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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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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下部)》连载

第二十五章 噩梦

这阵子太阳一竿子高时,情绪低落的丹溪呆呆地坐在咖啡馆后头的小院木椅上,冷风吹来直灌脖领,冻得鼻尖通红,她蜷缩一团也不进屋,实在太冷了就将脖子上耷拉的围巾拉几下。她用排除法、用倒推的办法,将屋里屋外左邻右舍有可能接近自己的各个年龄段的男性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一头雾水,找不到心怀鬼胎的‘事主’,无法得出精准的结论,到底是谁瞒天过海给自己做下了天打五雷轰的事?同时,心事重重的六小姐还抱着侥幸心理不放,她认为自己未做‘苟且之事’,怀上孩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说不定再过几天延后的月事不经意间就来了。她苦苦等待着,也苦苦挣扎着,不出两月好似患上一种波动的强迫性思维:自我认同混乱,出现对自身行为的持续性怀疑。她忽而认为自己是清白的身子清白地做人,忽而怀疑自己有过不当行为,但是自己打自己脸的那种猜疑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冷风中她抱着微微战栗的身体,感觉像被山压住一样的压抑让她生不如死。她将当下的囧事比照在马赛乡村时迫于生计,与落魄的画家四姐夫四处兜售画作,一天吃两顿番茄炒鸡蛋,兜里的钱连买一块奶酪也不够,现在想来那算什么,只不过日子过得紧巴巴而已。

可是,眼下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托马斯·哈代笔下的德伯家的女佣苔丝,苔丝她遭受侮辱而不屈服于命运,她面对特定的对象还可以奋起反抗、维护做人的尊严,而她朱丹溪百口莫辩的事一旦被世人所知,传得沸沸扬扬,足以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背负‘坏女人’的名声恐怕得一辈子。她有时候空洞的目光望向空无一人的长巷,有时候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面壁思过不足以表达悔恨,而为什么要悔恨要痛定思痛又不得而知,她找不到恶果的源头,找不到发泄的人,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真想一头撞向墙壁,一死了之算了。朱丹溪百思不得其解,她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每天觉得好像有野猫用爪子在她的心房抓挠,痛苦不已又无法跟人言说,要不是住在租界怕被洋巡捕抓走,她恨不得趁浓黑的午夜一个人披头散发赤脚在宝昌路嘶吼、尖叫一顿后,声嘶力竭气绝而亡。

夜里十一点之前,咖啡馆客人走光了,孤零零的朱姑娘坐进楼上的床铺想了又想,自己出了如此不堪难以启齿的事,千万、千万不能让自己擅自退婚的汪家人知道,否则那个有士大夫背景的家族会幸灾乐祸兴奋不已,说不定跑到荷西村当面羞辱朱家族人。这件丑闻也万不可传扬到川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那老头肯定上门二话不说,怒不可遏一铁锹将她拍死,然后趁夜半没人看见将她这个有辱门风的幼女草草埋在野地里。丹溪倒是不那么害怕死亡,她是怕自己不清不白地死去,心有不甘,一死了之就再也没有自证清白的机会;另外,她也是想在走上绝路之前跟四姐和四姐夫见上最后一面。当然,死亡念头出现的时候,死神并不想缠上她,所以她一天天地还活着,为了续命的宝昌路咖啡馆关停几天后也依然开着,虽然担惊受怕的每一天过得挺憋屈的,虽然心里有道不明说不清的乱糟糟,好歹咖啡馆年轻的老板还活着。

朱丹溪神经系统的弦绷得紧紧的,本来怀孕头里几个月极易内分泌失律,加之紧张、焦虑、沮丧、恐惧、夜不成寐,情绪变化牵累胃肠道,隐隐的腹部不适日甚一日,她愈来愈觉得自己去妇科医馆首诊时,陆小提医生对一个未婚女子的问话虽然含蓄,但那个上海滩杏林高手显然已经从朱小溪的脉象里测出了怀孕的迹象;丹溪甚至觉得她第二次去妇科诊所时,陆医生诊所的女助理将一大包中药放她手里时面带微笑,其实笑容里带有不易察觉的嘲讽,一定是助理听见了自己跟陆小提说月事滞后一定是疲劳所致,而非其他原因,她朱小溪对着陆医生就差伸出手指天起誓了。

