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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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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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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河之恋》连载

第六章 E牌棒冰

几个月之前,“机灵鬼”阿飞又去温州城底做工了。这次,是在一个棒冰厂。

阿超回想起了棒冰往事。

棒冰,大阳人叫冰条。每当天气炎热的时候,就有人过来卖冰条。冰条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里,他们一般都是走路卖,也有的人把箱子困在自行车后面的架子上,骑车出去卖。只要拿手中的木头敲击木箱发出“啪啪”的声音,人们就知道冰条客来了。有人要买冰条时,冰条客就将箱子的盖打开,小心地掀开里面的棉被,拿出冰条,然后重新将棉被轻轻地遮盖在冰条之上。

二、三月,阿超的父亲就会在做砖位置的边上栽下几株丝瓜。待瓜苗稍稍长高一些,就搭排,然后用扁丝绳拉成网状,让瓜藤生长。到了五、六月的时候,瓜藤已经爬满了整个丝网,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大棚。阿超和姐姐、大妹就在这个丝瓜棚下面做砖。虽然在棚下稍微阴凉一点,但是,五、六月的天气,仍然酷暑难当。特别是离开丝瓜棚去屉砖的时候,天空中就如同有火倒下来一般。

一天,远处传来了“啪啪”的声音。“哥,我想冰条吃。”大妹停

下手中的活,侧头眼巴巴望着阿超。

“冰条?我身上没有钱啊。”

“姐,你有吗?”大妹又转向姐姐。

“我也没有啊。”姐姐一边做着砖,一边回话。

“哥,你去问一下‘阿大’(大阳叫法,指父亲)嘛。”

阿超起身,走向正在踏砖泥的父亲,问:“大,小珍说,想冰条

吃。”

“冰条啊,今天身边没有钱。”阿超的父亲稍微停了一下脚,继续说:“明天吧,明天把钱带过来。”

翌日,父亲没有食言。冰条3分钱一条,买了四条。阿超的大妹手还没有洗干净,迫不及待地就剥下冰条外面的纸,吸吮起来。

河边做砖大大小小的人不少,买冰条吃的人,不多。

这个阿飞鬼,现在冰条吃爽。阿超回过神来,咽了一下口水。

也是在一个炎炎夏日,隔壁的一位小孩跟着冰条客。冰条客走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最后中暑晕倒在路边。幸好生产大队书记刮痧及时,小孩才无大碍。

就在昨天,阿福的父亲去世了。阿超称阿福为叔,就是十几年之前的冬天,跳入冰冷的塘河帮阿超捞“起量”的阿福。阿福的父亲,阿超叫他阿公。

阿公的遗体被安放在房子的前半间,身上盖着白色带红边的寿被。戴着黑色的帽子。阿福叔木讷地坐在旁边,将一张一张黄色的纸钱抛向一只铁桶,铁桶里的纸钱在快速燃烧着,不断地向上吐出火舌。于是,阿福叔就把一叠纸钱一起放进铁桶。此时,纸钱烧不着了,阿福叔就用竹条在里面挑。纸钱直冒青烟,把阿福叔呛得潸然泪下……

阿公的一生是很贫苦的。阿超听母亲说过,阿公体格不好,重的体力活干不动。结婚迟,阿福很小的时候,他的妻子就死了,他靠做一点简单的农活与省吃俭用过日子。积攒了一点钱后,就在民间放利息,拿一点“利息头儿”(大阳土话,指很少的利息)维持生计。阿公人很瘦长,一年之中起码有半年戴着黑色的帽子,走路的步伐不快也不大。在阿超有记忆起,阿公似乎就是一位老人了。阿公认识很多字,而且“白口算”特别好。那时的农村商店很少,一天之中经常有人挑东西过来卖,只要报出多少钱一斤和几斤几两,阿公就会立马给出价钱,比卖东西的人算得都快。

