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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道路不断翻新。沿温瑞塘河而居的不少村庄，建造乡间公路，接通104国道。1995年，温瑞塘河东岸，七铺水泥公路全线贯通。在广袤的温瑞平原，形成了水陆畅通的交通网。
温州农村私家摩托车、小轿车开始大量出现。拿摩托车来说，高档的有“太子王”“本田王”“太空”三、四万元一辆；中档的有“铃木王”“嘉菱”一、二万元一辆；其余的就是普通的国产摩托车，售价几千元。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假如有需求，那么，购置一辆几千元的普通摩托车，不成问题。车辆数量不断增加，宛如汛期塘河之水蹭蹭上涨。
一批又一批的外来务工人员涌入温州，涌入塘上镇。塘上镇有一个村，几乎是挨家挨户办起了生产汽车、摩托车配件的工厂，产品销往全国各地。这个村本村户籍人口三千，外来务工人员竟然高达五千。塘上镇的另一个村，利用集体土地资源和集体资金，创办了占地50亩的汽摩配市场，入住商家200余。收益归村集体所有，福泽村民。
人口集聚带来消费市场的蓬勃发展。塘上镇的中高档酒店、排挡、服装店、KTV等，一个接一个冒出。每当夜晚降临，街路两旁的五彩霓虹灯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塘上镇成了不夜城。日常生活用品的销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塘上镇上又开出了与阿超家规模相仿的超市，阿超专门去了一趟。他站在店门对面的街路边，仔细观察着，发现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阿超看了半天，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自从小元杰出生后，家庭的事务也多了起来。此时，阿超之前开办超市的借款和利息款，也还得差不多了。超市进货的预付款，都来自销售回笼资金，财务周转正常运行。为方便进货和照顾家庭，阿超和晓琴商量后，决定购买一辆货运小车。购车之前，阿超在朋友的帮带下，学了几天驾驶技术。
1996年3月，阿超的货运小车到手。上下班，晓燕、小珍、阿福大家就一同坐货运小车来回，方便多了。
温瑞塘河里的轮船越来越少了。不过，这对阿超来说，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正常进货的话，还是有轮船可以带货的。倘若要紧办货，那就自己开货运小车去。
在塘上镇，专门有一处卖衣服的地方，人们称之为“走私场”。当然，除了衣服之外，鞋子、袜子、皮包、皮带之类的都有。塘上片区的人，基本上都会来这里买东西。有名牌的，有中档普通的，也有廉价的“地摊货”。
一天，阿超顺道经过这里，也随便逛逛。在一个卖鞋子的摊位前，他看到上方挂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打折处理！0.7折起。”字样。于是，阿超上前询问了起来。摊主介绍说：“这些都是陈货、断码货，所以就打折处理。老板你要吗？其实东西还是蛮好的。”
阿超拿起一只鞋子看了看，然后说：“哦哦，我先看看。”
“您如果看上的话，价格还可以更优惠。”
“我转转先。”阿超放下鞋子，边说边走。
当天晚上，阿超想了很多。温瑞塘河畔，有一家二层建筑的国营“塘上镇供销社”，一层卖日常生活用品，二楼卖布匹和图书等。那里的货物，一旦标价，就算卖到最后，也是半分钱也不会减价的，真可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自己超市的货物，阿福过一段时间就会理出一些卖不动的商品，然后由阿超退还给批发商或者生产厂家，来回折腾，还赚不到钱。
第二天，阿超交代阿福，专门腾出一个货架，将准备退还的货物摆在这个架子上。同时，阿超从家里弄来一块三合板，在上面写上“内有优惠折扣，0.9折。”搁放在店门口显目位置。并将折扣的货物，一一向晓燕和小珍说明白。路人见超市有优惠折扣，有事没事也进来看看，顺便买点东西。周边居民从来没有听说买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商店也有打折的情况，得知此事后，便纷纷来到超市。
没几天，这个优惠折扣货架几乎销售一空。阿超草草地盘算了一下，就算打了0.9折，但是还有微薄的利润，而且少了退货的麻烦。阿超想，“隔行如隔山”这句俗语放在当下也不一定全对。就比如开超市与开服装店，虽然具体运营门道不同，但“生意经”是相通的。
一天下午，阿超从家里办完事开车回塘上镇。经过仙山镇街上时，遇到初中同学，两人聊了下。后来，那个同学就聊到意大利‘大赦’之事，顺便问起阿飞在外面有没有申请“户口”（指获得意大利的拘留许可），阿超说不知道。到了超市，阿超对晓燕说：“姐，我刚才在仙山镇上听同学说，前段时间，意大利‘大赦’，不知道阿飞有没有去申请‘户口’？”
