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镜如从镇上客栈出来独自回朱家河头,走着走着,惊慌失措地一口气跑出几百米。他没想到从客栈经荷东村还没到朱家河头,也就那么一段路,江湖上古老的鬼说他还能偶遇。他以为后头追上来的不是蒲松龄笔下怨气深重的厉鬼,就是多年前在河埠头不知是失足淹死还是投河而死的小童养媳。做学问的佟少爷他一直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对有冤魂的鬼会附体这一说,宁可信有而不信无,因为他不止一次听闻好端端的十四五岁男孩夜半在无意识情况下完成挑水、浇水等等无法解释的‘梦游’。他深信哲学家那句话并非空穴来风: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当然,在他身后黑乎乎远的地方响起‘踢踏踢踏’和喘气如牛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时,他是不会首先想到平素跟同僚闲聊时他对鬼神的某些自定义。他刚才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诡异现象慌了神,这跟平常人的反应并无二致,霎时他自然首先联想到自然人以外的魂魄是不是冲他而来?
至于对鬼怪需不需要礼敬,他来不及去想,他只是恐怖地觉得有鬼‘寻访’的朱家河头才更像传说里的荷西村。佟大师他既想瞧一眼女鬼的真实模样,是不是跟传说中溺死的童养媳有出入,又害怕自己作为当世男人的气场还不够大,弄不好被鬼魅狞笑着不费吹灰之力索取了小命。佟大少爷惊恐万状在野地里奔跑的时候,有那么半分钟一个或许成立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怀疑自己刚才在客栈跟六姨聊起人最该拥有的自信是相信自己能活过这个肃杀冬天那句话时,是不是有争强好胜的鬼闯入,鬼魅于是趁着四野暗黑无人之际,跑出来不为捉拿他,就想捉弄捉弄他这个张口闭口大道理的白面书生,看他能不能不被鬼影吓破胆,神色淡然若无其事地走到朱家河头,从而如他自己所言活过这个肃杀的冬天。
松江府佟镜如毕竟三十不到,虽出身不俗,但在保定度过少年期的少爷,少有贪图享受,素以跑步炼体,所以一到关键时刻还算洒脱,跑了几百米也没有累成不像样。他壮着胆反身向自以为鬼蜮作祟的方向望去,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虽然不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雨歇月遁的寒夜,真的谈不上有微亮的光芒。这时候,四野的农户都吹灭了煤油灯,他知道乡村不像黄浦滩城市民众睡觉晚,这会十点不到,几乎看不见灯影憧憧。极少在乡村一个人走夜路的佟镜如,心里一阵阵发毛,直到那个‘踢踏踢踏’追他的声音停下来,喘气声也渐渐平复,他才敢往客栈的方向走出几十步路,越是往前走越确认追他而来的异响绝非鬼所为,因为那嗫嚅的声音辨识度极高,毕竟他到朱家河头以后可不是只听了她一耳两耳。
佟大公子撒开脚丫子跑到黑影跟前,人还没站稳,就被黑灯瞎火里的人好一顿埋怨:“你做啥跑起来,我追也追不上,哎呀,跑得我腿都抽筋了。”
“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是汰衣裳跌落河里的童养媳追你,是伐?”
佟少爷上前要去搀扶坐蹲在路边一块石臼样石头上的丹溪,被六姨一把推开,“自作多情,人家那还没有拜堂的小媳妇看得上你吗?”
“怎么,她追赶男人还要挑一下,我这条件难道还不行?”镜如一愣,摊开两手,为让丹溪不怪他,故意说笑话逗趣。
“她认识你吗!再说,你见过她吗?”
“哎哎,先不说这些,六姨你,你干啥从客栈跑出来?”
“就兴许你跑,不许我跑啊,真是的,就知道瞎跑路!”
“怎么,我走的小路不对吗?”
虽然四周黑咕隆咚,相公还是前后左右望了望,觉得自己没走错路啊!
“你说呢?”丹溪没好气地反问道。
“哎哟哟,我以为女鬼紧追不舍,就死命跑,想不到是我走岔了道!”
“没想到大师的胆子如此之小,还不如女人,这回算是让我彻底见识了上海滩国学大师有多不堪……”丹溪故意嘲讽大外甥。
“在这里论胆量我肯定不如你,你是本乡本土的,荷西村小媳妇做鬼也不会难为你;我就不一样了,陌生人好欺负呀!”
