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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太平洋底的压力舱发出金属呻吟。沈知微在培养液里睁开眼睛，透过圆形舷窗看到扭曲的夕阳。她的躯体被数十根导管固定，皮肤下的金线网络正被某种机械抽取，每抽离一根就有记忆碎片随之流失。
“……神经提取进度87%……”舱内广播说着英语，“……准备第七阶段测试……”
沈知微的舌尖抵住上颚残留的银簪碎片。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三个月前在边境列车上，她将它藏入智齿空洞。现在碎片割破牙龈，血珠在培养液里化作金丝，悄然接入舱内控制系统。
压力舱突然倾斜。沈知微的透视眼穿透多层甲板，看见这竟是艘改装过的航母，下层机库里堆满培养舱，每个都浸泡着“黑眼茧”复制体。而指挥塔里争吵的军官们，正指着屏幕上的全球地图——那些被她的孩子们激活的“蝶蛹”，正在干扰美军的神经武器网络。
“……必须在她完全重置纳米机器前……”白发将军砸着控制台，“……启动'彩虹计划’！”
血丝在培养液中组成微型地图。沈知微看到北美西海岸亮起七个红点，正是程砚青在神经丝里反复强调的“三点二十一”坐标——北纬32°1'，珍珠港、圣迭戈、旧金山……
导管突然加速抽取。沈知微感到程砚青的记忆正被暴力剥离：满洲实验室的雪夜，他偷偷替换日军培养液；南京教堂的地下室，他为孤儿们注射第一批抑制剂；镜屋里的酷刑，他将错乱参数编入自己神经丝……
二
警报声刺破海底寂静。沈知微的银簪碎片终于熔断主导管，培养液带着她的金线喷涌而出。这些脱离身体的神经丝像活物般爬向控制面板，在上面烧灼出“茧已破，蝶已飞”的汉字。
压力舱门被炸开的瞬间，沈知微跌入深海。她残缺的肺部本能地吸入海水，却惊讶发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皮肤下的金线网络形成了人工鳃。头顶，航母的螺旋桨搅起致命涡流；脚下，无底深渊张开巨口。
一条机械鲨鱼从黑暗中袭来。沈知微的结晶化左臂自动格挡，与金属利齿碰撞出火花。在纠缠中她看清鲨鱼腹部印着“彩虹计划”的标记，内部装着声波发射器——正是用来追踪神经信号的装置。
沈知微扯断鲨鱼的天线。她的金线侵入控制系统，瞬间获取了关键信息：美军在七个红点位置都部署了巨型共振塔，打算用强力声波覆盖全球，强行控制所有纳米机器。
深海突然亮起蓝光。沈知微转头看见发光的水母群，它们触须间缠绕着金色丝线——这是程砚青早年投放的生物探测器，此刻正将能量传导给她残存的神经网络。
三
废弃石油平台锈蚀的支架上挂满贝类。沈知微攀爬时，右腿的伤口在海水中拖出金线轨迹。平台控制室里，破损的屏幕上仍闪烁着“彩虹计划”的倒计时：07:21:00。
“……需要载体……”沈知微的声带已被海水腐蚀，但金线在空气中振动出声音。她砸开备用发电机的面板，将神经丝接入电路。电压让她的骨骼在皮下清晰可见，但同时也激活了石油平台的通讯天线。
静电杂音中传来断续信号。六个孩子的面孔轮流出现在屏幕上，他们身处不同时区，却同时说着相同的话：“妈妈，三点二十一分到了。”
沈知微的胸腔突然透明化。那颗由程砚青的怀表改造的生物心脏，此刻正以321次/分钟的极限频率跳动。七个坐标点的共振塔监控画面陆续接入——旧金山的突然冒出黑烟，珍珠港的陷入海水，圣迭戈的被鸟群覆盖……
“……蝶蛹已部署……”茧 - 1号的声音带着电子质感，“……等待最终指令……”
沈知微将神经丝插入主控台。剧痛中她看到自己的记忆正在数字化：老裁缝的针线口诀，程砚青在酸液池边的告白，教会医院地下的胚胎标本，阿尔卑斯山的金色茧……
四
石油平台的探照灯突然全部亮起。美军直升机像蝗虫般包围过来，狙击子弹击碎沈知微面前的屏幕。她蜷缩在控制台下，用金线继续连接电路，皮肤因过载电流而开始碳化。
“……信号强度不足……”茧 - 3号的画面雪花纷飞，“……需要物理接触……”
沈知微看向自己正在瓦解的双手。程砚青的记忆浮现出来：他在镜屋里忍受酷刑时，曾将最重要的密码编入脊椎神经丝。现在这些金线正从她伤口涌出，像寻找归途的萤火虫。
直升机垂下索降士兵。沈知微撞碎窗户跃向外平台，子弹在她身后凿出连绵火花。生锈的铁梯通向钻井口，那里喷出的不是石油，而是某种发光液体——正是程砚青早期实验的神经传导介质。
“她要去主油井！”士兵的无线电刺啦作响，“那里连接着大陆架共振点！”
