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自攻下虎丘山后,便兵分两路,只留下一部兵马在完颜罡的指挥下攻打云州,而大军则由完颜毅带领,与雄州外的金军合围镇守雄、望两州的赵青云所部。一时间整个北境似乎都在打仗,百姓四处躲避兵戈之祸,北上的路上,苏庆梧便看见了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的南下避难。
苏庆梧拦住一个年轻男子,问起前线战事,那年轻人则劝阻苏庆梧道:“将军,云州去不得呀!我们来的时候,金人就已经开始攻打云州了,那王虎将军为掩护咱们后撤,还犹自死守云州,现如今恐怕已经城破了。”
苏庆梧听后非但没有后撤,还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他要抓紧赶到云州,救援王虎。虽然当初略有龌龊,但此时共抗金贼,自当同仇敌忾。
云州城内,金人已经攻入云州城内,王虎正率军与金人艰难的巷战。就在他们解决完一队金兵时,副将进言道:“将军,撤吧!再晚我们就撤不了了!”
王虎此时也是浑身染血,他问道:“百姓可都撤走了?”
“都撤走了,整个云州城估计就只剩下我们与金兵周旋了。”
“好,通知各队弟兄,从南门撤走。”
一支穿云箭自空中响起,在云州各巷道的颂军,都不约而同的摆脱金兵,往南门撤去。
可惜他们刚到南门,便见到了倒在地上的颂军将士的尸体,他们唯一的退路,云州城南门被金人占了,守门兵卒全部阵亡。
王虎率兵猛攻南门,但却被金人弓箭手压制,根本打不下来。王虎见退路已断,怒喝一声道:“兄弟们,这几年咱爷们在云州作威作福也够了,吃香喝辣这么多年,现如今到了该换的时候了,今日就用我们的命来换吧!列阵,随本将迎敌。”
云州城残余守军与金人血战,直战至黄昏时,云州守军已所剩无几,王虎也身受重伤,需要亲兵搀扶对敌。那如血的夕阳,似乎预示了他们的结局。
就在王虎以为自己要战死沙场之时,城外传来了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直接破开了城门,犹如天兵天将般杀了出来,救了他们。当他们获救时,王虎已经晕厥,血战多日,又受了如此多的伤,到现在才晕,已经够意思了。
“王虎将军如何?”
“回苏将军,王将军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天即可。”
“好,你们等王将军醒来告诉他,让他布防云州,若有金人败退下来,给本将截住他们。本将继续追杀金人去了。”
那副将连忙拦住苏庆梧,说起了金人分兵,另一路与雄州外的金人合攻雄州、望州,形势危急,还请苏将军发兵增援。
苏庆梧一听猛然道:“怪不得这伙金人这么好大,那云州防务交你们了,本将前去增援。”
不等那副将说话,苏庆梧就急忙率军去往雄州、望州,他内心祈祷赵青云要撑住啊!雄、望两州之地可是苏庆梧起家之地,本就有着特殊的情感,与赵青云又是生死兄弟,他实在不希望他们出现任何意外。
“都给本将加把劲,早一日到,雄州、望州就会少死一个兄弟。”苏庆梧骑马站在高处激励将士们说道。
而雄州与望州由于被赵歆调兵一半,雄州第一时间陷落。守将赵青云让饶圆带领百姓躲于深山之中,而自己则率领守军抗击金军。
“老赵,要不你带百姓进山,我带领将士们留守挡住金人。”
“老饶你就别争了,本将是这两州军衔最高者,金人若是没有发现我,定会搜山的,到时候百姓们就惨了。你放心吧!等我拖到朝廷援兵,危机就会自解,你就放心吧!”