“就别为自己辩解了,还…还无神论者,神鬼要是看见你刚才这副窝囊相,说不定搭帮聚一起看白戏,并且集体笑场唻。”
“看就看呗,反正人不是被人看,就是去看别人,人与人互相琢磨互相渗透互相领教,就有了社会学,有了成功学,你说呢?”
“你这十年尽顾着琢磨历史、琢磨人、琢磨大社会小社会,走道咋不好好琢磨琢磨?”
“哟,对不起,对不起,失察了,失察了!”镜如差点要躬身作揖。
“得亏我厌烦那个居心不良的店小二,退了些押金跑出了客栈,要不你这一晚上一个人不晓得要走到哪里去了,天晓得!”
“啊呀,原来你刚才在后面追我,不是想赶上我,而是发现我走岔了道,想让我停下来,否则的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天哪,天哪!我以为不是蒲松龄神话人物就是那小媳妇怨鬼要在月光闭眼的夜晚,缠上鄙人肆无忌惮演绎一番人鬼情呢!”镜如顽皮地笑说。
“还好意思说,人家聂小倩铁定看不上你,怕是那个荷西村小媳妇也不愿多瞧你,你以为鬼是我啊跟你走得那么近,她们才瞧不上相公你嘞!”
丹溪故意学店小二的口气,称大外甥为‘相公’,她刚想“嘻嘻”笑两声,往前还没走两步,突然觉得右脚踝一阵痛袭来。她又蹲下去,将自己的脚面脚后跟按了一遍,感觉骨头没伤着,大概是穿着坡跟皮鞋跑得过快扭伤脚踝了。
“怎么样,能走回去吗?”镜如不放心地盯着六姨,说这话的时候突然一阵北风吹来,他将自己外套的扣子扣上两颗,伸手想去扶六姨。
“看样子下半夜要起大风了,你,你冷吗?”“不,不冷,还好。”
突然,后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有自行车在乡路上压车辙的声音。就在他们刚从丹溪身边过去时,六六突然叫了起来,“那,那,那不是三姨吗?”
坐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的一个穿长裙的年轻女子,在减速但还没有停稳的自行车上“咚”一声跳下来,大概天太黑了无法辨认路上偶遇的人,她将挂在车头的一盏汽油灯解下来,往丹溪他们两个人照了照,高兴地大叫起来:“哎哟,那不是丹溪嘛!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准备回家,但是刚才路上不小心把脚扭了。”
这时候扭头只看不说的骑车男子也跳下了车,他将车子靠在路边,拎着汽油灯走过来晃了晃,见朱丹溪还能站立,估计情况不算太糟糕,就对丹溪说道:“丹溪你坐那儿,那儿…”男子指了指丹溪刚才坐过的石头说道,“我给你看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不用看,我自己刚才捏了捏,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你们,你们走你们的吧……”
丹溪摆手示意三姨他们只顾自己走好了,不用管她。佟大外甥想让丹溪不要婉拒那天上掉下来的那男子的好意,已经来不及了,他真怕那个素未谋面的骑车人真的一走了之,丹溪瘸着腿怎么去朱家河头?
“还是我来看看,我比你内行一些;要是伤到骨头,我现在就拉你去医院,可不得拖延。”
说完,男子将汽油灯交给三姨,自己先蹲了下来。镜如拽了拽倔强的六姨,丹溪只得乖乖地坐下来。男子从胫骨到趾骨,都按了一遍,确认丹溪说的话没有毛病。男子站起来说道:“这样吧,丹溪,我把你带到朱家河头去,反正我和你三姨今晚都要去大姐那里投宿。”
“那,那三姨怎么办?离朱家河头还有一段路呢!”丹溪担忧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走过去就是了。”三姨重新将那盏小型汽油灯挂在自行车扶手上,然后笑吟吟地说道,“丹溪,看你,也不给三姨介绍介绍那位先生!”三姨指了指佟镜如说道。
“三姨,等会你俩沿着河浜去朱家河头,叫他自己告诉你吧。”
丹溪瘸着腿走向自行车,骑车的男士见状,赶紧把车子倒推了几步,捎上了丹溪。丹溪是个聪明女子,因为她脚崴了心里有点不开心,她没有向佟少爷介绍“三姨”是谁,但是她巧妙地告知了那对男女的身份。大外甥镜如已经猜出那个骑车的男士是牛飏的三姨夫,而那个三姨就是他跟朱丹溪刚才在客栈里提到的老举人的孙女——牛飏母亲的小妹。
“老婆,我们先走了啊,你们两个人跟上来,我尽量骑得慢些,这样你们就看见亮光了。”
“三姨夫,那么晚你们从哪儿过来?”坐在自行车后头的丹溪问道。
“我跟你三姨来川沙,是来喝喜酒的,我们前天就从苏州府过来了。”
“我三婶知道你们今晚要去他们家投宿吗?”