少年时期,阿超曾经利用空暇时间,拿着簸箕到路上捡泥块(做砖人在挑泥土的过程中,会有一些泥块撒落在地)。经积累,堆积在阿超家道坦里的泥块居然也不少了。于是,阿超就再到河岸边上去挖一些“青紫界泥”掺和到里头。他学着父亲的样子,经过锄碎、搅拌、洒水、踩踏等几轮同样的程序后,竟然做出了三、四百块的“中轮”(仙山方言,即一种中等厚度的砖)。阿公数了数砖,于是白口算,算出了这么多的砖坯可以卖得多少钱。然后阿公又说,阿公帮你放利息,利滚利,息滚息,等你加冠之年,差不多可以拿来讨一个老婆了。讲得阿超还显稚嫩的脸蛋红扑扑的,滚烫滚烫。

阿公的一生也是很节省的。阿超的母亲说,阿公吃饭专门配“烂头A儿”(大阳土话,即一种低档、小型的咸鱼干),钞票舍不得用。他老来得子,对阿福是很宠爱的。阿福小时候爱糖儿吃,就给他买糖儿;爱瓜子吃,就给他买瓜子。而他自己,从来没有买过零食吃。有病就熬熬,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近一年来,卧床不起了。阿福也曾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油灯里的油点完了。

昨天,冰条客来了。阿公突然说想冰条吃,吮着吮着,人就走了……

阿公的葬礼也简单。作为隔壁邻居,阿飞也从温州的棒冰厂回来,参加葬礼。

吃完午饭后,阿飞突然对阿超说:“你也没有事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温州城底替别人做冰条?”

“做冰条?我不会啊。”阿超愕然。

“没关系,你只管跟着我就是,有钞票赚的。”阿飞笑笑说。

第二天早晨,阿超便和阿飞一起出发,同样乘坐温瑞塘河里的轮船去往温州城底。虽然还是早晨,但是立秋未过,船舱里人多,显得有点闷热。于是,两人便上到船背,直接坐下来。轮船慢悠悠地朝北而驶,塘河两岸的树木以同样的速度向南退去。船背显然凉快些,微风习习。

阿飞又开始讲了。

温州一带最有名的冰棒是“E牌”,比一般的冰棒要宽一些,颜色也更奶白,扁扁的。吮一口,又香又甜。当然,其价格也比较高,但生意火爆。厂里都是批发,不零售。做多少,卖多少。阿飞就是在这家“E牌”冰棒厂里打工。

因为生意好,不仅白天天天做,晚上还经常要加班。这个不好计件,只能按做工时间计算工资。有时候连续好多天加班下来,工人实在顶不住了,老板才勉强同意暂停夜班。

“接下来我不去这家厂里做了。”阿飞的脸上露出气愤的神情。

“为什么?”

“这家的老板不好!对待我们态度很差,经常无缘无故向我们发脾气。上个月还把我的工资扣了。”阿飞愠怒地说。

“哦哦,这样啊。”

“今天我们就去另外做冰条的厂里,我前几天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说着,阿飞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又折的纸,慢慢打开。

“这就是‘E牌’冰条的配方,‘E牌’的名气全靠这个东西。”阿飞指了指上面的字,递给阿超,朝他诡异地笑着。阿超接过一看,纸上写着好多行的字,有点歪斜。除了“×××多少g”之外,其余的名称阿超一律看不懂是啥东西。

“这就是配方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阿超也非常的莫名其妙。之前只知道父母去抓中药时医生会提到配方之类的话,他哪知道做冰棒也需要配方啊。

“这是厂里负责配方的一位女的记住的,是个外地人。她也受不住老板的气,前几天刚刚离开去别的地方了。离开之前的那天晚上,她报我写,好像以前老师报听写那样。”阿飞跟阿超讲出了这个配方的来历。“这个女的在厂里跟我最好了……”阿飞的脸上泛出红晕,把头侧向旁边的塘河,咪咪笑。

阿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停了一下,阿超疑虑地问道:“飞,你这不是相当于偷配方吗?你再拿到温州别的冰条厂里做,若被原先的厂里知道了,咋办?”

