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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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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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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沟》连载

第一十四章 背影

远斌的父亲赵东祥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在远斌的心目中却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特别是那挺直而又坚强的背影,总是激励着他不断前行。

小的时候,家里很困难。远斌就读的红花大队小学要新修校舍,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得到消息,从家里的红柜子里面拿出一把挂面,翻过红花梁子,送到大队干部家里,恳求干部将搬运木头的活儿给自己做,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大队干部思考一下后,将这个生意交给父亲来做。干部语重心长地告知东祥:“看在你老汉当年教过私塾的份上,大队运木料的活就交给你做,要做好,不要乱说。”赵东祥不断点头哈腰,表示一定要做好。看到东祥一家很困难,不好意思鸡脚杆上刮油,那把面叫东祥原封不动带回家。

接到任务后,到了逢场天,心情特好的东祥就带着远斌和弟弟去六里远的广新场搬运木料。学校老师买好木头后,东祥就一根一根点数,打上记号,然后搬运到猪市坝梁子上。然后安排弟弟看守,东祥叫远斌一起抬,只有十四岁的远斌,力气很小,但是也能够撑起一点点重量,东祥抬前面,矮小的远斌抬后面。风岭寺那崎岖的山路上,赶场的人很少,只有东祥和远斌在高低不平的泥巴路上艰难地走着。

暑假期间的天气酷热,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懒虫不停地嘶叫着,热浪袭来,感觉酷热难耐。被阳光烤烫了路面几乎无法下脚,只有踏着路边的草丛行进。赵东祥见远斌年纪小,就按照七三比例抬,后来逐渐变成六四。沉重的木头几乎全部压在东祥的肩头,将那坚实的肩膀压成一个弯月。

在阎王坎歇脚的时候,赵东祥见远斌满脸通红,汗水直流。心痛地说:“远斌娃,你不是做农活的料,你和弟弟就一起看木头,不要掉了就行。”后来东祥脱掉那补了几次的补疤衣服,只穿一条鸡肠子带带拴着的白布短裤,将张桂芳一针一线做的垫肩,搭在那黝黑色的肩膀上。一根、二根,艰难地搬运着木头,采用的是蚂蚁搬家的方式,搬一部分,行进一里路左右,放到看得见的地方,再回头搬运。再往下一个点搬运。远斌坐在等待搬运的木头上,东祥扛着一根根木料,坚实地往前走。这样只有六里远的山路反复后就成了十几里的漫长之路。东祥赤裸着上身,已经被木料碾压出了一道道血痕,光着的脚板,坚定地往前行走,望着一身汗流浃背背影,远斌幼小的心中升起了崇拜之情。

当一大堆木头搬到剩下最后一根木头时,东祥让远斌和弟弟往前走,而他却是在远斌坐过的地方,用长满老茧的脚,踢开杂草和石块,认真细致地查看,害怕掉了粮票或者肉票。那犀利的眼眸,扫描着每一个角落,总希望从那些废纸和草丛中发现一张钞票或者一个镍币。望着此时的父亲背影,远斌站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了,埋怨道:“爸,走吧,我都看过了,没有掉东西啊。”东祥很固执,依然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远斌坐过的地方,若有所失的样子。

当所有木头搬运到大队小学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父亲拖着又饥又累的身子回到家里,将挣到的七八元钱交给张桂芳。一直站在家门口张望的张桂芳,已经早就做好饭了。赵东祥说:“远斌娃,二娃子你们先吃,把你们累倒了啊。下次赶场给你们买肉吃啊。”听到父亲说要买肉,望着没有一点油的泥巴碗,远斌弟兄非常高兴,心中一直期待着。

又逢广新场了,东祥依然一大早吆喝远斌和弟弟一起去搬木头。当大队学校老师买的木头搬到猪屎坝的时候,已经要散场了。东祥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一样,赶紧往回走,手里捏着张桂芳给的两元钱角票和肉票,嘴里边走边说:“哎呀,差点把买肉的事情搞忘了。”东祥不顾搬运木头的辛苦大步流星地来到肉食经营站,只有敞开的大门和空空的猪肉铺板了,东祥赶紧往回走,回到市场坝,来到瘟猪肉摊前,肉贩子开始收摊了,东祥当机立断,将肉贩子剩下的一坨带骨头的肉买了,递给远斌,远斌提着瘟猪肉,一甩一甩的,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东祥走在前面,他那低矮却又坚实的背影,就像一堵黑褐色的墙一样,坚实而又伟岸,支撑着赵家一片天空。

