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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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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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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朝前拱》连载

第三十九章 驱邪迎福

颜仲江在乌江县教育局报到时,看到辜家伟调城关中学任教的文件,立即写了一份要求分到双龙中学任教的申请。回家后,或上山掰苞谷,或下田薅秧,或翻到白虎山背后割柴草。将青青的野草割倒成片铺放,让太阳暴晒一天,用草担钩绳捆好前一天割倒晒蔫的,插上尖担挑着下山,早中晚各一挑。尽管太阳晒黑了肌肤,汗水干了一通又流一通,手臂脚杆被刺草划出的血痕新旧交织,内心没有一丝怨言。渴了趴着喝几口山泉,凉透了心底;站在山脊,看山峦如波涛远去,越来越淡,消失在蓝天白云边;或寻找一块岩阴处,放下柴草,坐上石墩,享受山风迎面送来的凉爽。

仲江觉得,体力劳动也是人生的另一种享受:一餐三大碗,加上一夜沉睡,消耗的体力次日恢复如初。没有精神的折磨——那是食不甘味夜难成眠的折磨,让人形容枯槁精神恍惚。如今的他,享受着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生活,把原本无穷无尽的烦恼抛弃在山野。他不怨恨任何人,没有人不是为了他好而给他造成伤害。有时他真的相信古八字的“命运”“缘份”之说,就如一个人掉进四壁光滑的枯井,不作无谓的抗争,只等命运中的“奇迹”出现;也让人不再有更多的奢望,安慰自己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仲江知道,这些都是消极悲观的思想,不利于人生进取,也不利于社会进步,但他觉得,此时于他,则是一副麻木身心的良药。

不觉到了“七月半”,老辈人传,这是一年中的鬼节,不管贫穷富裕,都要燃香焚纸祭祀,还要到路边“出食”,打发乡间出没的孤魂野鬼。古成梅请古八字为孟江小儿石墙“冲傩还愿”的日子也到了。

七月十五一早,颜河义和古成竹,跟随古八字师徒去孟江家;吃过午饭,留下颜江霞和古江慧看家喂猪,其余一家老少也去孟江家。

傍晚,古八字师徒穿上法衣,戴上法帽,系上面具,在孟江家的堂屋唱跳起傩堂戏。这些面具或浓眉倒竖眼球鼓出,或獠牙外露嘴唇歪扯,或头上长角柳眉上扬,分别表示忠诚、勇猛、和善、谦逊、文静、艳丽或狂傲、奸诈等性格。他们表演的节目,首次观看的人不知所云,只能从他们的动作中知道一些大概。仲江看过古八字黑黄的线装唱本,知道唱跳的内容,唱词有的简单,有的却也风趣幽默,只是嫌跳的动作有些单调。不过,远近村寨前来观赏的人还是不少,人们怎会放过这免费看戏的机会呢?自从田土承包到户,电影队很少下队来了,只在公社电影院卖票放映;只有富裕而又大方的人家有喜事时,才请电影队来放映一场,一年只有三两次。

古八字师徒准备出“上刀山下火海”前,古成梅将石墙抱到香盒下,喊至亲到堂前受石墙磕头,说两句祝福的话。轮到“二爹二妈”仲江和香玲时,他们将姨妈扶着下跪的石墙拉起来,说了句“长命百岁,富贵双全”,将母亲分别给他们的十元钱,放在香盒下燃着大红烛的大方桌上,转身出来,让另一亲人前去受头。

磕头完毕,古八字师徒最精彩的表演开始,表演场地移到院坝,第一个项目是“上刀山”。古八字用背带背着石墙,肩挂一把雨伞,赤着脚,手执牛角号,神采奕奕,走近像排骨一样交错镶嵌有二十四把柴刀的树杆刀梯,摇了摇,高声喊道:

号角洋洋叫一声,弟子统兵上刀行。

我娘生我一十三,从来不怕上刀山;

我娘生我一十五,从来没被刀割肉;

我娘生我一十八,从来不怕挨刀杀。

师傅赐我铁草鞋,穿起去了提起来。

此时三连铳的炸响冲天而起,几把牛角号一起吹响,古八字开始上刀梯,边上边喊:

阳传师傅前面走,阴传师傅后面跟。

吹动三声鸣羊角,弟子统兵刀上行。

弟子上去踩两把,把把都在梯上耍;

踩七把,踩八把,好似冬笋在发芽……

观看的人,无不为古八字惊心动魄的表演瞠目结舌:他踩着刀刃拾级而上,犹如行走木梯。他登上刀梯顶端后,站在刀锋上,吹起牛角号,雄浑的呜呜声回荡夜空。刀梯四周的人群欢声雷动,锣鼓敲得一片山响。三连铳再一次轰响,刀梯四周的人立即散开, 四个徒弟走进圈内,迅速在刀梯下四周插上竹签,随后砍断刀杆,刀杆被人拉着向无人处倒去。刀杆倾倒时,只见古八字面不改色心不跳,打开雨伞,轻轻松松、稳稳当当跳向地面,踩在竹签上,如履平地般走向人群。

接下来表演“下火海”。烧得通红的六个铁铧,一字形在院坝摆开,背着石墙的古八字,在牛角号和锣鼓声中顿了顿脚,便从铁铧上踩过去,脚板在铁铧上随烟雾发出滋滋声,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古八字端起地上的铁铧,向围观的人群转了一圈,放在地上,喝一口白酒向铁铧喷去,瞬时火焰升腾,人群中啊啊声不断。

古八字表演完“口衔红铁”(将烧红的铁钉衔在口中),准备表演“开红山”(将铁尖刀钉入头顶)时,仲江把人群中的孟江喊了出来。石墙三四岁还是痴痴呆呆的,他内心清楚为什么,“冲傩还愿”无济于事。他不想给父母说,不仅仅是难于启齿,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仲江把孟江喊到房侧,大胆说出了大儿畸形,二女眼瞎,三女口哑,四儿弱智,都是近亲结婚所至的看法。孟江说:“我也听人说过。心里总是不相信,我和你嫂嫂招弟的身体都健康没有问题呀?怎么不遗传好的呢?”

“我问过医生,说近亲结婚容易产生变异。”仲江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可是,在农村近亲结婚也不只我们一家,为什么人家却很少出现?即使出现,也只是一两个,其他照样聪明。”

“医生说,有的要隔代才出现这种现象。”仲江说,“既然《婚姻法》禁止三辈以内近亲结婚,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只好用这种话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见孟江没有回答,又说:“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生,万一又是这样,你们的日子就更苦啊。你们还是去把环上了,免得……”

孟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年冬里,已经被公社拉去做了结扎手术,还罚了两百块钱。”

“你们应该给公社讲清楚,保证不生了。我是说,万一结扎出现副作用怎么办呢?这个家,你倒了也就垮了。”

“公社的人说,一孩上环,二孩结扎,超生又扎又罚。我们都三个孩子了,本来要做女扎的,我找人说情,才同意做了男扎。再说,哪个会相信你哟,不说上环了又找游医取,这寨上有几个男的扎了女的还是照样生小孩,公社来查,将石麻子拉去结扎了。这石麻子三十大几了,婚都还没有结……”

仲江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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