“知道,知道,我们给大姐拍了电报的。”
“你们一来,我六弟又要高兴坏了,他最喜欢他三姨了,老是跟他妈嚷嚷说要跟三姨去苏州府念书。”
看来,丹溪跟她三叔的连襟不是一般熟。丹溪晓得三姨结婚有几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要不是丹溪的三婶舍不得让自己大儿子去苏州府,跟自己的小妹一起生活,牛飏那淘气鬼早就被疼牛飏甚于牛飏母亲的三姨带走了。三姨就是喜欢牛飏的单纯可爱,她每来朱家河头见了小胖墩大外甥,想把牛飏过继为自己儿子的愿望就发酵一次。可是,这事一拖拖了好几年,牛飏依然住在朱家河头,没有去成小姨的苏州府。三姨见当初答应的大姐以后一说到大儿子过继三妹名下就王顾左右而言他,她作为小妹也就绝口不提此事了。‘废材’心里老想去三姨那里,他晓得三姨三姨夫不会像父亲那样要求过多,况且太爷爷跟三姨住一起,举人老爷对牛飏又是疼爱得不行。‘废材’知道,自己只有去了苏州府,长大后他想成为木匠或衙探的愿望才不会落空。牛飏的太爷爷善体人意,他老人家于是每逢寒暑假,就命家丁专程去川沙接上牛飏,让自己的小孙女每年有两季可以带上大外甥,一道在寒山寺里敲钟,在拙政园留园网师园游玩。
人们常说:小孩子不好记仇,可牛飏却不,他把朱家河头二伯对他的善、大伯对他的严、父亲对他的苛,和六姐对他又严又爱的庇护,都一一记在心里。小牛飏有一次考试彻底考砸了,被他正好回家的父亲暴揍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诘问父亲:“你们既然…既然这么嫌弃我,干嘛生下我?我笨,我聪明,不…不都是你们出…出产的货嘛,能…能怪我吗?”父亲闻之,打得更凶,牛飏绝望地指着父亲说:“朱三衙你…你听好了,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们,离开朱家河头!”躲不及的六弟,屁股上又挨了正在气头上的父亲一棒。
“不许哭,呜呜呜,再哭,再哭,把你扔河里去,信不信!”牛飏的父亲怒吼,那个衙吏在公堂上对嫌疑犯都没有如此咆哮过。
小牛飏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越老越有脾气,越老越看重那些虚飘飘的东西。还有,还有他为什么跟二伯聊天时,听二伯说他自己那五个儿子读书都平平庸庸,父亲就乐呵呵地打断说:无一是将相之才,没什么不好,我们做父母的都要以平常之心对平常之人嘛!可,可是一样的事情到了自己儿子牛飏身上,那个川沙厅衙吏怎么就疾风暴雨式地一次次发飙,而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要以平常之心对平常之人呢?
坐在自行车上的朱丹溪想起三叔暴揍六弟的那一次,要不是自己刚从欧洲回来蹲在朱家大屋,六弟怕是真要被三叔打成‘废材’了,因为那天朱家大屋里只有三姐和六姐两个人,其他大人都出门去闲逛了。三姐平素最看不上混不吝六弟了,所以她即使听见六弟疼得哀嚎也不会出手相救。
“三叔,差不多就行了,你平素又不太归家,我三婶一个人照顾几个孩子忙都忙不过来,你们都疏于对牛飏的管教…我六弟考学不好,他又不是,又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要把他往死里打,难不成,难不成你真希望我六弟成为一个不中用的‘废材’吗?”
