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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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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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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帖儿》连载

第十章 儿子胜过老子,一代胜过一代

“噹——噹——噹——”座钟的钟声又敲响了,洪亮的钟声打断了文泰的沉思。文泰抬头看看座钟,“哟,凌晨一点啦。”他又瞥一眼小桌上的红纸,心里好笑,“天到这个时候啦,还没开帖呢。赶紧写,赶紧写。”于是,他把毛笔蘸蘸墨汁,准备动手写。可还是懒得动笔。他瞅瞅,瓶子里还有些酒。“哎,不着急,反正熬到这个时候啦,也不在乎这一小会儿。”于是,他噙住酒瓶嘴儿又喝了起来。越喝酒,头脑越发轰,心绪越乱,越浮想联翩,又勾起了他的往事:

文泰想起了翠莲姐的话:“有什么喜事,告诉我一声,让我分享一下喜悦。”半辈子啦,添了个儿子,这不是喜事吗。这是一场大喜!当然该告诉她啦。应该兴奋地大声对她说:“翠莲姐,一场大喜,添了个儿子,你应姑姑啦。”可惜,你在哪儿呢?怎样告诉你呢?文泰感到十分内疚。

文泰是一个生活作风优良而又严谨的人。他的生活作风的优良和态度的严谨,往往不被人理解,总认为他是一个怪人。

施行生产责任制以后,打的粮食多了,人们能吃饱饭啦。人们能吃饱饭了,邪事儿也就多啦。首先是喝酒。有人说,“酒乃人生所欲”。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酒,人间之美味,有几个男人不爱喝酒?可有的人嗜酒如命,饮酒如疯,喝酒喝得丧失理智,喝酒成风;给孩子提媒——喝酒,孩子换帖儿订亲——喝酒,孩子结婚——喝酒,生孩子祝九儿——喝酒,白头丧事——喝酒,走亲访友——喝酒,修房盖屋——喝酒,找人帮忙——喝酒,逢年过节——喝酒,几个人凑在一起,闲喝酒。文明地喝,野蛮地喝,发疯地喝,傻喝,滥喝。有的喝醉了,借酒发疯,蹚街骂巷,打架斗殴。有的喝醉了丑态百出,嚎啕大哭。有的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文泰也喝酒。他只是走亲戚时,给人帮忙时,逢年过节时,喝一点。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能克制自己,从不多喝,他不滥喝,更不傻喝。从来没有喝醉过,更没有发过酒疯。有人说他没有男子汉的气魄,夸他酒风好。也有的人说文泰是个怪人。

施行生产责任制以后,人们吃饱了,手里有那么一点点儿钱儿了。这一点点儿钱儿,就烧得某些人心里难受,使赌博这种恶习暴发,形成了邪风。有的推牌九,有的掷骰子,有的抹纸牌,有的打扑克,最流行的是打麻将。男人当,妇女当,老头儿当,老婆儿当,大人当,小孩儿当,白天当,晚上当,农闲时节当,农忙时节还当,走个亲戚还当,有的人做梦还在当。打麻将简直成了这些人生活的主要内容。有的人因为打麻将不顾得干活儿,有的人因为打麻将不顾得做饭,有的因为打麻将不顾得照管孩子,有的因为打麻将两口子常常吵架,甚至打架。文泰从来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赌博,连麻将都没打过。因为他不会。由于他不会,使他远离麻将场。文泰那么有文化,那么聪明,怎么不会打麻将呢?他怎么连打麻将都学不会呢?简直是不可思议。人们不理解,认为文泰是个怪人。

如果是人饿得奄奄己息的时候,他可能也顾不得搞那些封建迷信了吧。施行了生产责任制以后,吃饱了,有些人便搞起封建迷信来。有些人愚昧之极,明知目前的幸福生活是党的好政策加上自己的辛勤劳动得来的,却要去求神保佑,问神指路,预凶吉,测前途命运。逢年过节烧香磕头,对神仙顶礼膜拜。求阴阳先生看阳宅坟地,请算命先生测字问卜。文泰只信人,不信神,从不烧香求神。他坚信人的命运靠自己去掌握,决不是靠虚无的神。逢年他也磕头,他给人磕头,给活人磕头,也给死去的人磕头。过年时,他给人磕头是为了敬人,是为了尊重民风民俗。他从来不给神灵磕头,从不敬那些虚无的神。他不信阴阳先生所讲的“风”,“水”呀,“乾”,“坤”,“艮”,他也不懂,也不想懂。算命先生那一套“阴阳”,“八卦”,“相生相克”这套理论他不懂,也不想懂,也不信。他不求阴阳先生看院子,也不让算命先生算卦。人们背地里说他是个怪人。