也只有在她悲苦和迷茫的时候,川沙荷西村朱家六小姐格外地想念卢卡斯,要是那洋律师还在,她想她大可以坦诚地跟他说:自己遇到了麻烦,遇到了不晓得如何应付的棘手的事情。她呆呆地想,卢卡斯没有应招回国征战,或者她接受卢卡斯的建议跟他一同前往欧洲,她朱丹溪或许压根不会出如此令人不堪的事。六小姐倒不是觉得怀孕是件坏事,她是觉得自己初孕了不是出于爱,居然还不晓得自己是跟谁有了一夜情,她最不能接受的就在于此,因为这有悖于她做人的原则。这时候,丹溪姑娘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卢卡斯在她朱丹溪心中的分量胜于任何一个亲戚,觉得总爱微笑地在咖啡馆无偿‘打工’的洋律师才是她的救命稻草。可是现在,那根被自己婉拒多次的救命稻草因为战争早已经随风而去,就是走到世界的尽头再也找不到他。每每想到这里,六小姐忍不住泪水涔涔,挂满两颊。

在丹溪独自焦虑透顶的时候,她想跟外人说说自己的迷惑,除了卢卡斯,还有人称‘郎报馆’的记者镜溪。表哥郎镜溪是跟朱丹溪走得最近的亲人,朱小姐她想在电话里跟表哥简单聊聊自己的事,倒倒心里积攒了多日的‘苦水’,可是报馆说郎镜溪出公差了。朱小姐认为让家族蒙羞的事不宜告诉姑父,让他老人家为她忐忑不安,虽然在亲戚里姑父是最疼她的长辈。还没有等朱丹溪将“作案”的嫌犯揪出来,也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闯入她生命里的小生命,她的身体开始‘作乱’了,一晚上她都难以入眠,间歇性出血,逼迫她一趟趟地起来去楼下的卫生间。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想自己坐差头去医院,可是八九点钟她起床的顷刻间,突然觉得身子虚弱得像一个病人,恶心且呕吐,腹部疼痛伴有小痉挛,她还觉得腰背痛。她不敢乱动,怕多动的话招致流血不止,她无奈地靠在床上,想等会儿情况好转,就给一个人打电话。那个时候,朱小溪确信自己非内分泌失调而千真万确怀孕了,她坐在床上开始后悔没有在首诊时央求陆小提用中药终止她肚子里‘孽种’的生命,因为这对于陆医生是轻而易举的事。

朱丹溪找人的电话是邻居帮朱小姐打过去的,半小时后,丹溪要找的那个人来了,他的双手满是机油,没来得及洗洗就冒冒失失直奔咖啡馆。

“我说朱小溪,你怎么自己不跟我打电话?”来者到了咖啡馆门口调皮地摁响自行车铃声。

“别跨在自行车上,进来说吧。”朱小溪侧身说道。

“对不起,我刚刚修理完一辆消防车,跟队长只请了半小时假,你,你有什么事吗?”

“你…你前阵子来店里不是说我有事可以找你,所以,所以…我…我……”一向伶牙俐齿的朱小溪嗫嚅着,结结巴巴的样子跟那天和镜溪表哥一起去还马车的晚上大相径庭。

“可是,可是我今天没赶上轮休。”

“那,那如果我遇到了难头,你,你愿意帮我吗?”

“你咖啡馆开得好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能有什么难头啊?”来者面带微笑地话道。

“我先问你一句话:你说我…我是轻浮的女人吗?”

“什么,轻浮的女人,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你就回答我,我朱小溪是不是轻浮的女人?”

“绝对不是,咋会呢。”

“可是,可是我恰恰犯了比轻浮女人还严重的毛病,我…我无计可施,只有找你…找你消防员灭火。”

“哎呀,姑奶奶,我就是将我们火政处前阵子新进的那辆每分钟出水800加仑的内燃机消防车开来,也灭不了你这里的火啊!”