搬完木头,回到家里,东祥依然将全部揉得皱巴巴的钞票和硬币交给张桂芳,勤俭的张桂芳用红布裹了又裹,放在红柜子的谷子里面。然后去灶屋生火煮肉,瘟猪肉煮好后,张桂芳从柜子里面的谷子里拿出藏了很久的白酒,给东祥倒上一杯,一家人围坐在大方桌周边。远斌和远宇拿起筷子就要开干。“莫慌多,先敬祖先。我们好久没有吃肉了,祖先也应该想吃了。”东祥用筷子夹了一坨,方方正正的死猪肉,放在神龛中央,点燃香蜡。向神龛做了三个叩首礼。说道:“祖先们、老汉,老妈,你们来吃肉了。现在我们搬木头挣得到钱来了,日子越来越好了,希望你们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保佑远斌娃考上中专。一家人平平安安。”敬完祖先,大家才开始吃瘟猪肉,那瘟猪肉的油气和香味让我们有了过年的感觉,就连那骨头,都被敲碎,放在嘴里一直呡下去,直到没有一点油腥味才把渣吐出来。有点微醉的赵东祥见状说:“远斌娃、二娃,我看你们没有吃安逸,我给你们说,只要人勤快,就有肉吃。下一场,我给你们买个猪脑壳回来,让你们吃个够。”东祥的话让远斌弟兄觉得东祥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是赵家沟里最好的老汉。

几次艰辛地搬运,父亲的肩已经磨破了皮,血红的印迹,布满了父亲黝黑的肩膀。

油灯下,张桂芳给东祥的伤痕抹上碘酒。后来有些人知道了搬木头还有油水,就找大队干部一阵乱闹,最后,干部莫法只好将这生意交给比东祥低五毛钱价格的人搬运。将很有油水的生意被撬走了。

没有了生意,不抽烟的父亲坐在朝门上望着通往广新场的小路发呆,他那孤独的背影只有母亲知道缘由。坐到半晌午,父亲拿起锄头往自留地里走去。

母亲饭做好后,叫远斌去喊父亲回来吃午饭了,从张桂芳嘴里我知道了不能再吃瘟猪肉了。带着难受的心情来到自留地边,只见东祥半裸着上身,高扬着发亮的锄头,在自留地里专心地除草、松土。此时东祥的背影,好像一块电影屏幕,为我们遮挡着酷热的阳光。

几天后又逢场了。父亲头晚吃了一碗汤红苕后,说:“远斌娃,明天早点起来,我们去广新肉食经营站买猪脑壳。”听到父亲要买猪脑壳,远斌和弟弟赶紧跑上床睡觉。那猪脑壳的香味一直在脑袋里萦绕,搞得远斌很久都睡不着,而东祥一躺上床就传来了如雷的鼾声。

第二天凌晨四点过,东祥把远斌从床上拉起来,往广新赶。漆黑的夜晚,父亲拿着一个火把,在前面走,远斌迈着小跑的步伐紧跟在后面。东祥将火把指向侧面,让远斌看得见路,恐惧好像包裹着漆黑的夜空,特别是走在阎王坡的时候,一个声音刺破黑夜,远斌就觉得有鬼来了,赶紧抱着东祥的大腿。东祥停下脚步,抚摸着远斌的头说:“莫怕,世上哪有鬼啊,我们抓紧走,不然买不到猪脑壳了。”东祥一只手拉着远斌,一只手拿着火把,艰难地前行。

到了肉食经营站,已经有十多个人在围在一起了,东祥叫远斌站在街道对面的乡医院街沿上等着,他去挤。东祥那矮小的背影一下子就淹没在了杂乱的人堆里。半个小时后,东祥左突右钻,箭起脚终于挤到了前面。手里拿着肉票和一张十元的钞票。嘴里不停地喊:“哥老倌,我买猪脑壳。”卖肉的是街上的小伙子,卑微的东祥养成了见人就叫哥老倌的习惯,他想只要尊重别人,办事就要方便得多。望着父亲那只一直在人堆里晃动的手,那个街上的细皮嫩肉的卖肉小伙子,生了恻隐之心,迈过前面两个人,接过父亲的肉票和钱。说道:“只有一个猪脑壳了,你要不要?”“要,要,给我称到。”东祥从前面两个高大的男人腋下钻到前面,从铺板下面露出头来说。

不一会儿,东祥提着满是猪毛的猪脑壳,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时天已经亮了,远斌赶紧跑向父亲,接过猪脑壳。东祥腾出手来用衣服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

买好猪脑壳,东祥用剩下的钱给买了一根油条,好香啊!直到今天,远斌依然觉得广新场的油条的香味还在他心底沉浮。

回到家里,张桂芳拿来石头,在堰塘边,不停地捶打着猪头上的猪毛。当张桂芳的手臂敲麻了,全身无力了,猪毛基本除完。赵东祥拿来砍竹子的弯刀,在朝门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像一个战士一样挥舞着弯刀,将全部的力发泄在猪头上,半个小时后,猪脑壳剔了出来。张桂芳架起柴火,将猪脑壳放在大铁锅里煮了起来,肉香从低矮的草房缝中钻了出来,很快就香遍了山村的院子。队上的小伙伴闻着香味跑来,假装找我玩,嘴里流出馋猫似的口水。张桂芳切了一小块猪头肉将他们打发走了。

猪脑壳肉煮好后,张桂芳留了一块放在干菜坛子里,以后给东祥下酒。怕队里人说闲话,她把大门关好,点上煤油灯,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享受着这个猪脑壳盛宴。

午饭后,赵东祥扛起锄头,又往地里走去,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背上,锄头在肩上发着光亮。赵东祥的背影就像红花梁子一样巍然屹立,坚实而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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