给孩子替换下来了一些尿布,娘准备去洗,文泰不让娘洗。说,不该娘去洗。理由是“一辈儿不管两辈儿的人。”这是故意找的歪理儿。正理是娘岁数大了,这活儿脏。桂兰要洗。哪能呢,更不行,过月子的人怕凉,更使不得。文泰提过来一个大铁盆,从压井里压了一盆水,把袖子一挽,把屎尿布往水盆里一放,便动手洗了起来。洗完后,在两棵树上扯一条绳,把洗好的屎尿布搭到绳上晾晒。在桂兰的月子里,娘没洗过一次屎尿布,文泰不让她洗。桂兰没洗过一次屎尿布,文泰不让她洗。都是文泰来洗。文泰说,这是作为父亲的职责。在桂兰月子期间,孩子的屎尿布只该我一个人来洗。文泰洗屎尿布这个事儿,慢慢地传开了。有人说,一个男子大汉,怎么能干这样的活儿呢。就是怕老婆的人也不至于这样啊。有人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文泰这个人是个怪人。还有的说,文泰这样做说明他是一个大孝子。也有人说,文泰这样做,是对桂兰深深的关爱,文泰是一个对妻子充满了爱敢于担当的合格的丈夫。

桂兰坐在床沿儿上,伏下身子跟才出生几天的孩子说话,逗着孩子玩儿。文泰凑过来,要再看看孩子。这是文泰闲暇时间最美好的享受。桂兰对孩子说:“孩子,爸爸又来了,爸爸又来看你啦。孩子,你啥时候会叫爸爸呀?”

“很快,很快,嗬嗬。”文泰马上接过来说。

过了一会儿,文泰望着桂兰微笑着说:“桂兰,孩子会说话了,叫咱俩叫啥呀?”

“呃,叫爸爸叫妈妈呗。”

文泰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呃,别人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叫吗?”

“老人们叫父母叫啥?咱们这些人叫父母又叫啥?”

“叫爹叫娘呗。可现在都兴叫爸爸妈妈啦。”

“‘爸爸’、‘妈妈’是外国人对父母的称呼。现在年轻人叫用‘爸爸’、‘妈妈’来称呼父母,这是在学外国人。中国人不一定什么都学外国人,不应盲从,不应洋奴主义。用爹娘这些称呼来称呼父母,我认为挺好,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还是不丢掉为好。人,不能不要爹娘,孩子不能没有爹娘。等孩子会说话的时候,咱就让他叫咱叫爹叫娘吧。”

对于文泰的话,桂兰似懂非懂,又一次感觉到文泰这个人怪怪的。但她还感觉到文泰这个人怪得可爱。

孩子出生三天了,根据当地的风俗习惯该给孩子起名了,文泰让父亲给孩子起名子。父亲笑呵呵地对文泰说,自己没文化,也不会给孩子起名子,孩子叫啥名儿,你看着起吧。文泰也不再推让,给孩子起名叫大林。人们听到这个名子,感到有些别扭:多大个人啊,给孩子起这么大的一个名子,又老又土。文泰给孩子起个名子也怪怪的,真是个怪人。有一个人对文泰说,刚刚出生三天的孩子,起这么大的一个名子,多别扭哇。叫小林,或林林,多好哇,叫起来又顺口儿,又显得孩子精乖可爱。文泰说,叫小林或林林,是顺口,是显得孩子精乖可爱。不过,一旦名子叫起来,半路上是不好改啦。孩子小时候叫小林或林林挺好,孩子长成了大人再叫小林和林林还合适吗?长成了老头子呢?难道你希望他永远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让他长大吗?无论看待什么事,什么物,不能只看眼前,还要考虑以后,考虑将来。人的头脑要有发展的观念。文泰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子是有道理的。文泰这个怪人,看来是怪得有道理的。人人说文泰是个怪人,文泰也承认自己是个怪人,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外号:“乡野怪叟”。

