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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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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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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河之恋》连载

第五章 母亲出面

阿超从“顺兴皮鞋厂”结束打工回到家,已是1987年腊月。

阿超发现,大阳做砖的形势与之前已大不一样,机械制砖开始出现。一台制砖机,大约需要六个人同时参加劳作。两人各自掘泥耙入畚箕,依次倒入机器的漏斗里;一人站在机器旁边进行操作,将机器一侧源源不断滑溜出来的长方体泥团,用机器上的铁丝格将其截成预设规格的砖坯。一下截下去,就有十块;另外三人则挑砖坯至砖坦,一块一块分开晾晒。一天下来,一台制砖机可以出砖坯上万块,大大提高了制砖的效率。

大阳手工做砖的人大大减少。原先温瑞塘河大阳支流两岸,砖坦一个连着一个,一天到晚,入耳的都是做砖发出的声音。还有河里进进出出运砖的船,卖砖泥的船,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大阳,就是一幅动态的风景画。而现在,两岸冷清了许多。阿超的父亲说,我就独自做砖,不用跟别人算账,做多少是多少。因为阿超刚刚回来,父亲也没有再叫他一起做砖了。

只是农历二十过后,阿超的父亲要运一船已经烧制好了的青砖到温州城底,叫阿超一起。这一次,用河箱运载。

冬天,寒风刺骨。当经过几个小时一桨一桨的劳碌之后,在快接近目的地时,负荷重载的河箱却搁浅在了一条小河里。此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没有办法,阿超也只得撸起裤腿直到大腿根部,和父亲一起下到冰冷的河水里,靠两人肩膀顶住船尾使劲往前拱。经过将近二十分钟的拼命,终于将河箱顶到岸边。当阿超起身上船的时候,双腿冻得红中带紫。雪中,父子两人还要把一船的青砖挑上岸,还要再一桨一桨把河箱划回家。

除旧迎新,新年已至。走亲访友,拜年吃酒,新春佳节很快就过完了。一天,阿超的母亲对阿超说,一位同村阿姨,也是母亲的几十年好姐妹,叫兰香,她在温州办厂,是否到她那里看看,有什么事做。哦,兰香姨,阿超是知道的。

不日,母子俩乘坐温瑞塘河轮船到达温州城底,找到兰香。兰香的工厂坐落在温瑞塘河三板桥的一个发电厂附近,除发电厂的烟囱高耸入云之外,旁边基本上都是低矮的厂房。对于阿超母子俩的到来,兰香很是欢迎。阿超的母亲就将这次前来的目的告诉了兰香,兰香说:“可以啊。我在这里就是代工厂加工标准件,这里的厂房是租来的。阿超可以留在这里做。”

阿超的母亲听了很高兴。于是,兰香就带母子俩去参观厂房。厂房单层,顶上用铁皮覆盖。车间里有十几台安装在机床上的小型机器,每台机器由一位工人操作。

“这就是标准件。”兰香拿起两个,递给阿超母子俩。阿超接过来一看,说:“兰香姨,这个是螺帽嘛。”

“是的阿超,我们从工厂里取货的时候,螺帽还是很粗糙的,也比较厚。我们就按照厂方的要求,将螺帽的两头车掉一些,做成符合他们标准的厚度,然后倒角,就成了标准件。”兰香姨一边指着螺帽,一边解释说。接着,她又指着机床上的小型机器,说:“这是仪表车床。”

“哦哦”,阿超边听边看,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做“仪表车床”的小型机器。

“要不,你先试一下?”兰香笑眯眯地对阿超说。

于是,阿超就来到一台仪表车床边上,兰香叫一位工人教他车标准件。经过工人的一番示范,阿超上台。仪表车床相对比较简单,不多久,阿超基本上就能操作了。兰香又对阿超说,做车床,还要学会磨刀。阿超照学。

中午,兰香叫她的儿子小勇去饭店里买来饭菜,阿超母子俩就在这里吃午饭。

其时,家乡已经有人在家里做产品办工厂了。阿超就对兰香姨说“兰香姨,是不是仪表车床借我一台,我搬到家里代你做?”

