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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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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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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茧》连载

第三章 逆针行

西站货场的探照灯扫过第三趟时,沈知微数清了程砚青睫毛上结的冰晶。他趴在生锈的铁轨枕木间,呼出的白气在怀表表面凝成霜花,裂纹表盘显示七点五十八分。

“药材车晚点。”他说话时喉结擦过她后颈结痂的伤口,“你流血了。”

沈知微按住耳后发热的标记。两小时前在邮局,程砚青用烧红的簪尖灼烫过这个位置,说能延缓毒素扩散。现在那里肿得像嵌了颗银杏果,随脉搏突突跳动。

八点整的汽笛声裹着煤灰传来。程砚青突然按住她后背,药材车头灯照亮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金芒——那不是灯光反射,而是虹膜边缘特有的色素沉淀。

“车上有狙击手。”他嘴唇几乎不动,“看见煤水车右侧的加高护栏了吗?”

沈知微眯起眼睛。所谓护栏分明是改装过的射击台,月光在瞄准镜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绿点。她下意识摸向银簪,发现簪头的暗格空了——三粒解药全留在了程砚青的绷带里。

药材车喷出的蒸汽形成短暂屏障。程砚青拽着她冲向第三节车厢时,沈知微听见子弹击穿铁轨的脆响。她后腰别的铁熨斗被流弹擦中,震得脊椎发麻。

“上去!”程砚青托举她攀爬车梯。沈知微抓住栏杆的瞬间,看见他左肋包扎处漫出大片鲜红,在霜冻的车厢上蹭出蜿蜒血痕。

车厢里飘着当归与硫磺的混合气味。程砚青用手术刀撬开药箱,抓出几包褐色粉末按在伤口上,止血药混着冰碴结成赤褐色硬块。

“不是军统的人。”他耳朵贴着厢壁,“射击节奏像关东军特训队。”

沈知微突然扳过他下巴。借着掠过站台的灯光,她看清他虹膜边缘的金环正在扩散——这是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症状,老裁缝的医书里记载过。

解药纸包从她袖口滑出。程砚青却摇头,用刀尖挑开身旁的麻袋,干枯的曼陀罗花堆里埋着支德制毛瑟枪。

“第八节冷藏厢。”他退出弹匣检查,“有我们要的血清,也有佐藤的陷阱。”

冷藏厢门锁结着冰霜。程砚青呵气融化锁孔时,沈知微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断口处泛着不正常的紫红。上次见他切指纹还是整齐伤口,现在却像被强酸腐蚀过。

“邮局的电话线。”他察觉她的视线,“涂了酚酞试剂,遇碱变色。”

门开时涌出的寒雾里带着福尔马林味。沈知微的银簪刚举起就被冰冻在门框上,程砚青用体温化开冰层,金属表面残留的淡黄粉末簌簌落下。

“天花病毒培养皿的封蜡。”他声音突然紧绷,“佐藤在改造生物武器。”

冷藏厢中央立着三具镀锌铁柜。程砚青输入密码时,沈知微发现他用的竟是老裁缝教她的暗纹口诀——“七纵九横,莲心藏钥”。铁柜开启的瞬间,她看清里面整齐排列的玻璃安瓿,淡蓝液体中悬浮着丝绸碎片。

枪声从车顶传来。程砚青迅速关闭铁柜,却有一支安瓿滚落在他军靴边。沈知微弯腰去捡,看见液体里泡着的并非丝绸,而是片带着“陆”字烫痕的人体皮肤。

“蹲下!”

程砚青的警告与子弹同时到达。沈知微感到右肩被铁锤击中般剧痛,整个人撞在铁柜上。温热的血顺着锁骨流进旗袍立领,浸湿了藏在内襟的残绸。

程砚青连开三枪还击。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沈知微看见偷袭者穿着白大褂,胸牌却挂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徽章。那人倒下时撞翻了药架,数十支安瓿在地面摔成晶莹的死亡之花。

“呼吸放缓。”程砚青撕开她肩部衣料,“子弹擦过锁骨,但病毒可能已经......”

沈知微抓住他手腕。疼痛让触觉异常敏锐,她摸到他脉搏每分钟跳动一百二十次——远超正常中毒者的心率。冷藏厢温度在零下,他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

“你早知道自己撑不到奉天。”她声音因失血而飘忽,“所谓血清......是给我单独准备的?”

程砚青的瞳孔在金环扩散中颤抖。突然,他扯开自己衬衫,露出心口处新鲜的针眼,周围皮肤呈放射状青紫。

“最后一支肾上腺素。”他抓起摔碎的安瓿玻璃抵住她伤口,“现在我要取弹片,数到三......”

剧痛让沈知微短暂失明。恢复视觉时,程砚青正用冻僵的手指给她缝合伤口,缝合线是拆自她旗袍内衬的金丝。

“特高课在七个城市布置了带菌者。”他咬着线头说话,“平安夜教堂钟声为号,统一释放改良天花病毒。”

沈知微看向他别在腰间的铁熨斗。冰晶覆盖的“陆记”二字下,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刻痕。她突然明白为何陆先生死也要保住它——这分明是高温灭菌器的关键部件。

列车突然急刹。程砚青护着她撞在药柜上,玻璃碎片在他们之间落成一场微型雪暴。透过碎裂的厢壁,沈知微看见站台灯牌写着“锦州”,穿防化服的人影正包围列车。

“跳车。”程砚青往她掌心塞了把钥匙,“教会医院停尸间,第三解剖台......”