“那你可得答应我可得好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组织百姓入山,一定要护好百姓。”
两人嘱咐彼此注意安全,但却没想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大颂熙德二十一年冬末,这一日是农历的二十九,再过一日就是大年三十。望州被金人完颜毅率军攻破,望州将军赵青云久经大战而败,最后败退望北关,战至最后,只剩下百余名残兵,其弃关去往望北山,此时其只有五十余伤兵跟随。
在漫山白雪,寒风凛冽的望北山上,赵青云与众伤兵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将军庙。这里供奉着他的姑父陈渊将军,还有那蜀州老将董寿。赵青云看着破败的将军庙,那泥塑之蛛网密集,因为军务,他也有好几年没来了。他拖着疲惫带伤的身躯,亲自将那泥塑给打理干净了。
他正打理时,有伤兵来禀报道:“将军,金人大军已经把将军庙围了,我们出不去了。”
赵青云正埋头打理塑像,头也不抬的说道:“围就围了吧!你也躺在地上好好休息吧!”
“是,将军。”
五十余伤兵,就这样看着赵青云打扫塑像。等赵青云打扫干净,赵青云笑着对两座塑像磕了三个头,随后说道:“青云无能,雄州与望州都没有守住,今日便要死在两位老将军的面前了,不过青云没有当孬种,有脸下去见两位将军了。”
他说完话后,转身看向满地的伤兵,满眼的心疼,他赞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是边军好儿郎。你们可知这两位将军是何许人,本将知道你们或许有不少人都知道,有些甚至还参与过当年的大战,这左边一个是昔日的望州将军陈渊,也是我姑父,当年死守望州,最后阵亡。右边一位是蜀州老将董寿,当年十万蜀州老卒北上抗金,幸存而归者寥寥无几,董老将军更是力战身死。”
等赵青云讲完这些,他随即又悲呛的说道:“可惜后人无能,这雄望两州是守不住了,还连累诸位兄弟与我一起惨死在这将军庙中,本将对不住你们。”
这些伤兵与金人战至现如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赵青云讲述两位老将军的经过时,眼中满是敬仰,到自己要殒命于这将军庙,死在两位老将军的眼前时,心里只剩憧憬与自豪,能让老将军看见后辈儿孙的英勇之时,也算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赵将军,咱们也是望州老卒了,你刚才所说,俺都经历过,今日能战死于此也算是俺的荣幸了。”
“就是,能与两位老将军和十万蜀州老卒们葬于此,正是我等荣幸。况且此地风水极佳,倒是一个好地方。”
有士卒打趣道:“郝老三,你这大老粗还会看地呀!”
“你懂个屁,咱这是家传手艺,向来不外传。”
众兵卒听后大笑不已。赵青云见他们如此豁达,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咱要死,也得拉几个金人垫背。弟兄们动起来,本将早料到有这一天,早备了好东西,够金人喝一壶的了。”
伤兵们去柴房和地窖,七手八脚的搬出了不少柴火和烈酒,他们每人各豪饮了数碗,随后便将柴火与烈酒放满将军庙各处。
完颜毅等人在将军庙外便闻到了酒香,不由得赞道:“这赵青云倒是个人物,在这四面困局之下竟还有心情饮酒,当真是泰山崩于鼎而不变色。刘将军,你前去劝降一番,看他能否效命于我大军。”
“属下遵命。”
刘达又不情不愿的前去劝降,他已经快有劝降阴影了,第一次劝降丢了一只眼睛,第二次劝降破了相,这一次他决定站得远一些,以防又受伤。
“赵将军,我是刘达,四周已被四太子带领的大军围住了,你们插翅难逃,还是降了吧!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比大颂给得多多了。”
赵青云怒骂道:“刘达小儿,我去你大爷的,本将誓死不降。”
刘达苦口婆心的劝道:“赵将军你硬气,可是得为手底下的兄弟想想,他们已经伤痕累累了,难道你还要让他们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吗?”