“这样啊,可也是可以的。只不过现在我这里没有多余的仪表车床。”说着,兰香回头对她的儿子说:“小勇,我们不是有一台仪表车床被隔壁的厂里借去了吗。旧是旧了点,不过还是可以做的。你去拿回来,给你阿超哥。”

小勇带着阿超来到隔壁的厂里,说明来意。

“一台破仪表车床,还要急着拿走。”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白了我们一眼。

“我妈说,要借给我的阿姨家。”小勇的脸红了起来,声音很低,好像他是到这里借仪表车床来的。

“拿走吧拿走吧!”中年男子明显不乐意。

仪表车床不是很重,小勇和阿超两人用手抬着就回来了。

下午,兰香交代小勇,用厂里的运货三轮车送一下。谢过兰香姨,阿超就带着仪表车床、小型砂轮机,同时带上两蛇皮袋待加工的螺帽,母子俩坐上三轮货车,去往小南门轮船码头。

轮船在温瑞塘河大阳村埠头停靠,阿超母子俩将所带东西一起搬下。因为比较多,母子俩一次性搬不回家。于是,阿超就让母亲在埠头守着,自己回家拉板车。

一板车的铁件,重量自然不会轻。阿超在前面用力拉,母亲则在后面推,路人投以羡慕的眼光,问:“阿超,你车上拉的是什么呀?”

“哦哦,是仪表车床。”阿超回答道。

“是仪表车床啊,做什么的呀?”

“车螺帽。”

“呀,阿超办厂啦,真好!”

“让阿超做做代工,没办什么厂,哪有本事办厂。”阿超的母亲笑着回应道。

在接下来的两天日子里,阿超进入准备状态。拉电线,安装仪表车床和砂轮机,到仙山乡隔壁的中心集镇刀具市场购买车刀和卡尺,等等。一切准备就绪,开关一打,阿超就开工了。

第一个螺帽车下来,阿超用卡尺量一下厚度,正好,符合兰香姨的要求,阿超心里有点小激动。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车刀的头刚刚碰到螺帽,就缺口了。阿超将车刀拆下来,开始磨刀。重新校好车刀,右手再握拉把将车刀慢慢推向转动着的螺帽。一个,两个……,车好的螺帽又下来了。不一会儿,车刀又缺口了。一天之中,磨刀的“沙沙”声比车床的“吱吱”声时间要响长得多。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深夜。夜间,父亲好几次起来,看阿超车螺帽。“这样子,不是阵。”阿超的父亲摇摇头。

两蛇皮袋螺帽车了整整一个星期,阿超的眼袋都肿了。中心集镇刀具市场,阿超就去了三次。到底是旧仪表车床的问题,还是车刀的质量问题,还是阿超的操作有问题,他没有心思再去琢磨这些问题。将所有温州借来的仪表车床、小型砂轮机等工具都收拢,带上车好的标准件,阿超母子俩再次去往兰香的工厂……

早稻将要成熟了。

一天,母亲对阿超说:“阿超,你反正现在也没事,是不是去助征?”

“什么助征?”阿超看了看母亲,疑惑地问道。

“也就是征购,去公社(其时公社已改建为乡镇,在阿超父母一代的口中依然如此称呼)帮助征购,前后大概一个月时间,有钞票赚的。”

“哦哦,助征是干什么的?”