文泰给孩子起名叫大林,文泰认为这是他的杰作。文泰为自己这一杰作感到自豪。他想,如果能见到翠莲姐,我一定要告诉她:“翠莲姐,我给你大侄子起名叫大林,你看,行吗?”我并讲我的根据:孩子是什么?孩子是破土而出的幼芽。他要在营养的哺育下,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雨露的滋润下,茁壮成长。在不久的将来,将由刚刚出土的脆嫩黄芽长成参天大树,以他的百尺干条成为栋成为梁。这只是沧海一粟,普天下的每一个孩子都是这样,一棵棵幼小树芽都长成了参天大树,一棵棵参天大树组成了广袤而茂密的森林,覆盖地球上,使球变得更加美好,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这孩子就是成长为“广袤森林”的一棵大树的幼芽,是千千万万棵幼芽的一个缩影,他的未来就是和其他的参天大树共同组成“广袤森林”。因此,给孩子起名叫大林。文泰还想,如果征求翠莲姐的意见,她一定同意这个名子。可是,不知道翠莲姐在哪里,怎样把孩子的名子告诉她呢?怎样征求她的意见呢?

文泰和父亲王麦贵及其之辈,在思想观念上的根本区别在于对于别人,是否尊重其人格:父亲王麦贵及其父辈们,不把儿女当人看,只把儿女当成物件或工具;文泰把儿女当人来看待。父亲王麦贵及其父辈把妻子当衣裳,当工具;文泰认为,夫妻从结婚那一天起,就共同构成了一个生命体,男女双方各占这个生命体的一部分。这个生命体的两部分,缺一不可。这就要妻子对丈夫忠贞不渝,丈夫对妻子同样要忠贞不渝。父亲王麦贵及其父辈们把儿子当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工具;文泰认为儿女是夫妻身体上分离下来的肉,是夫妻生命的延续。父亲王麦贵及其父辈们既认为儿子是为自己传宗接代的工具,当然是个人的私有财产啦;文泰则认为儿女是社会是人类的共同财富,当儿女们长大了,成才了,好让他们为袒国,为人民,为社会,乃至为人类做出贡献。可惜,文泰无法把这些见解告诉翠莲。如果能把这一见解告诉给翠莲姐,她一定赞同。

自从小大林出生以后,文泰内心世界有了进一步的提升,使文泰精神抖擞,志气昂场,内心更加充满了奋斗的活力。他想起了毛主席的一段话:“......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在兴旺时期,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毛主席在这里讲的是青年人。少年的不久便是青年。婴儿不久的将来也是青年,他们同样肩负着祖国,民族,乃至人类的希望。代表着祖国的未来,民族的未来,人类的未来。青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婴儿则是刚刚在地平面上露出半个红脸儿的太阳,在东方冉冉升起,光芒四射,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婴儿是破土而出刚刚露出土皮儿的幼嫩树芽,不久的将来将成长为参天大树,以己百尺之条成为栋梁之材,为祖国,为民族,乃至为人类做出贡献。如果人类社会是一条大河,人类历史上一代接一代的人们,则是这条大河中的一排接一排的波浪。我们这一代人是前一排波浪,下一代人则是我们后面的一排波浪,我们这排波浪将有下一代那一排波浪推着向前,奔流向更遥远的远方,开创人类历史的新纪元。我们的小大林就是这一代人的一员,就是这排波浪中的一滴水。如果人类社会的历史是一辆巨车。这辆巨车是由一代人接一代人推着前进。他们下一代人将要接着推动着这辆巨车前进。这辆巨车将要在下一代人的推动下,车轮滚滚,这辆巨车将要大大地向前跨进一步。我们的小大林就是这一代人中的一员。如果人类社会是一艘巨轮,航行在汪详大海之中。巨轮由波涛汹涌的海水载浮着。我们的小大林则是这汪洋大海中的一点海水。如果他把这 些见解告诉给翠莲姐,他想她一定赞同他的这些见解。可惜,他没法告诉她。

孩子是什么?有人说,孩子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有人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有的说,孩子是男女偷欢的副产品。他说,我们的孩子是接过接力棒的运动员。他们接过我们手中的接力棒,继续往前奔跑,去完成我们没达到的目标,去实现我们没有实现的理想,去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任务。

文泰想起了刚刚毕业后,与文刚嫂的一次谈话中,自己说的一段话:“......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如果我考不上大学,自己的远大理想不能实现,让我的儿子去实现......”如果我们没有孩子,自己的没有实现的愿望,自己没有实现的远大理想,谁去接着去实现呢?如今,我们有了孩子,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实现自己未实现的愿望,实现自己未实现的远大理想,有了希望啦!