赵青云沉默了半天,最后好似泄气的皮球,大声问道:“完颜毅真能保住本将手下兄弟的性命。”
“四太子一言九鼎,绝不会坑害将军。”
“本将不信,让完颜毅进来与本将详谈,不然本将宁死不降。”
刘达只能如实告知完颜毅,但其惜命,并未亲身前往,而是安排了一个副将名叫金阿古的与刘达一起入将军庙劝降。
“这赵青云好大的排面,竟让本帅去议和。金阿古,你与刘达一起谈,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反正他们都是瓮中之鳖,若不是看其还有点骨气,不忍如此之才就此身死,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金阿古是一壮汉,其抱拳道:“末将领命。”
刘达极不情愿去,但在完颜毅的那犀利眼神下,不得不跟着金阿古一同进去。
他们进去之后,没有谄媚讨好,更没有求饶,相反是迎来了伤兵们恶狠狠的目光,他们仿佛是受伤的猛虎,那不屈的目光,吓得刘达绊了一下门槛,差点摔倒,金阿古虽有一点怵,但还是保持着金兵应有的凶悍与骄横。
“降与不降只在你们一念之间,降则生,不降则死。”
赵青云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狂笑不已。四周带伤的伤兵也是跟着狂笑不已,那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将军庙内,也让将军庙外的完颜毅等人听见了,他们原以为赵青云降了,但只有身临其境的刘达与金阿古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笑声里面有着果决之意,他们被这笑声吓得毛骨悚然,金阿古甚至将手放在刀柄上,若是情况不对,他便率先动手。随行来的四名金兵也是不知所措,警惕的摸着刀柄。
等笑够了,赵青云厉声道:“动手。”
一众伤兵拿出了他们最快的速度,一拥而上,金阿古等人虽警惕,但他们拔出的弯刀还没有挥砍,便被这些伤兵们抱腿的抱腿,抓手的抓手,七八个伤兵对付一个金人,在这并不宽敞的将军庙里可以说是简单极了。
金阿古怒道:“你们这些颂人都是骗子,竟然诈降,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赵青云,你敢对我们动手,等大军破门而入,竟将你们大卸八块。”
赵青云冷笑道:“不就是一死嘛!临死有你们几个垫背,也值了!可惜完颜毅没进来,就得了你们几个小虾米。”
而刘达则是被吓破了胆,一遍又一遍的求饶。
“赵将军,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也是一个颂人呀!”
赵青云不屑的看着这一只眼的叛徒,嘲讽的说道:“你下去给那些阵亡的弟兄们说吧!”
随后不顾他们的吼叫,高声喊道:“兄弟们,点火上路喽。”
众伤兵也一齐高喊道:“上路喽,走着。”
那滚落的油灯,顷刻间便点燃了整个将军庙。庙外的金人先是一惊,随即就想冲进去救下金阿古他们,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那下起来的大雪都无济于事,那大火直冲云霄,将天边染红。
金人在那火光中只听见了一句话:“大颂边军,宁死不降。”
他们在发现救火已经是无济于事时,他们只能看着那大火熊熊燃起,听着那噼里啪啦的火烧之声,仿佛在听着颂军的不屈与不甘,此时的金人看着颂军的英雄壮举,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埋骨于此,也永远拿不下大颂,他们此刻有一些害怕了。
完颜毅看着那火焰也是久久无言,直到传令兵前来禀报,完颜罡大败,已经败退到望北关,颂军苏庆梧带领大军已经杀向望州与雄州时,他才回过神来。带领大军下山,接应他的叔父,并与苏庆梧打了一仗,只是天寒地冻之下,金人又受到心灵的震撼,金人终究是败了,退出了望北关,望州收复,雄州却再一次落入金人之手。
当苏庆梧来到望北山将军庙时,这里已经烧成了白天,只有一些被烧黑的破墙尚在,此时的苏庆梧双目含泪,却没有哭出来,他没想到昔日的少年将军竟会殒命在这将军庙。不过这也是其最好的归宿了,能与姑父同在一个庙,他会感到欣慰的。
一旁的饶圆则是哭得伤心不已,金兵破州时,他正率兵于山中保护百姓。金人退兵后,他才敢带着百姓一起出来,和苏庆梧一起来这望北山将军庙祭奠赵青云与那五十余伤兵。