在母亲说父亲补充的情况下,阿超大致了解了有关助征要做的一些工作。最后母亲的意思是,如果愿意去,她可以叫阿超的舅舅出面跟乡里说一说。他在乡上办服装厂,人头熟。

“嗯嗯,可以,干干看。”

助征的时间到了。阿超起了一个大清早,骑上大妹的自行车,往助征的粮站而去。这辆自行车,是大妹花20元钱买来了的一辆二手红色旧“飞花”牌自行车,方便她自己陶瓷厂上下班之用。阿超出去路远,大妹当然没有意见。

阿超要去的粮站,是另外一个乡的。粮站位于104国道下川段东侧,旁倚温瑞塘河支流,水陆交通十分便利,是为粮站首选。粮站共三幢,一排一层的是粮库,另外还有两幢两层的小楼分别是食堂和办公兼临时宿舍楼。领导分工叫阿超当“监仓”。什么是“监仓”?做什么?在领导解说下,阿超默默地点点头,进入仓库。

第一天,阿超就在懵懵懂懂之中度过。骑车回到家,夜幕已垂,一整天的汗水加上沾满全身的谷屑,难受至极。特别是脖子、手臂、小腿处,无论用肥皂如何擦洗,仍然奇痒难当。最后连血丝也抓出来了,然后抹了一些清凉油,才稍微好一些。

阿超骑车要经过“大鼎山头”、渔潭、帆游关,一路都是石头小路,一个来回起码需要两个小时。因为粮站吃住还是方便,于是,往后的日子里,阿超就与其他几个工友住在了粮站临时宿舍小楼。那时粮站没有专门的浴室,大家就露天洗澡。晚上没事了,聚在粮站的道坦里,一边乘凉,一边讲述着白天发生的故事。

几天后阿超才知道,其实助征的具体工种很多,专门固定在粮站内的有验收、司秤、记录、监工、会计、出纳等,在外流动的有跟随乡里干部一起去农户家催粮的,还有全区粮管所统一聘请的、专门负责采编宣传粮食征购的通讯员。粮站安排阿超的工种,就是粮库监工。

粮库单层,高度4米有余,农户征购的稻谷通过肩挑、船运或板车拉,到达粮站经验收、司秤、记录后,还要挑到粮库内存贮。当粮库里的稻谷越来越多、越摞越高时,必须要借助长长的“跳板”再往上挑,一直堆到三米来高才算可以。所谓粮库监工,既要履行“监”的职责,即检查入库稻谷的干燥度及其质地,又要极力劝导农民将稻谷尽量往上挑,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做好协助工作,即帮助农户一起往上抬,还要及时把摊在外面的稻谷往里往上堆。

农民挑完稻谷以后,便拿着征购单去财务窗口领取被征粮食的钞票了。里面的财务人员很快就会算好,便把数好的钞票从窗口里面递出。农民接过手后,两眼注视着这几张现金,然后拿拇指和食指在舌尖上蘸了蘸口水,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数了起来。确认无误后,扶了扶头上的箬笠,匆匆回去。

夏粮征购都是安排在早稻成熟、晚稻插秧这一段时间,那时的天气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

一天,骄阳似火。一位汗流浃背的中年农民把一担稻谷倒在了阿超身边不远处,阿超仅仅是斜眼一瞥,也能轻易发现他的稻谷颜色比周围的明显要黑。他过去一看,再用手捏捏,不仅仅是颜色有问题,而且大多数稻谷都是干瘪的。于是,阿超就指出了他的稻谷是劣质的。中年农民用扁担头在谷堆里搅拌了几下,瞪着眼睛对阿超大声嚷道:“有什么不好!”

“你刚才不是把你的稻谷和别人的稻谷搅混在一起了吗?但你的是黑一点的,现在依然能看得出来!”阿超也提高了嗓门。

“哪里黑一点的是我的啊,你替啊爸看零清点!”中年农民用手指指着阿超,叫嚣道。

“黑一点的就是你的!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阿超二十出头,并不怕他,也用手指指向对方。

看阿超与他争执,那中年农民竟然抡起扁担想打阿超,幸好被闻讯围过来的工友们拉开。

“阿爸人干死,谷种起来自己还没吃,先送过来给你们。你们还啰里啰嗦,看阿爸不打死你!”那中年农民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

望着渐渐远去的满是汗渍的脊背,回想那张汗水涔涔发怒的黝黑的脸庞,阿超的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助征结束,阿超前前后后一共干了二十几天。离开下川粮站时,阿超跨上自行车回眸,心想,这个鬼地方,以后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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