“可不管灭得了灭不了,你都得灭啊!”丹溪的哭音明显。

郎静溪的表弟一进门,丹溪也不管说出实情自己丢人丢大发了,明溪一进咖啡馆她就将自己的囧况同他和盘托出,她苹果肌丰满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子。明溪一听急了,他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看过女人生娃,可女人怀孕出血不止的险情不止听说过一回啊,她母亲的小妹当年怀孕时严重崩漏就差点在鬼门关走一遭。

“怎么办,怎么办?我打电话找静溪表哥,可这会他也不会在那城里的报馆啊,今朝是礼拜天啊,姑奶奶!”一向沉稳的明溪在咖啡馆的桌子之间跺着脚。

“我找你灭火,就是不想让…让我表哥知道。我表哥知道了,我,我娘家人就知道了,我爹追过来一准拿锹拍死我。”脸孔失血的丹溪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她不是害怕流点身体里的血,她是怕不明原因的流血会加速、加重,继而夺走她的健康、甚至生命。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啊?”明溪说,消防员的舌头也突然卷起来了。

“上医院,送我去医院,快!”丹溪坚定地说道。

明溪记得自己确实跟丹溪说过有事情找他,可是他想不到朱丹溪第一次找他帮忙居然是这样的事!明溪他没有多想,去咖啡馆的邻舍借打电话向消防队请了半天假后,就立马扶起虚弱的丹溪去马路边等车。等了一刻钟,也没有等到一辆差头,出租车不是被年轻的爱侣抢先了,就是汽车夫见等在路边的女人东倒西歪的样子,谁也不愿意停下来载客。明溪叫丹溪抱住路边的电灯柱,自己朝马路两边望去。

“Hey, Bright Stream! What are you doing?(嘿,明溪!你在干吗?)”不远处有人朝明溪喊道。

“Here is a sick.Sheisseriously ill.She wants to…to……(这里有个病人,她病得很重,她需要,需要……)”明溪大声回应。

“Youhand her over to the patrol policeman on duty on the road,I suggest.(我建议你将她交给路上值勤的巡警)。”

“That could not.”明溪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Here is a car, myfriendlend me the car for two days.Let'sgofor a drive!(我有轿车啦,我朋友借我用两天。走,我们开车兜风去!)

明溪知道那个法国里尔人树懒不是逗他玩,那火情警报前慢吞吞的大河马确是诚心诚意想带上他一起去兜风,因为那个路痴来上海几年了还不熟识上海的马路,天一黑他更分不清南北,在他眼中白天的路和晚上的路是不同的,有人说树懒的空间知觉失调。也有人说里尔人在豫园有一个相好,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豫园一家商铺的小女儿。他想带上明溪是指望“修车的”坐在车上给他指路当向导,省得他出了水枪队还没兜两圈,东南西北迷糊了找不到回消防队的路。

‌ 布鲁克见明溪喊不动,他钻进车子从街上笔直开过去,他心里有点不高兴,说我布鲁克好不容易弄来一辆九成新的轿车,好心好意请明溪一同去兜风,那修车的家伙不知好歹就是死活不跟他去逛逛街、撑撑市面。树懒的车速很慢,到了人少的地方把方向盘一转,车子朝着刚才遇到明溪那小子的街区转动着车轮。车一停下,布鲁克朝着对马路挥手高喊,“修车的,还没走啊,正好,我的车出毛病了,过来帮我瞧瞧!”

明溪没想到兴致空前的布鲁克‌又倒回来了,有事求他说话还拿腔拿调,修车师傅想也不用想猜到那是布鲁克虚晃一枪,那外国佬还是一个人不敢到处去轧马路,不过他才不吃大河马那一套,昂起头干脆回话,“对不起,你找别人看,我等车!”

这下布鲁克火气上来了,他想田明溪呀田明溪,你一个修车的毛头小子,不识抬举,本大爷倒要看看你是遇到了仙女还是遇到了爱神阿佛洛狄忒,怎么就当街挪不动腿呢!

其实,不是田明溪挪不动腿,是路上要么没有黄包车,要么黄包车见是一位面孔黄蜡的孕妇样的妇女要搭车去医院,生怕半途孩子等不及上医院就降生在干净的黄包车上,于是就找借口拒载了。其间,也有几辆差头(出租车)开过,都被路边等车的富太太阔老爷给叫走了。这天刚好是礼拜日,有钱的人家一家子前呼后拥地不是上街购物,就是搭车去杏花楼、老正兴尝美食,开差头的驾驶员也更乐意捎上他们,所以扶着丹溪的田明溪心急火燎地等在路边,却总是叫不上车。

“我不信邪了,田明溪你对别人照顾有加,怎么对我就不想悲天悯人了,为什么?”