晓燕低着头正在整理钞票，听阿超这么一说，立刻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阿超，说：“真的？我还不知道唉。”
“阿飞都没有来信说什么吗？”
“没有。就是刚到意大利的时候，写过一封，报个平安，说孩子生了他很高兴。后来他爸去世了，写了一封。”晓燕停了一下，又生气地说：“这个啊飞鬼，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说完，晓燕侧过头，眼睛望向了街路。她无心再整理钞票了，沉默片刻后，起身去往卫生间。
“哦哦。”阿超自言自语，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晚上回到家，阿超也把意大利‘大赦’的事说给晓琴听。
“姐夫也不傻，他自己应该知道的。”晓琴说。
“嗯嗯，那是。”
5月中旬，晓燕收到了阿飞的回信。阿飞信中的大概意思是这么说的：来信收到，我已认认真真地看了。前段时间，意大利‘大赦’的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如果要申请‘户口’的话，要向意大利政府缴纳一大笔的钱。你也知道，我在这里就是替餐馆端端盘，洗洗碗，工资多少也是有限的。目前，我们借的利息款还没有还清，哪来那么多的钱去申请。这次‘大赦’，是从去年的11月份开始，到今年的3月份为止，接到你的来信时，‘大赦’已经结束。温州、青田一带的老乡，有部分人提出申请，也有一些人“偷渡”出来不久的，没钱提出申请。阿飞在信的末尾说，意大利‘大赦’过几年会有一次，我们的机会还会有的。到时候，我一定提出申请，你在家里辛苦了，云云。
BP机开始在温州乡村出现。特别是一些穿着时尚的男士，西装裤上的皮带系在“香港衫”外面，腰间别一盏黑色的BP机。BP机上一条银光闪闪的铁链条，一头扣住BP机，另一头拴挂在腰间，看上去摩登得很。
晚上，阿超对晓琴说：“琴，我也想买一盏BP机。”
晓琴正低头给孩子喂奶，听阿超这么一说，抬起了头，望着阿超说：“BP机，就是传呼机吧。买木，也方便生意上的联系。”
“可是——”阿超停了一下，接着说：“可是只有BP机，联系还是不太方便。”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还要电话机呗。”晓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嗯嗯。”阿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装木。反正‘一粒也大，两粒也大’（仙山一带方言，意即反正需要花钱了，就不要吝啬），装就装店里，那边联系多一些。”晓琴竟然会讲仙山方言了。
“老婆真好！”阿超一把搂过晓琴，把嘴贴了过去……
阿超初中毕业时，仅两位同学考上普高，其中一位后来上了邮电学校，毕业分配到塘上区邮电局工作。1992年，温州行政区划调整，撤区扩镇并乡，塘上区公所撤了，但是邮电局依然还在。虽然初中同学毕业以后各奔西东，但是偶尔还是会有联系的。
这天，阿超把晓燕他们送到超市以后，等单位上班时间差不多时，阿超就去邮电局找同学。两同学见面，寒暄几句之后，阿超便说明了来意。同学说，你既然有超市在开，那就干脆申请公用电话，自己可以用，别人过来使用还可以赚钱。至于BP机，现在没有现货，根据邮电局规定，得先交定金2000元，大概需要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货到再结算。阿超听从同学的建议，申请了公用电话，并付了定金。
不多日，“超琴超市”内安装了一台公用电话机。店里的几个人你也过来摸一下，他也过来动一下，无奈没有电话好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来使用公用电话的人还不少，晓燕则按照电话边上的显示器收费，5毛，1元……有些客人在打完电话以后，还顺便买点饮料之类的东西。
一个月之后，同学来电，叫阿超来取BP机，再交尾款160元。
阿超拿到BP机后，翻来覆去端详着这个小小的黑色的盒子。这小东西，有这么神奇？阿超独自笑了笑。他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腰别BP机，一条崭新的闪闪发亮的链条呈弧形，自然下垂在胯旁。
自从安装了电话机，买了BP机，阿超进货方便多了。他可以打电话让批发商、生产厂家事先备好货，他一过去就能提货回来。同时，阿超将服务质量一并跟进，一些日用商品用量大的客户，也可以打电话、打BP机过来，阿超根据对方所需备货，利用自家货运小车送货到家。
一天，阿超到远地进货。他坐在长途汽车的最后一排，无所事事。于是，阿超就将BP机的开关往上一推，再往回一拉，BP机立即响起“嘟嘟嘟，嘟嘟嘟”的声音。此刻，前排的好几位乘客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阿超，而后又把眼光移向阿超腰间的BP机。阿超装模作样低头看了一下，摁掉BP机。他转头望向车窗外，今天的阳光异常灿烂。
下半年，大阳本村有人办起了家庭幼儿园。幼儿园离晓燕家也不算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晓燕想，小元旦也两岁半了，自主玩耍已经不成问题了，于是，决定送孩子去幼儿园。