丹溪站在后院三婶家门前,她的一番话,让怒不可遏的三叔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六弟嚎哭着跑到六姐身边,一把扯住堂姐的裙子,哭得气差点回不来,一直到父亲离家,‘小绢头’阿六才极不乐意地回自己的家。从此,朱家三叔‘朱三衙’的绰号在荷西村人尽皆知,后来越传越远,连相邻的县厅都听说了川沙厅有个‘朱三衙’。三叔家的几户佃农出去做事,人家问年轻人以前做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是‘朱三衙’的佃户!嘿,这一招还挺灵,那几乎佃户总能在冬闲的时候,在镇上和城里找到散活。
三叔暴打大儿子这事,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苏州府老举人的耳朵里,老爷连着几天在家里发威,要是朱家三小子在他跟前,恐怕早也被牛知州指着鼻子好一顿臭骂:好你个朱三衙,利济苍生的本领不大,揍自家孩子的本事倒有两手。怎么…小吏莫非想成为暴君也嫌弃的‘暴君’啊,岂有此理!然后拂袖而去,任朱三衙跪在庭院,不让家丁仆人送水送食。后来,牛飏依然我行我素,他的淘气不是说收敛就能收敛的,不过他父亲再没有暴揍大儿子。朱三衙大梦初醒:自己的大儿子不姓朱,也不随他母亲姓,牛飏跟苏州府文举人太爷姓…丹溪的三叔怕激化矛盾,对不成器的大儿子自此只好埋怨归埋怨,而不敢大动干戈了……
随着自行车的一个颠簸,丹溪停下了对往事的回想。自行车后边的佟先生跟牛飏的三姨借前头的光往前走着,因为刚才丹溪拿牛飏的三姨说事,镜如这会想到他俩刚才在客栈无拘无束的笑,就低着头只管走路不说话,因为他有点忍不住想笑,怎么第一次说到牛飏的三姨,就在黑咕隆咚的乡路上不早不晚遇见了她!
三姨是个爽快人,她见第一次见到的丹溪朋友一起走了十分钟路他还不开口说话,她就先开了口:“这位先生,我是牛飏的小姨,不知道方便问您贵姓?”
既然僵局被打破了,佟少爷也就不那么矜持了,他连忙说道,“我,我姓佟,松江府过来的,我得管牛飏‘六舅’呢。”
“哟,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我大姐夫最近给爷爷写了封长信,说牛飏近来学习考试有进步,他好像突然懂事不少,不那么淘气了;还说牛飏现在对博通经史哲的佟大师可仰慕了。想不到,想不到,我在这里遇见我大外甥佩服得不行的佟院长了。真是幸甚至哉!” 三姨放慢脚步,她的笑声如春日般温暖,镜如觉得。
“三姨您客气了,别听牛飏瞎吹,我不过坐而论道,读过几本庸才都要读的书而已,其实,其实就是个拿微薄薪水的读书人。”
“不赖不赖…不过,佟先生有一点我要为你纠正,你不能随丹溪、牛飏他们喊我三姨,你得叫我…哈哈哈,算了算了,你还是叫我牛飏小姨吧,我可不愿意那么年轻就被别人喊作小姨婆了。”
镜如走在夜路上,他悄悄望了望牛飏小姨一眼,发现她素颜黑眉,衣着也挺素朴,双眼的光比一般人透亮,就像她说的话,没有半毫米遮遮掩掩,倒有几分像豪放的侠士之人。而且,三姨的干云豪气不是在陌生人前装出来的,看得出苏州府文举人的小孙女比特立独行的丹溪还要豪爽和有自信。
沿着河沿骑车,每隔几十米,在镜如他们前头的牛飏三姨夫发觉骑车骑快了点,他就跳下自行车等着他老婆跟上来。好心的三姨一开始以为镜如是丹溪新交的男朋友,她白白替牛飏的堂姐高兴了十分钟。到了朱家河头,丹溪只得留下来。在鸡舍的篱笆墙前跟三姨分开时,三姨爽朗地对晚辈镜如说:“以后有机会去我们苏州府游玩,我爷爷最喜欢结交读书人了,你若是能去,他老人家准开心得不行。”
镜如致谢后扶着丹溪进了鸡舍,他这时候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只退了押金,那,那马灯你送给客栈了?”
丹溪拍拍自己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马灯就当送给我的堂侄,那个五十多岁前额掉光头发的客栈老板了。”
“那老板你真有见过?