布鲁克横‌穿街道时,那张又厚又宽的嘴巴叽里咕噜,他怏怏地走到Bright Stream跟前,先看了一眼肚子隆起的女人,见她血色苍白,果真如修车家伙的说的那样:病得很重。

“那,那女人是你女人吗?”布鲁克没好气地问明溪,明溪摇摇头;布鲁克摇晃着手里的汽车钥匙,又问明溪,“她是你亲戚、同学、朋友的女朋友?”

“都,都不是。”明溪迟疑了一下答道,确实,丹溪不是明溪的亲戚,顶多是亲戚的亲戚。

“那不就结了嘛,一个陌生人,关你什么事呀!走,我们开车兜风去!”布鲁克说着去拉明溪的手。

“不行,不行,她病得不轻……”明溪摆手,示意布鲁克不用管他。

布鲁克“唔”了一声,他以为病人听不懂英语,就叽里呱啦说道,“She looks very weak. I willhand her over to the patrol policeman on duty on the road.”说完,他伸手想替明溪扶住孕妇交给路上值勤的巡警,被修车的轻轻推开了手。

“我再问你一遍,那女的是你亲戚、同学、朋友的女朋友吗?”布鲁克伸出蒲扇一般大的手,一把扯住修车的肩膀气鼓鼓地问道。

“是的,是我亲戚、同学、朋友的女朋友,不可以吗,布鲁克先生?”这回,明溪答得很爽快。

“我猜是你为了糊弄我瞎编的吧?”

“你不帮我,还看热闹,你看你!”明溪推了布鲁克一下。

“别说这世界,就这条街上有多少陌生人,你帮得过来吗?再说,我…我…我不是怕你摊上事嘛!”

“我和她都是七里乡学堂出来的,他表哥也是我表哥,你说,我帮她一把应不应该?”

“嗨呀,你咋不早说呢!”布鲁克推了明溪一把,撇下他俩自顾自走到对马路去了。

“先生,先生,上车吧!”那时,一辆黄包车的车夫在他以为的一对小夫妻跟前停了下来。

“你的车没有篷子,坐上去应该很冷吧?”

“走吧,冷就冷点,去,赶快去医院……”

孕妇满面愁云地说道,她不用看也晓得自己身上的鲜血停了半小时又在往外跑冒滴漏,而且情况比夜里还不妙。正当丹溪抬腿要跨上黄包车的那一刻,对马路突然传来一长两短的汽车鸣笛声。

“快呀,还磨蹭啥?”布鲁克将头伸出车窗外大声喊着。

布鲁克的汽车穿越两条街很快来到了同济医院,两个护士将孕妇搬上平板拖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急救室。明溪正要上前说些什么,被护士推出门外,“你们,你们男士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多小时,丹溪被推了出来,树懒将头伸得长长的,“Where is baby?”

“什么婴儿,离生产还早着呢!”

“她的情况怎么样?”满脸愁云的田明溪问道。

一个老护士埋怨道,“你们男人呢,只图满足自己私欲,女人怀孕还做那事,不晓得容易出事啊,血色素降得厉害,真要命!”

那个白人护士看上去凶巴巴的,但她说的话挑不出理,明溪知道医护当他这个中国面孔的男人是孕妇丈夫了,所以他也不好辩解什么。这会儿明溪明白闭嘴是最好的方式,否则越说越讲不清楚。明溪和树懒两个人推着平板车,跟着护士后头将朱丹溪护送到病房。

那天近午时分,郎镜溪出现在樊家村。这一趟公差出门快一礼拜了,幸好前个礼拜将连载小说一下子交了四章,要不然“范甲村”已发表一百多章的小说恐怕报纸要‘开天窗’了。镜溪每次从松江府回川沙的洋楼,都要经过村口裁缝的家,自从她得罪樊菊莲的妹妹以后,每次经过裁缝铺,郎报馆总是有莫名的小害怕,他生怕寡妇裁缝正好从裁缝铺出来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数落他几句,或者装作泼水将脚盆里的水泼他一身,以出出她被同村的记者冤枉而一直憋着的委屈。这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白烟袅袅,村庄里的人正忙于烧午饭,村路上鲜少有人走过,镜溪不由地想起南宋诗人杨万里直接描写炊烟的名句:沤漩嬉浮叶,炊烟倒入船。奇怪的是,快走到裁缝铺,这次他没有听到寡妇三个儿子的嬉闹声;再往前走几步,裁缝铺只有裁缝拿着尺子在布料上比比划划,大记者郎镜溪赶紧将做贼似的斜眼的目光从裁缝铺收回,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