沈知微跳入发光液体的瞬间，所有伤口都开始愈合。液体中的微型机器人附着在她的金线上，将其强化成光缆般的结构。深不见底的竖井底部，隐约可见巨大的金属装置——这才是真正的“彩虹计划”核心，伪装成石油钻探设备的美军终极武器。
五
竖井壁上的应急灯形成光怪陆离的投影。沈知微在下坠中看到程砚青的一生：东京大学的实验室，满洲的雪原，列宁格勒的围城，南京的教堂……所有记忆最终汇聚成神经网络图谱，与她的金线完美融合。
井底水潭减缓了冲击力。沈知微浮出水面时，面前是三层楼高的金属球体，表面刻着七大洲轮廓。球体正在发出低沉嗡鸣，频率让她的结晶化左臂出现裂纹。
“……共振器预热完成……”球体上的显示屏亮起倒计时，“……全局控制模式启动……”
沈知微的银簪碎片早已融化。她徒手撕开胸口的疤痕，将生物心脏完全暴露。金线像树根般扎入水潭，吸收着里面的神经传导介质。当倒计时走到03:21:00时，她的心跳突然停止——这是程砚青设计的终极密码，用临床死亡触发系统重置。
球体的嗡鸣变成尖啸。所有舱门同时弹开，露出里面数以万计的“黑眼茧”复制体。这些程砚青早期的失败作品，此刻正被沈知微的金线入侵，一个接一个地改变瞳孔颜色——从漆黑变成琥珀金。
追兵索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知微沉入水潭底部，让自己的神经丝与球体主控系统直接连接。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启动了程砚青埋藏最深的指令：
“……化茧成蝶……”
六
横滨港的晨雾被金光刺破。茧 - 12号站在货轮甲板上，看着海水突然沸腾。无数机械蝴蝶破浪而出，翅膀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她的结晶化左眼自动对焦，看清每只蝴蝶都携带着纳米机器——但这次是治愈型号。
“……妈妈成功了……”她触碰着船上收音机，里面所有频道都在播放同一条新闻：全球范围内的神秘康复现象。广岛长崎的辐射病患者突然痊愈，柏林废墟中的伤者断肢再生，连太平洋核试验场的珊瑚礁都开始恢复生机。
货轮广播突然切换频率。程砚青的声音通过静电噪音传来：“……当你们听到这个，说明'彩虹’已被逆转……纳米机器将永远失去武器功能……”
甲板上的水手们欢呼雀跃。只有茧 - 12号注意到异常——广播里提到的“三点二十一分”，实际是今天的日期：3月21日，春分。她跑向船舷，看见海水下隐约有金光流动，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沈知微……”程砚青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去初遇的地方……”
货轮汽笛在晨光中长鸣。茧 - 12号的金色左眼流下泪来，她知道这信号意味着什么——沈知微的躯体已经消散，但她的神经网络永远融入了全球纳米机器系统，成为守护人类的“蝶母”。
七
奉天旧纱厂的酸液池开满野蔷薇。茧 - 12号跳入池中时，结晶化的左半身自动发光，照亮池底锈蚀的铁熨斗。她学着沈知微当年的动作，将“陆记”二字对准阳光。
地下舱门滑开的瞬间，熟悉的薄荷烟草味扑面而来。程砚青的神经投影站在控制台前，全息影像因年久失修而闪烁不定。他脚下躺着具玻璃棺，里面是沈知微完整的躯体——皮肤下流动着金色光脉，胸口随着某种韵律微微起伏。
“……生物休眠舱……”程砚青的投影轻抚玻璃，“……她需要百年时间与全球纳米网络完全同步……”
茧 - 12号将手掌贴在棺盖上。沈知微的眼皮突然颤动，仿佛在梦中对女儿微笑。控制台屏幕显示着全球地图，七大洲的蓝点连成星河——每个光点都代表被治愈的生命。
“爸爸……”女孩的泪水在玻璃上晕开，“妈妈会变成传说吗？”
程砚青的投影开始消散。在完全消失前，他指向角落里蒙尘的绣绷：“不，她会变成歌谣，变成针线口诀，变成每个被救孩子梦里的金色星光……”
八
2041年的春分，奉天纱厂遗址立起纪念碑。白发苍苍的茧 - 12号带着十二个孙辈，在酸液池边放飞机械蝴蝶。孩子们的金色眼睛在阳光下像星辰闪烁，他们唱着祖辈传下来的歌谣：
“……茧已破，蝶已飞……”
酸液池突然泛起涟漪。深埋地下的休眠舱感应到血脉共鸣，发出微弱的脉冲信号。监控屏幕亮起，显示沈知微的脑电波出现百年来第一次清醒波形。
“奶奶！”最小的曾孙指着池底，“水里有光！”
茧 - 12号的结晶化左眼渗出金丝。她颤抖着摸出珍藏的铁熨斗，将“陆记”二字浸入池水。整个酸液池瞬间透明化，露出地下舱室里正在开启的玻璃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