“老赵啊!都给说了让你小心一点,没想到,上一次一别竟是永别,老赵啊!你不讲信用,说好了要相互保重的,你怎么又先我一步而去了。”
苏庆梧叹息道:“人死如灯灭,哭几声就行了,莫要伤了身子。这一战,老兄弟都死了不少,康成、屠二、赵青云都没了,你可得顶上大梁,平时多费心防务公事,尤其是这将军庙,都得重新建起来,将赵青云和五十余伤兵也供奉在庙内,云州境内的虎丘山则供奉康成和屠二他们,也算让他们有个好的归宿,不至于这么快让人忘记。”
随后苏庆梧将战报写入奏折,上奏官家,这次朝廷的圣旨下发得很快。因为这里面死的有皇子,各部官员自是不敢耽搁。
二皇子赵歆被追封为端王,康成与屠二在云州大战中誓死保护二皇子赵歆,被追封为忠义侯与忠义伯,望州将军赵青云葬身于将军庙火海,誓死不降,被追封为勇烈侯,抚恤翻倍,有子嗣者可着子嗣承袭爵位官衔。
而苏庆梧也因为此战加封为三等忠毅侯,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战他死了不少老兄弟,想着当初一起在边关戎马倥偬,现如今除了自己身边的铁头和曾阿牛,就只剩下饶圆了。想着他们都战死沙场了,也不知哪一战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饶圆气冲冲的走到帅帐内,没好气的说道:“将军,那帮子纨绔子弟吵着要回京都,你拿个主意放还是不放。”
苏庆梧冷声道:“这帮混账东西,若不是他们和他们那混账父亲的撺掇,也不会有如此惨败,好好招待他们一顿,招待够了就给他们那些混账老子要一些银子,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饶圆笑着道:“放心,这些交给我,我一定让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来边关。”
自那之后,军营中常传来惨叫之声,原来是饶圆以那些勋贵子弟为金人奸细为由,日夜拷打,那些家伙细皮嫩肉的,如何能经得住,倒是有几个泄露了蔡悠与高坎合谋降金,坑害二皇子之事,苏庆梧将其记录在案,报与京都的官家,这些事让他费心去吧!
这些勋贵子弟正是完颜毅留下的,他正是想用这些大颂的废物来祸乱大颂的朝政,但他不知道苏庆梧为了出一口恶气,玩命的整治这些勋贵子弟,最后死了五个,疯了三个,剩下的遍体鳞伤,坏了身子骨,今后也是操劳不得,若是将养不好,甚至还会中途夭折。全部的勋贵子弟中也就蔡悠和高坎两个身子骨不是太惨,这也是苏庆梧的计谋,旨在分化他们的势力,使内部产生矛盾。
当他们凑好银子来赎人时,傻眼了,一些将自己的儿子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一些儿子直接没有了。纷纷跳着脚大骂苏庆梧杀人害命,要上奏弹劾他。苏庆梧不管不顾,摆明了让他们随便参。等那雪片般的弹劾奏书递上去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原来官家忙着给自己的儿子治丧,没时间管这些事。
用官家的话说:“你们儿子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吃了一些苦,朕的儿子没了没了,真的没了。”随后便是老泪纵横,官员们也不敢提这事,尤其是蔡京、高球之流,想当初这事可是他们亲自撺掇的,到最后二皇子没了,他们的儿子活得好好的,他们生怕官家秋后算账,要他们的儿子陪葬,现如今老实不已。
朝廷要派望州刺史,但这是一个又苦又危险的差事,没有哪个官员愿意担任,丢来丢去半年多,最后还是落到了方国信的头上。
当他得知这个任命时,也没有闹,去蔡经那贷了二十万两的白银,甚至言明死了都不会还的,蔡经知道此事自己理亏,便不再多管。方国信便骑着一头老驴,带着几个仆从走马上任。
就这样,一驴一老人在古道上迎着西风,看着远方的落日戈壁大漠,还有那天边的大雁,别有一番萧瑟之意。当仆从问起他离致仕也没几年了,干嘛离开繁华的京都去边关吃苦。
方国信则是这样回答的。“边关待久了,实在待不惯,每次做梦都能梦见望州边关的大漠边城,总能梦见那边关的金戈铁马与烽火狼烟,还有那纯朴的望州百姓,实在是想念得紧。更重要的是老是看见蔡经那几个混账就来气,我怕哪天被气死,还是去望州躲躲清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