“孩子还这么小，去幼儿园我不放心。”阿飞的母亲说。
“妈，不会的。在幼儿园里有其他小朋友一起，还有老师，您放心。”晓燕说。
“去幼儿园还要交学费，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啥事，给我带不是正好的吗？”
“妈，就算孩子今年不去幼儿园，每年也要去，总不能一直让您带着吧。再说，现在孩子也两岁半了，不会太小。至于学费，那是应该要花的。”
见媳妇主意已定，阿飞的母亲也只好由她。
幼儿园开园的那一天，晓燕向阿超说明了情况，让他带小珍和阿福先去超市，自己迟点坐中巴车过来。
晓燕抱着小元旦来到幼儿园。幼儿园里已经来了几位小朋友，有几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忙碌着。其中一位抱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正在“哇哇”地哭着。这位女老师一边轻轻地摇晃着孩子，一边哄着：“哦哦，宝贝乖，宝贝不哭。”小元旦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
晓燕付过学费，将小元旦放下。正当她转身就要离开幼儿园的时候，小元旦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蹒跚地走向晓燕，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角，抬起头，用一双满是泪珠的眼睛乞求似的望着母亲。
晓燕俯下身子，擦了擦小元旦的脸，说：“宝贝乖！妈妈还要去上班，你听阿姨的话，在这里好好玩。”此时，一位女老师也走了过来，抱起小元旦，说：“小朋友乖，阿姨带你去那边玩哦。”晓燕走出幼儿园门口，只听得小元旦还在“哇哇”直哭。她转头回望幼儿园，那位老师怀中的小元旦一只小手钩在老师的脖子上，另一只小手用力伸向晓燕这边的方向，哭喊着：“妈妈，我要妈妈！”
晓燕狠了狠心，回过头，加快了脚步。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远远地，还能听到小元旦“哇哇”的哭声。
下午，晓燕对阿超说：“超，我要早点去接小元旦，今天先熟悉一下，明天就让婆婆接送。”
“姐，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呢。”阿超说。
晓燕来到幼儿园门口，往道坦里一看，其他的小朋友三三两两都在玩耍，唯独小元旦一人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低头玩弄手中的玩具。
“元旦，宝贝！”晓燕大声喊了起来。
小元旦听到妈妈的声音，很快站了起来，往妈妈的方向摇摇摆摆地跑过来。
“宝贝小心，慢点。”晓燕一下就抱起了小元旦。在往回走的路上，晓燕才摸到孩子屁股一圈的裤子湿漉漉的。
吃过晚饭，晓燕把幼儿园接送时间告诉了婆婆，并让婆婆明天开始接送小元旦。
第二天晚上，晓燕下班回到家，向婆婆了解小元旦这天的情况。
“宝贝不肯去幼儿园啊。我早上抱着她出去，她很开心。当我走过大路，拐向一个弄口的时候，小宝贝突然就把头转向了我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扭动着身子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喊‘奶奶，我不去，奶奶，我不去’。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前面不远处就是××家的幼儿园。”阿飞的母亲一口气讲了下来。
“那后来呢？”晓燕盯着婆婆。
“你说，小宝贝都哭成这样子了，我还舍得把她放在幼儿园里吗？”
“怎么？没去？抱回来了？”晓燕睁大眼睛，提高了嗓门，几乎是朝着婆婆喊。
阿飞的母亲低下了头，像一位正在接受老师训斥的学生。
等小元旦入睡以后，晓燕的气也消了一些。她轻轻地敲开婆婆的房门，只见婆婆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偷偷抹眼泪。晓燕来到她的身旁，说：“妈，孩子刚入幼儿园，哭也正常。其他的孩子，也有哭闹的，不单单就是咱家的小元旦。”
“我当时真的舍不得咱家的宝贝那样哭，所以……”阿飞的母亲抹了一下眼角。
“总要狠一狠心。不然的话，她哭一下，您就抱回来，哭一下，就抱回来，那啥时候能正常入幼儿园啊？您也不是经常说嘛，‘万事开头难’，是吧，妈。”晓燕把手搭在婆婆的肩膀上，继续说道：“假如我没有上班，那当然就我接送。阿超的超市也挺忙，天天请假也不行。”
“这我也知道。”
“好了，妈，明天还是您接送。”晓燕拍了拍婆婆的肩膀。
“嗯嗯。”阿飞的母亲缓缓地点了点头。
“记得，明天要狠一下心哦。”快要返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晓燕还回头对婆婆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