孩子是什么?有人认为是上辈儿人的后代,有人认为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工具,有人认为是养老送终的工具,总起来一句话,孩子是个人的私有财产。文泰认为这些认识统统不对。孩子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是社会的公共财富,他们要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服务于祖国,服务于社会,服务于社会全体成员,既全人类。我们不要为传宗接代而生儿育女,不要为养老送终而生儿育女,不要为扩大“私有财产”(儿女)而生儿育女,我们要为创造社会的公共财富而生儿育女,为服务于祖国,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类而生儿育女。文泰想,她一定赞同我的这一见解。可惜,我没法告诉她。

如果只是单单有了孩子,还远远没有为祖国为社会尽到责任,还要把我们的孩子一个个培育成具有高文化水平,高科学技能,能为祖国为社会做出卓越贡献的高精尖人材,提升下一代及全体社会成员的整体素质,把我们的国家,人类社会建设得更加美。

咱们的父辈,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人。当时的社会制度腐败,文化教育事业落后。他们大多不识字,全体成员文化水平,科学技术水平极低。相应来说,社会生产力极低。社会经济极落后,生活水平极低。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在新中国的初期,建立了新的社会主义的制度,我们这一代有了些文化,全体社会成员的文化科学水平有所提高,社会生产力有所提高,社会经济有所发展,生活水平大幅度地提升啦。随着社会制度的不断优化,小大林他们这一代人的文化水,精神素质会大幅度地提升,社会生产力会大幅度地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会大幅度地提升。我们这一代人胜过我们的父辈。儿子这一代人要胜过我们这一代。儿子胜过老子,一代胜过一代。

人类社会,人类历史,不是静止的,而是发展的,前进的。人类社会,人类历史的发展靠什么?靠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奋斗,特别是下一代年轻人。我们这一代人,要设法提高下一代人的文化科技水平,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推动社会历史向前发展。如果我们的下一代都能上大学,将来他们将会为祖国,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如果我们的下一代都上了大学,全体社会成员的文化科技水平将要大幅度提升,社会生产力将大步向前发展,人类社会,人类历史将会往前迈出一大步。如果我们这一代能让我们的孩子上了大学,这是我们为社会的发展,历史的前进,间接地做出了一些贡献。这是历史付于我们的职责。为了把孩子们培养成人,我们做父母的,要尽我们的最大努力,让孩子们踏着我们的肩膀,踏着我们的头顶往上爬。

文泰想,我们这一代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绝大多数人没有上过大学。今天,我们再不能不让我们的孩子上大学啦。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是农民,生活在农村,家庭经济状况都不很好。但这不是影响孩子上学的理由。“再穷不穷教育,再苦不苦孩子。”这口号提出得有道理呀。孩子们上学是要花钱的,我们要想办法挣钱,去打工,多卖苦力去挣钱,供养孩子们去念书。如果培养孩子们是一场战役,学校是前线,我们作父母的这一代人则是后勤保障。两条战线同样重要。当孩子们取得了优异成绩,我们作父母的也功不可没。孩子们在学校刻苦读书,我们在校外为他们读书努力挣钱,我们这一代人和儿辈们共同努力,共同完成儿辈们的大学梦。

小大林出生以后,家庭的格局发生了变化,他们己经成了祖孙三代五口之家了,文泰上面有父母,下面有儿子小大林。今后,文泰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养孩子。如果这个家庭是一副担子,挑担的是文泰,担子的一头是老人,担子的一头是孩子。负担自然而然地加重了。在文泰看来,这没啥,以后种好责任田,多打粮食,多打工,多出力,多挣钱算了。

文泰打工前后四十余年,占去了他前大半生的大部分时间。开始是在砖瓦窑场打砖坯子。打砖坯子不行了,就开始到城市里的建筑工地上去打工。是个老钢筋工。说他是个老钢筋工,一是干得时间长,一干就是三十年。二是年龄大,六十多岁了,还和小伙子一起,高空作业,绑扎钢筋。老了,重体力劳动不能干啦,才结束。前期打工是为了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后来有了孩子,打工不光为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还为了孩子上学读书。

