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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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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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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朝前拱》连载

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

颜仲江去颜孟江家,发现大哥将近三岁的宝贝儿子石墙,只会像羊子一样叫“妈”,每次走路,不过两三步就跌倒。他人逗玩,小孩还像婴儿一般傻笑。涎水鼻涕从小孩口中流下来,浸湿着污渍四布的胸裙。古成梅看到他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就对他说:“石墙说话说得迟,走得也迟。”并用寨上某家的孩子上小学了还在吃奶,某处某家小孩五岁才会走路,某家亲戚的小孩六岁才开始说话,等等事例佐证。

仲江心不在焉地哦哦点头,他分明看到姨妈含笑的脸上,眼里也时时飘过一丝忧郁。他内心何尝不希望姨妈说的事例在侄儿身上出现?读大二时曾去医学院问过孟明,为什么大哥和表姐两人身体都健康,从遗传学上讲,生的小孩不该或死或瞎或哑或傻。孟明说他对遗传学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正是近亲结婚遗传基因所致。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已敢断定不是什么祖坟的原因。尽管他希望奇迹在大哥家出现,但侄儿眼下的症状还是使他丧失了幻想;最大的痛苦,还在于他不能将这一切告诉任何一位亲人。也曾设想让他们离婚,不说双方父母不允许,恩爱的夫妻不愿意,仅抚养三个残疾智障孩子这一项,就没有谁愿跳这“火坑”。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祈求上苍不要再给大哥家“送子”了。

根据父母的安排,孟江随仲江一起回古家寨。吃过晚饭,古成竹穿件敞胸对襟汗衫,端着短烟杆,趿着布鞋,从坎下新屋啼嗒啼嗒走了上来。他在灶前坐下,向颜河义要了一张叶子烟,掐一节,展开,从他变得黑黄的猪尿包皮里取出一些零乱的烟叶理顺,包进展开的那片烟叶里,摁进烟锅,在煤油灯上点燃,叭嗒叭嗒地抽起来,烟雾顺从他嘴中的烟嘴滚出并弥漫开来。仲江觉得,童年记忆中的成竹不见了,他自从跟古八字学艺后,变得越来越“老成”,在仲江兄妹面前越来越像“舅爹”。仲江背后曾对大哥说,舅爹是“未老心衰”。

古成兰站在灶后,将猪食从铁锅舀进脚边的喂猪桶里,喊江霞去叫古八字外公来,说有事找他商量。

江霞正准备出门,孟江顺便问了句:“乜妹,这次考初中考得上不?”

“不晓得。”江霞回答。

仲江笑着插话:“我们乜妹都考不起的话,青龙中学怕要关门了。”

“考得多少分?”孟江继续问。

“语文得六十一,数学得六十五。”江霞羞愧得脸红起来,回答着出门去了。

“这姑娘读书不行,看来是做活路的命。”成竹将一口涎水吐在灶前火笼坑(火塘)里,叭嗒了两口烟接着说,“姑娘家,外头人,读得也是给人家读。”

“读得倒是好些。姑娘有本事,找个女婿就更有本事。城头那些,都是女的做主。”仲江笑着说。

颜河义也接话说:“俗话说,爹妈喊不动,媳妇喊钻刺笆笼。姑娘娃比儿子崽心细些。”

“姑娘再好,这农村人也想生儿啊。有儿才不会卖香盒板板(传宗接代)。”成竹辩解道。“那天公社搞计划生育的来喊古江兵妻子去结扎。他问公社的干部,说自己读书读得少,这‘好’字怎么写。人家回答,是‘女’加个‘子’。他说:‘哦,有‘女’有‘子’才是‘好’,这么说来,我还达不到你们说的‘好’哇。’来人不听他狡辩,一再指出他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他将四个姑娘喊进堂屋从高到矮站成一排,从地上拾起一把镰刀,指着姑娘们恶狠狠地问公社干部:‘你们说,哪个是超生的?哪个是我就把她头给割了。’姑娘们吓得哇哇大哭。公社的人怕他不冷静乱来,就退了出来。”

成竹叭嗒了两口烟继续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哪个不想生儿哟!”