经过两眼井,快走到洋楼时,镜溪发现自家的大门竟然没有关上,他有点奇怪,眼睛睁得老大:自己的老婆平素不是不让那门大开的嘛。记者的敏锐性立马提醒镜溪察看了洋楼的四周,他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于是悄悄进了院门,却听见父亲中规中矩的声音传来。去邻省出了几天差,郎静溪拎着小藤箱回家,他刚推开大门就听见父亲正在解说屈原,他站在大门口像小时候听父亲说历史那样流露出崇拜的神态。

“楚怀王24年,已被贬作三闾大夫的屈原因力劝楚王联齐抗秦,再次被排挤,且被放逐江北……”

“先生,你说过屈原平生两次被放逐,这是第一次吗?”有娃提问。

“对,好记性,第一次。”郎大人的眼神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顿了顿说道,“好了,孩子们,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先生,谢谢!”洋楼客厅里的几个娃齐声说道。

郎先生的话音一落,孩子的嬉闹声即起,静溪少爷以为家里来了亲戚,但看从客厅跑出来在院子里打闹的孩子们的穿着好像不太像郎家的亲眷,因为那几个孩子穿着粗布衣裳,还有裤子膝盖上打有补丁的,他们的脚上没有一个人穿着新鞋。若是郎家人走亲戚,他们带孩子出门一定注意仪表,就是郎家远亲潘厨子头回来郎家,他和他老婆也是从头到脚穿着讲究,估计把家里最好的衣裳给穿上,两个人身上找不见一块补丁。

“这是谁家孩子呀?”郎静溪放下小藤箱问道,他没注意到楼上站着他老婆,正扶着阳台栏杆往楼下瞧呢。

“少爷来了,老爷,少爷来了!”郎家女佣春兰大声说着,厨子潘大脚也喊着老爷,他怕自己的声音压不住孩子们满院子飞的嬉闹声。

“潘叔,这是谁家孩子啊?”郎静溪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好像觉得那几个孩子都有些眼熟。

郎静溪将小藤箱交给快步而来的春兰,春兰没有替丈夫回答少爷的问话,她把小藤箱放到楼梯口,先忙着去给少爷打洗脸水。

“你的问题我来回答吧!”静溪的父亲站在书房门口说话,他对儿子的到来没表示出多大高兴劲。

“不用啦,父亲,我来告诉静溪好了…”楼上的脚步声告诉少爷,是少奶奶下楼了。她怀里抱着刚睡醒的婴儿,见了自己的丈夫就说道,“那几个孩子你不会不认识吧?”

“是咱们樊家村的吧。”静溪接过春兰递来的热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道。

“你不会不认识吧?”父亲说这话时,一双眼睛像鹰眼盯着儿子。

静溪突然感觉心跳加速,他觉得父亲看向他的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儿子前阵子中邪似地难为村里裁缝的事情。他甚至恍惚地觉得父亲若是想‘收拾’他一顿,下句话极有可能会这样说,“寡妇裁缝的儿子,你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是去过裁缝铺好几次嘛!”

“哦,是樊菊莲的外甥,我见过,我见过。”心虚的静溪赶紧走到脸盆架子前,装作洗手,慢吞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父亲,你以后还是不要…不要将村里的孩子喊到家里来,我,我儿子怕吵。”少爷说。

“吵不到毛头,父亲计算好的,他上课的时候孩子们很安静,回答问题也是有板有眼,真的吓不到我儿子。”下楼的郎苏氏平静地说。

郎静溪发现这是他老婆婚后第一次向着父亲说话,他想不到自己出门一礼拜,老婆性情来了个大转变。原来嫌这嫌那且规矩颇多的妇人居然不嫌弃外来的孩子们吵闹,还将大门打开,让村里的孩子坐在洋楼听老爷授课。这个大转变,着实让郎镜溪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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