打工,是一种吃苦受累受罪的活儿。夏天受热,钢筋晒得烫手,不戴厚厚的手套是不敢摸的。冬天受冷,北风夹着雪花吹透了棉衣,滴水成冰。钢筋上凝结一层霜。如果戴着手套去摸钢筋,钢筋是会往手套上粘的。如果穿着胶底棉鞋踩到钢筋上,鞋底被钢筋粘得嗤啦嗤啦响。为了挣几个钱儿让孩子念书,打工吃这些苦,文泰是不会在乎的,反而感到很高兴。一年的冬天,在海滨塘沽下了一场早雪,气温急骤下降。雪后,打扫了场地,在冰天雪地里干了一天活儿。这天,又冷又累。但心里很高兴。因为干了一天活儿,又挣了一天的工资(十八块钱)。天黑了,下班了,文泰拾了个粉笔头儿,在墙上写了一首无题诗:

不事权贵没洋元。

不会商贾只会田。

稍闲匆忙把家离,

雪中喜挣受罪钱。

文泰和其他打工者一样,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像候鸟一样从家到工地,从工地到家,随着时节来回迁徙。麦熟了,该收麦种秋了,文泰他们就回家来了。收完麦,种完秋,家里的农活儿稍稍清闲些了,他们就匆匆离开家外出打工了。秋庄稼熟了,文泰他们外出打工就回家来了,回家来收秋种麦。秋收完了,麦种上了,家里的农活儿稍微松闲一些了,文泰他们就又匆匆离开家外出打工了。这是他们的活动规律。天黑了,小鸟飞回来了,宿进了自己的窝里。天刚亮,鸟就离开了自己的巢穴,飞出树林,外出觅食了。文泰他们和小鸟儿有着共同的特点。常言说,“出门儿三分冤。”外出打工,是要受到各种欺负的。为了挣几个钱儿,为了给孩子挣点儿学费,受点儿欺负,文泰是不在乎的。有一次文泰外出打工,在工地上老板把账结了。尽管遭到盘剥后,民工们得到的工资不多,总算是血汗换到钱啦。文泰满心欢喜,诗兴大作,作了一首无题诗:

拂晓鸟出林,

农闲我出门。

为挣衣食文,

甘受欺于人。

冬天到南方去打工,不热不冷,不受罪,是比较舒适的。可到了南方的工地,天不作美,老是天天下似雾非雾似雨非雨的毛毛细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没法儿干活。人们吃了饭玩。玩了吃饭。虽说老板管吃,不扣伙食费,可不能干活儿,老板不给发工资呀。人们个个心烦意乱。文泰心里牵挂着远方家里的爹娘,牵挂着桂兰和孩子,想到了一连好几天没上一个班,心急火燎。在闲暇焦虑中,文泰写下了一首无题诗:

愁雨绵绵,

思绪翩迁,

北风捎来家书,

故乡更寒。

惦念父母妻小,

是否可安?

......

若是出力流汗,

愁绪一扫而完。

雨,停了吧,

老天爷,你快转晴天!

文泰的一生中,当中的几十年都是打工生涯。他不光在附近村庄打工,还到外地城市里的建筑工地去打工。他经受过冰霜严寒,他经受过“火炉”(中国有几个城市被称为“四大火炉”)中的酷暑闷热,他经受过东海之滨腥潮阴冷的海风,他经受过沙漠戈壁的干风,他经受过雾霾绵绵的梅雨。他去过东北的哈尔滨、图们,他去过西南的大凉山区,他去过东海之滨的青岛、威海,他去过西北的甘肃、新疆,他去过江南的苏州、无锡;他打过砖坯子,当过模板工,当过钢筋工。他和工友们进行高空作业在楼上绑扎钢筋,他和工友在地面上加工钢筋,他和小伙子们一起抬钢筋,他有时拿着图纸指挥着工友们干活儿。农民工的队伍像一条巨大的洪流,文泰则是融入洪流中的一滴水。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农民工队伍中,文泰是其中一分子。农民工是一支伟大的队伍,他为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为我们的国家发达兴旺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中就有文泰的一点儿绵薄之力。多年的打工奔波,也给家庭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入。尽管农民工打工的工资是微薄的,但于由文泰长时期的辛勤劳作,也得到了可喜的经济收入。利用这些收入,把儿子大林哺养成人,并供他读完了大学本科。利用这些收入,让二老爹娘安度晚年,并把他们送进了土里。利用这些收入,修缮了他们的庭院。