“管它呢。”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驶,轮船到达温州小南门河埠头。下了船,阿超跟着阿飞步行。东拐西拐,终于到了阿飞说的这家冰棒厂。

“你先试一下,如果行的话,你就留下来。假如不行,你就走。”老板的话直截了当。

“嗯嗯。他是我的邻居,同学,我叫他过来帮我一起。”阿飞一边接应老板的话,一边向老板介绍阿超。

老板斜眼看了阿超一下,就带着阿飞,说到楼上,阿超在后面跟着,就像一个多余的人。爬上竹制的楼梯,到了二楼。二楼因为设备不多,显得有点大,设置了一个玻璃制作的小房间。老板指了指,对阿飞说:“就在这儿配方。”然后转过身来对阿超说:“你就下楼。”

老板交代阿超的工作,就是把做冰条的牛奶一样的东西从一个大脸盆里舀出,然后倒在做冰棒的模具里,再端去浸泡在水槽里。

……

由阿飞配方的首批冰棒制作出来了。阿超看见老板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好像在偷偷地做着不可告人的事。他们每人剥开冰棒纸,开始试吃。然后几个头颅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嘀咕了几句。因为阿超离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阿飞和阿超就吃住在厂里。因为天热,晚上,两人就用水把二楼顶上的平台冲洗一下,点上蚊香,席地而眠。仰望星空,一弯新月,星星点点。阿飞的思绪,流淌到了与那个配方女孩子相识的美好时光里……

阿飞到那个“E牌”棒冰厂做工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在了,已经在负责配方工作。女孩子长得很白皙,后脑勺扎着一条马尾辫,平时话不多。以前在“顺兴皮鞋厂”夹鞋帮的时候,厂里也有几个女孩子,阿飞似乎都没啥感觉,只顾自己夹鞋帮,偶尔开一下玩笑,笑了也就过去了。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阿飞的胸头突然就“噗通”一下,呼吸好像也急促了起来。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神奇。后来据工友说,这个女孩子对其他几个男孩子爱理不理,唯独对来自阿飞的热情表现出接受。坚冰也有被温暖融化的时候,两个月之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公园里,阿飞和这个女孩子一起姓了“吕”。

想着想着,阿飞的睡意全无。

在“E牌”棒冰厂做到了第五天。下午,两个穿短袖的青年男子突然冲进厂房,径直朝楼梯的方向而去,几秒钟的时间就上了楼。老板立马反应了过来,也急冲冲上楼,其他的几个人,还有阿超也跟了上去。只见其中的一个人用一只手牢牢锁住阿飞的喉咙,另外的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在阿飞的面前晃来晃去。阿飞的脖子被死死地掐住,头歪向一侧,满脸涨得通红。见此情形,阿超立马冲到他们的跟前,用力将锁住阿飞喉咙的那只手掰开。

“你们闯到我的厂里干嘛!啊,想干嘛!”老板指着他们怒吼道。

“这个狗生的,把我们的配方偷了过来在这里做!看阿爸今天不打死你!”锁喉的看也不看老板一眼,对着阿飞大声骂道,紧握的拳头不停地落在阿飞的头上。

“你们不能闯到我的厂里打人!要打,你们到外面再打!”

一帮人乱成一团。

终于被老板等人分开。临走时,锁喉的还指着阿飞嚷道:“你今天马上替阿爸在温州消失!不然的话,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在这个厂头尾五天,阿飞给了阿超一百多元。

“怎么这么多?”阿超惊讶地问。

“来之前就跟老板讲好的。做出来了,就给300元,其他上班时间按工资算。”阿飞说。

“那我也不可能拿这么多啊。”阿超一边说,一边欲将钱塞还给阿飞。阿飞推开他的手,说:“都是兄弟门,我已经比你多了。”

这个阿飞鬼,太客气了!回到家,两人去“旗儿店”买来猪头肉和花生米,喝起了酒来。

过了几天,阿飞又对阿超说:“我们到平阳走走看,那里离温州城底远。”

阿超虽然心有余悸,但是阿飞的话又磁铁般吸引着他。

同样乘坐温瑞塘河的轮船。不过,这次是往南。在船上,阿飞再也没有了上次那么多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河水被轮船驶过,荡漾着层层涟漪。一个多小时之后,轮船到达瑞安东门河埠头终点码头。两人下了船,步行,再转乘汽车去往平阳。到了平阳县城,已是夕阳西下。当晚,他们就找了一家普通的私人旅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两人专门去寻找做冰棒的厂家。转来转去,也找到了几家。当阿飞向老板介绍自己有“E牌”冰棒配方时,那些老板就如同约好了似的,都拿疑惑的眼光看了看阿飞,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用。”

“那我们就回家吧。”阿超说。

“嗯嗯。倒风拉屎往里吹。”阿飞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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