“那还能假,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客栈老板镇里的老少差不多都认识他,因为他见了谁都说自己是谁的堂侄,招揽生意呗。”
“哟,这么个堂侄,为了揽客那老板自降身份,让人,让人……”
“这有什么,比起生意场上的你死我活尔虞我诈,那客栈老板的做法算是文明的了。”丹溪不管大外甥是否苟同她的观点,不等他回应问道,“哎,对了,牛飏的三姨问你什么了吗?”
“问了,不过她的问题都围绕着牛飏,听得出三姨挺喜欢她大外甥。”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简单。”丹溪不由地“啧啧”了几声。
“哎,对了,他男人是作甚的?”
“跟你一样都研究人,不过他琢磨人的活体,还留过洋。”
“原来是医生啊,怪不得他刚才在篱笆墙外跟你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三姨的老公要推我进鸡舍,被我谢绝了。”丹溪道。
“你是怕动静太大,把后头朱家大屋里的人吵醒?”
“这叫灯下黑,今晚住在这里的事不能透露,我跟三姨也说了。她说我的事她知道大概,她倒没有劝我向父母低头认错,而是劝我再度重洋去欧洲,离开川沙这是非之地。”
“看得出三姨是个女侠一样的人,怪不得牛飏把三姨当作义母。”
“我相信牛飏早晚属于三姨,因为他俩有太多相似之处。”
“那你是力挺牛飏去苏州府,还是留在朱家河头,将来做个木匠或衙探?”
“其实,一个人做什么不要紧,关键是做的事能不能让自己开心,能不能让自己的努力满足欲望。大师,你对此有什么见解?”
“这问题太博大太深奥,明天再谈吧,现在真不早了。”
刚才在篱笆墙外,鸡舍灯光暗淡,现在灯亮起来了,估计老知府听见儿子回来了。佟老太太已经睡了,老知府还没有睡觉,他看见丹溪又回来了,有点诧然,就轻轻问儿子:“你小姨怎么又跟着你回来了?”
“她住不惯客栈。”佟少爷不想过多解释,他简明扼要说了缘由,他怕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怎么回事。
“那,那今晚怎么住啊?这里每天打扫的才两间房!”
“没事,我来想办法。”儿子轻轻说道。
“让丹溪睡镜如的床,儿子啊,你在竹躺椅上睡一晚得啦。”母亲发话了,原来老人家还没有睡着。
想到丹溪的娘家就在后头,六姨有家不能回,一时间镜如有点替小姨凄凉。大外甥赶紧在屋子里找出红花油递给六姨,让丹溪赶紧抹些油揉揉扭伤的脚踝。他把自己的床稍许整理了一下,搬了一个竹躺椅放在厨房里,在柜子里找了两条棉被,刚准备躺下睡觉,被母亲的话一喊,他坐了起来。
“镜如啊,把竹躺椅搬到我们这里来,厨房有柴草味,还潮湿……”
“没事,母亲,我看这里挺好,你们赶快睡吧,我想看会书……”
过了半个钟头,见丹溪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镜如起身轻轻推开六姨的房门,在房门外轻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哪那么快啊,不过我试着踩了两脚好像比刚才好点了。不,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打扰你们了。”
“好了,别说了,六姨,早点睡吧。”
大外甥退回到厨房,这是‘相公’第一次在简陋平房的厨房里睡觉,他看了几页书,蜷缩在竹躺椅上,居然很快呼呼入睡了。而睡在大外甥床上的丹溪却辗转反侧,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瞪瞪睡着,天亮前还做了个啼笑皆非的梦。
再说在鸡舍篱笆墙外跟丹溪告别的牛飏的三姨,到了朱家大屋,发现大门一敲姚师傅很快就开了门。
“咦,姚师傅,你该不会为了等我们特意留在这里吧?”三姨夫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是大老爷叫我为你们留门的。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刚才六少爷都到前院来问我三回了,问三姨有没有到,现在他该睡着了。”
姚师傅说完关上大门,从后面的偏门出去回家了,姚师傅不是朱家大屋的门房,朱家没有专请浇花看门的门丁。
三姨还没有到后院,后院的灯亮起来了,三姨以为是她大姐在等她,定睛一看是穿成小地主样的牛飏,他站在廊檐下掌着一盏灯,要不是晚上十点多了怕吵醒大伯,阿六头肯定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喊叫,然后飞奔着一下扑进三姨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