父亲得了重病。父亲认为,自己的病是治不好了,自己的寿限到了,该寿终就寝了。一般人是怕死的。可父亲他不怕,他认为他这后半辈子,啥也见过,啥好东西也吃过,也有孙子啦,不再受屈啦。七十岁的人可是高龄人啦,不是说“人活六十古来稀”吗。“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早就过罢“损头年”(七十三岁)了,己经八十了,从岁数上来说,死了可是不再受屈了。再说,孩子挣个钱儿也不容易。看病又得花那么多钱。到时候,钱也花了,病也没看好,不是白搭钱嘛。

文泰主意坚定,不管他本人怎么想,不管他本人同意不同意,病,坚决看!。在这个问题上,文泰没有顺从父亲。为父亲看病,文泰花去了家中的全部积蓄,还欠了一些外债。出院后,为了让父亲早日康复,文泰一年没外出打工,在家伺候父亲。还经常陪着他看电视,陪着他乘凉,陪着他晒太阳。还经常用三轮车拉着他赶集,看戏,走亲戚,让他心情快乐。在文泰的精心料理下,精心陪伴下,父亲的大病痊愈了,康复了。父亲高兴极了,说:“呵呵,我还得几年活。好哇,这是我的福。说实在话,我们这些福是党的好政策带来的,是胡主席、习主席给带来的呀。还有俺泰的呀。说实在的,我还没话够哩。嘿嘿......”

人人夸文泰是个孝子。文泰孝子的名声越传越远。

“他们毕竟是生你养你的亲生父母。”这是当年翠莲姐怕文泰过不了这道坎儿,劝说文泰的话,至今文泰还记忆犹新。其实,不用翠莲姐嘱咐,时间长了,文泰是能迈过去这道坎的。事实正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他是一孝子。他的孝不是“父为子纲”的孝,不是“父叫子亡子必须亡”的孝,不是父道尊严,绝对盲从的孝,不是表面的,形式的孝,不是虚伪的孝,不是愚孝。而是由内心深处的爱,而引发出的对父母的关爱,由内心的良知人道引发的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这种孝发至内心深处,是实实在在的,真诚的。这种孝是“诚孝”。

文泰认为,人类社会是一辆巨车,这辆巨车是由社会全体成员推着它一步一步往前行走。每一届党代会的召开,党中央制订出新的路线、方针,就好比是领袖们挥动一下手中的令旗,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努力,这辆巨车向前行走的速度加快了。文泰深有感触,最近几十年内,农村中的一些事物发展变化得特别快。就拿大王庄来说吧,文泰家的邻居增多了,这里形成了十字街。街上的土路换成了平整光溜的水泥路,连各条胡同里都铺成了水泥路。村里的土棚子不见了,换成了瓦房。父亲住的老院子里,文泰的小西屋,没了。三间堂屋的土棚子,也没了,换成了三间瓦房。文泰的家,那两间坯礅子瓦屋也没了,也换成了三间大瓦房,外出厦。明亮的宽大的铝合金窗,安装着明亮的冬暖厦凉的中空玻璃。门口安装着钢皮包裹的实木门。屋墙里外抹灰。内墙刮了洁白的涂料。屋顶吊了塑钢板材的顶棚。顶棚上面吊着精美的大吊灯。明间靠后墙的平柜上,放着三十二吋的超薄液晶电视机。暗间是卧室,卧室里安装着空调。还砌了院墙,盖了过道挎耳房,厨房里放着冰箱。洗漱间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安装了铁大门。有很多人家都把瓦房拆掉,盖上了楼房。人们不再从大口井中打水吃了,各家打了压水井。大口井填住了,水筲没了,钩担(挑水用的两头儿带钩的扁担)没了,更没有井绳了。现在家家用上了自来水,压水井也淘汰了。以前外出全靠步行。后来家家有了自行车,走路不用步行了。摩托车代替了自行车。摩托车也淘汰了,大部分家庭买了小轿车。割麦子不用镰刀了,用小型收割机。小型收割机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型联合收割机。粮食的产量由一百来斤,猛增到一千多斤。家家有空调、冰箱、彩色电视机,人人有手机,年轻人人人有智能手机。医疗条件大步提升,人们的健康水平幅度提高,人的寿命由四五十岁,五六十岁,提高到现在的七八十岁,八九十岁,甚至更高。现在老的这一代人,无论是吃的,住的,用的,还是健康水平及生长寿命,都远远超过他们的上辈儿人。就拿父亲来说吧,己经八十多岁了。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以及全村上代甚至上几代人谁能活到八十多呢。谁能住上大瓦房呢。谁能天天吃白馍,经常吃肉,吃鱼,吃鸡蛋呢。谁能穿上大皮袄呢。他们胜过他们的老子,他们比他们的老子强。强得多。儿子们胜过了老子们,一代胜过一代。

