在婴儿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婴儿那胖嘟嘟红扑扑的小脸儿。文刚嫂凑了过来说:“小儿,大娘来啦,让大娘看看。”文刚嫂看了两眼,赶紧轻轻地把被子盖上了。转过脸来,对着桂兰说:“吔——吔,看俺小儿长多齐整,多体面。你常桂兰也算真能,生这么排场一个大胖小子。”文刚嫂停了停,又对桂兰说:“这排场小子就像文泰。桂兰,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啊,俺小儿也像你。咯咯~咯咯......”面对老妯娌们开的玩笑,桂兰的脸儿笑成了朵儿花儿。
文泰是不会忘记翠莲姐的。这不,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翠莲姐。他想起了他们见最后一面时,翠莲姐嘱咐他的话:“......遇到什么喜事,告诉我一声,也让我分享一下喜悦......”如今,我四十岁拐弯儿了,添个男孩儿,与家还是与己,都是一场大喜,这不是翠莲姐所指的喜事吗。是喜事儿,是一场大喜,应该告诉她一声,让她分享一下喜悦。可翠莲姐在哪儿呢?不知道她在哪儿,怎样告诉她呢?办不到。文泰感到迷茫,他没有遵守对翠莲姐的诺言,他心里十分愧疚。他晚上拿到了那方手绢儿,在院子里的皎洁的月白下,抻展开来,细细端详,端详花儿,端详蝴蝶儿。端详了很久很久。他把手绢儿规规矩矩地折叠好,贴在胸前,用手紧紧地捂着,感觉着自己的心在胸腔内砰砰地在跳。他暗暗祈祷:“翠莲姐,我有儿子啦,你应姑姑啦,向您报喜啦。......可是,现在没办法告诉您,让您分享一下喜悦,我没有遵守诺言。千惭愧,万内疚,只能汇集成一句话:翠莲姐,对不起啦。”
文泰这些举措,桂兰是不知道的。任何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