“外公靠的是儿还是姑娘?”仲江本想这样问舅舅,但他不敢。

成兰进门将喂猪桶放在灶后板壁边,在进卧房的板梯上坐下后说:“上场张媒婆又在问,江霞那件事我们愿不愿意,我说等她两个哥回来了商量商量。”

“谈哪儿啊?”孟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牛维贵,牛支书家幺儿。”颜河义说得很自然,甚至有些兴奋。

“早不早的,谈个哪样哟。”仲江内心实在想说:我已深受其害了。

“早,打早?江霞今年都快十三岁了。”成竹把话接了过去,“这农村,哪个不是十岁前就谈起呀?十几二十岁还没有谈的,不是不谈,是谈不到!”

“你们也要问问乜妹,看她是不是愿意?”仲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他崽崽家懂个屁。”颜河义说。“人家牛维贵,在青龙坝,甚至在青龙公社,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开亲不但要看崽崽,还得看看六亲,看看他家的根骨。”

“只要人家不择取我们就行了,我看这亲事开得。”成兰接着说。

“如果以后万一反悔的话……”仲江嘟囔着说。

“你个杂种儿,反悔?”河义转脸指着仲江吼道,“老子晓得你整天就想反悔!”

“这么闹热,是哪些贵客来啦?”古八字在门外高声问起来。进屋众人与他打过招呼,仲江端来一根条凳,安在古八字面前。

“他外公,你问问老二,他究竟要做哪样?”河义连咳两声,将一口痰吐进火笼坑后转向仲江,“一家老少的皮都要被他臊完!”

“他想飞天,可惜翅膀还没有长得硬!”成兰也在一边附和。

“不要吼了不要吼了,”古八字说,“响鼓不用重锤,老二是个明白人,把道理给他讲清楚他会明白的。”

“他明白?我看读书读到牛屁眼里去了!”河义继续骂。

“你上学后给你爸妈写了两封信,也给我写了一封,都谈要毁洪家寨这门亲事。我喊他们装做不知道,等你放学回来问问。”古八字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上个月又接到一封信,不知是哪个写的,说你在学校谈了一个姑娘,叫什么辛娅?是省财校的?”

“没有谈,我们是同学。”仲江躲闪着别人的目光,他知道是谁告了密,同时也感谢那人,把他不敢明说的话说了出来。他也知道,早晚要来的“批斗会”,今天晚上开始了。

“你狗日的不要扯!同学?那么多同学人家没有说别个?”河义将手中岳父古福贵遗留的长烟竿在火笼坑沿用力敲了两下。那烟竿有四尺来长,铜头铜嘴,竹制烟杆焦黄。

仲江不再回答,他知道,这时所有的辩解都只能是火上浇油,得不偿失。

“老二,你就没有想想?你爸妈今后老了,有个三病两痛,谁来照管?这些田土谁来耕种?”

仲江认为舅爹是强词夺理。按舅爹的说法,自己祖祖辈辈都得守着这几块田土,父母不能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城里的媳妇都不会孝敬公婆。他不敢反驳,只以沉默相对。

“二毛(弟),我离家又远,家庭负担又重,双老今后就指望你了。”

孟江说的是心里话。但仲江认为,如果双方都有工资拿,不但自己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对父母的孝敬会更好些。再说,寨上那些媳妇,有几个将老人供起来了?不打骂就算是好的了;那些儿孙满堂的,七老八十了,都还在起早摸黑上山下地干活呢。

“幺(爱称)呢,自己是哪样菩萨上哪样颜料,农村人要像农村人的样子。再说,人要有良心,人家香玲等了你这么多年,一家人的鞋是她做来穿,活路忙时是她来帮忙。嘴巴又甜,寨上没有哪个不说这媳妇好。”

仲江听完母亲的劝说,心里嘀咕:城里人不是生来就是城里人,乡下人进城工作了就是城里人,双方都在城里工作的话,至少生的孩子就不再是乡下人了;至于穿鞋,不管布鞋、解放鞋、皮鞋,只要有钱都能买到。再说,不是我害了香玲,是你们害了她。如果我和她结婚了不笑和的话,更是害了她。他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这些辛娅说的话,想到了与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明天和你外公去一趟洪家寨,你怕人家没有听到些风言风语?”河义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雀飞过都有个影子。”成竹强调了必须去消除影响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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