“王二先生”死了,他那本宝贝烂书也不知弄哪儿去了。

花喜鹊死了。没有了张屠夫,人们就该吃带毛的猪肉了吧?不。没有了张屠夫,有现代化的屠宰场,不吃带毛的猪肉。没有了媒人花喜鹊,没有了开帖的王二先生,年轻人照样结婚。同村的姑娘小伙子通过谈恋爱,结了婚。有的青年男女在学校就谈恋爱,毕业以后便结了婚。有的青年小伙子外出打工几年没回家,回家时,把漂亮的媳妇带回了家。有的大姑娘外出打工,过年回家时,把英俊的男朋友带了回来。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见鬼去了。青年男女婚姻自主了,婚姻自由了,他们能和心上的人结成伴侣啦,他(她)们幸福啦。老一代人(不,是上多少代人)办不到的事情,他(她)们办到啦。事实证明,他(她)胜过老一辈,一代比一代强。

“爹是愚氓”,“犹可训”。(引自毛泽东主席诗《七律。和郭沫若同志》,原句是“僧是愚氓犹可训”)父亲封建礼教的思想意识淡薄了,思想不那么固执了,慢慢也能接受新生事物了,父亲的思想也在变化,他看到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感到新鲜,感到都好,整天乐呵呵的。

大林考上了郑大,这是一本,并且是国家的一类大学,街坊邻居一片赞扬声。有的夸大林是个好孩子,有出息。有的夸文泰教子有方,有的夸桂兰有福气生养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喜得桂兰直抿嘴儿笑。父亲和娘喜得脸上的皱纹儿更多更深了。父亲乐呵呵地说:“俺小小儿就是有出息,考上了大学,还是好大学。在俺家,俺泰比我强,俺小小儿比俺泰强,儿子胜过老子,一代胜过一代。如果俺小小儿,也能像别的孩子那样,领家一个孙子媳妇就好啦。”文刚嫂听说大林考上了郑大,也前来祝贺。文刚嫂当着大林的面儿把大林夸奖一番,并鼓励一番。然后又对文泰说:“文泰兄弟,你看林小儿的性格是不是像你呀?”文泰微笑着点点头儿。文刚嫂又接着说:“虎父无犬子。如今,林小儿己经超过你了吧。”文刚嫂的一句话,触动了文泰的心:是啊,俺大林考上了郑大,而我没上过大学,是超过我了。又一次证明了“儿子超过了老子,一代胜过一代”。以前我曾给文刚嫂说过,‘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我的目标及远大理想不能实现,让我的儿子去实现......’我没有上大学,我的儿子上大学了,我的儿子实现了我的初步目标。

以生产工具为标志的话,可把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划分为旧石器时代、新时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耕牛时代、蒸汽机时代、旧能源时代,现在是新能源加电子计算机数码时代。这是社会的伟大变革时期,是人类社会向前突飞猛进时期,人类社会将发生重大变革,将在人类面前展现出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一代年轻人赶上了这个时代,是他们的机遇。他们升上了大学,是学习深造的好机会,这是在为迎接这一伟大机遇而准备,将在不久的将来,将要大显身手,以展宏图。这怎能不为下一代高兴呢。怎能不让老子辈们高兴呢。

文泰又想起了翠莲姐的那句话:“遇到什么喜事儿,告诉我一声,让我分享一下喜悦。”大林考上了郑大,这是我人生中第二件大喜事儿,应该告诉她一声,让她分享一下喜悦。可是她在哪儿呢?办不到。文泰心里一阵难过。他悄悄来到了内间,来到了那个装书的破箱子前面,从书下面摸出了一个黄布包,他展开黄布包,露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展开手绢,手绢还是那么洁白,上面的花儿还是那么鲜艳,两只蝴蝶还是那么美丽。看到了手绢,文泰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们在学校时的甜蜜生活。文泰心情起伏激荡。他把手绢叠好,深情地捂在贴身的心窝处,感觉到心在砰砰。他在默默地祷告:“翠莲姐,你的侄子大林考上了郑大,是一本,是全国一类大学。”文泰又用那块儿黄布儿把手绢包好,放回到破书箱里,书的下面。这事儿桂兰全然不知。