话音未落,冷藏厢门被乙炔焰切开。沈知微在程砚青推搡下滚出车厢,落地时看见他独自迎向穿防化服的队伍,白大褂下摆露出半截引信正在燃烧的雷管。

结冰的月台让沈知微滑出很远。爆炸声从后方传来时,她正撞在煤堆上,灼热的气浪将雪粒烤成针尖大的水晶,刺进她裸露的伤口。

浓烟中飞出个燃烧的人形。沈知微本能地伸手去接,却只抓住半件白大褂——袖管里掉出程砚青的怀表,表盘玻璃全碎了,但时针仍固执地停在三点二十一分。

防化部队的探照灯扫过来。沈知微裹着白大褂滚进排水沟,污水瞬间浸透绷带,右肩伤口像被烙铁按住般剧痛。她咬住怀表链子防止呻吟出声,金属齿间尝到硝烟与血的味道。

“......确认死亡......”

“......搜查其他车厢......”

日语交谈声渐渐远去。沈知微挣扎着爬出沟渠,怀表突然在她掌心震动——本应停摆的机芯竟发出微弱嗡鸣,秒针逆时针转动起来。

表盖内侧映着月光,显出先前没见过的刻痕:一组由点和线组成的密码,与丝绸残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教会医院后墙的圣母像结了冰壳。沈知微用钥匙刮开冰层,发现雕像底座刻着老裁缝的标记——两把交叉的剪刀,与陆先生熨斗底部的花纹一模一样。

停尸间的寒气让她伤口暂时麻木。第三解剖台上蒙着白布,轮廓不像人体而像某种机械。掀开时铁锈味扑面而来,露出台面上锈蚀的电台零件和半本密码册。

“他活着。”

声音从背后袭来时,沈知微的银簪已经刺出去。来人身手极快地偏头避开,煤油灯照出他右眉上的刀疤——是裁缝铺常来送样的跑堂宋至清,此刻却握着两把柯尔特手枪。

“程砚青用了调包计。”宋至清踢了踢解剖台下的麻袋,里面露出穿防化服的尸体,“但你们不该动冷藏厢的病毒样本。”

沈知微按住渗血的肩膀。宋至清突然用枪管挑起她下巴,这个动作让煤油灯照亮了她耳后的“陆”字标记。他瞳孔骤然收缩,后退半步撞翻了器械架。

“陆明舟的'茧’计划。”他声音变得怪异,“你是他培养的免疫体?”

密码册扉页粘着半张照片。沈知微认出年轻时的陆先生站在南京教堂前,身旁穿长衫的男人眉眼与宋至清有七分相似。

“我兄长。”宋至清突然撕开左袖,露出同样的“陆”字烫痕,“第一批带菌者幸存率不足千分之一,老陆用你们当活体疫苗培养皿。”

沈知微摸向耳后肿胀的标记。现在她明白为何对氰化钾有抗性——这些年老裁缝给的“养颜汤药”,分明是渐进式毒物免疫疗法。

宋至清将电台零件扫进麻袋:“程砚青本该带你直接去奉天,他擅自行动打乱了整个计划。”

“什么计划?”沈知微攥紧怀表,“用活人当解毒剂?”

解剖台下的阴影突然蠕动。程砚青满身血污地爬出来,左眼肿得睁不开,却准确地将手术刀抵在宋至清颈动脉上。

“'茧’计划是制造抗体。”他声音嘶哑得可怕,“'樱花’才是灭绝武器。”

煤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停尸柜上。程砚青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沈知微注意到宋至清的双枪保险都没开——他根本没打算真的射击。

“军统与地下党合作?”她故意提高声调,“南京那晚你们就在一起。”

程砚青的刀尖微微颤抖。宋至清趁机旋身脱离钳制,却从内袋掏出支血清扔过来:“注射后八小时内,她的血能中和任何已知毒素。”

沈知微接住血清时,怀表从指间滑落。表盖弹开的瞬间,宋至清突然扑过来,枪管在密码册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三点二十一分不是时间。”他盯着表盖内侧,“是坐标——北纬39°21',东京细菌武器研究所旧址!”

程砚青捡起密码册残页。沈知微看见他指尖扫过某行数字时,瞳孔的金环剧烈收缩——那分明是裁缝铺的经纬度,标注日期却是明天正午。

“平安夜提前了。”他撕下那页吞进嘴里,“佐藤要在裁缝铺旧址释放第一波病毒。”

注射器针头在煤油灯下闪着寒光。沈知微将血清推入静脉时,宋至清正用枪托砸开停尸柜。腐臭气息中滚出个铁皮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个玻璃罐,福尔马林泡着不同发育阶段的人类胚胎。

“老陆的'疫苗’原料。”宋至清声音发紧,“用你们这些免疫体的卵细胞培育......”

程砚青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痰里夹着纸屑。沈知微抓起他手腕把脉,发现毒素已侵入心肌——他根本没用她留的解药。

“教会医院有强心剂。”宋至清摸向腰间,“但你们得立刻......”

警报声刺破夜空。程砚青用最后力气将铁熨斗按在沈知微掌心,烫伤的皮肉发出焦糊味。剧痛中她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

“熨斗......高温灭菌......找到绣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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