父亲活到九十高龄,与世长辞了。他的寿限别说与他一代代的前辈相比,就是与同时代的老人相比,也是高寿者。他幸福地渡过了晚年。在他病危期间,文泰尽了“床前”“百日之孝”(有“床前没有百日孝”之说)。尽到了作为儿子的职责和孝心。人们再度赞扬文泰是个孝子。老人的唯一的遗憾是临终早没有见到孙子媳妇。

大林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中央企业中上班,人们纷纷夸他有出。同龄青年们羡慕他。可美中不足的是,大林都快三十啦,还没有媳妇呢。作为母亲的桂兰,当然为儿子着急啦。亲戚邻居都为大林婚事挂心。文泰倒不为这事儿着急,倒充满了乐观。他跟桂兰幽默地说:“有的,有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电影《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的话。)其实是暗示桂兰,儿媳妇会有的。桂兰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她觉着丝丝乎也有道理,对文泰的话没有置疑,她没有反驳。他还给桂兰说,结婚,是件非常严肃的问题,不能儿戏,不能草率。结婚,男女双方之间必须有爱情。爱情是由二人长期相处产生并逐步发展而成的,是需要时间的。不要操之过急嘛。孩子长大了,要尊重孩子们的选择,特别是婚姻问题。婚姻,自主嘛,不容外人干涉。桂兰突然问:“爹娘也是外人吗?”文泰肯定地回答说:“是。儿女们的婚姻爹娘过问一下是应该的,但不能干涉。如果爹娘干涉儿女的婚事,那不又成父母包办婚姻了吗。”文泰还劝说桂兰,孩子没有结婚,没有把媳妇领回家,是因为条件不成熟。条件成熟了,一定能把媳妇领回家。只有水到,才能成渠,瓜熟了,蒂才能落嘛。

如今,不正验证了文泰的说法吗。明天,儿子就要回到家啦,就要把媳妇领回家啦。况且是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大林就要和素娟订婚啦,他们要换帖儿啦。他们换帖儿和五十年前我和桂兰换帖儿可有着天壤之别呀。

文泰想起了翠莲姐:......我和翠莲姐的关系一直瞒着桂兰,也一直瞒着大林。我和桂兰结婚都四五十年啦,老夫老妻啦。夫妻之间不该应有所欺瞒。况且我和翠莲姐又都是襟怀坦荡之人,更不应该有所欺瞒。趁一个合适的机会,我要告诉桂兰:咱有一位好姐姐,她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昔日的情人,她叫何翠莲。遇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告诉我的儿子大林:你有一个好姑姑,她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我昔日的情人,她叫何翠莲。

明天,不,是今天,我儿子大林就要来啦。呵呵,呵呵......

这时,文泰十分感慨,不由自主地唠叨起来:“儿子胜过老子,一代胜过一代。”

文泰又拿起了酒瓶,酒瓶嘴儿又对住了他的嘴儿。酒瓶里的酒不多了。他仰起脸,酒瓶底儿往上撅起老高,酒瓶子大角度地倾斜,让酒瓶里的酒往嘴里流。酒瓶里的酒往嘴里流完了,还不过隐。他放下酒瓶,右手有些发抖了,他微微颤抖的右手捏着羹匙把儿去往碗里挖花生仁吃,碗里的花生后只剩几粒儿了,他挖了几下,挖起了几粒儿花生仁儿,一下子倒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准备喝水。提起暖水瓶,轻轻一荡,暖瓶轻轻的,——嗬,没水啦。“嗐,算啦,算......”这时,他感到眼皮发涩,有些困了。他的头感觉到懵地一声。他把双手伸直,掌心朝下,手背朝上,铺在小桌上,手背垫住额头,伏在小桌上了。他感觉到头又懵了一懵,懵得挺舒服。又连续懵了几懵,一次比一次懵得轻,后来,昏昏迷迷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嘴里还在轻轻地唠叨:“儿子胜过老子,一代胜过一代......”。座钟的秒针在匀速地运转着,咔,咔,咔,......发出了清脆而清晰的声音。文泰懒得理它。噹——噹——噹——座钟的钟声又敲响了。在这夜深人静的凌晨,这钟声格外洪亮。文泰懒得理它。就这样,文泰伏在小桌上,便无声无息地睡着了。一个人在里间的床上酣睡,一个在明间伏在小桌上酣睡。无声无息。一座屋子里,一座院子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都在无声无息地酣睡。凌晨,屋子里,院子里,乃至整个村庄,都在酣睡,格外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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