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仁济药房内弥漫着当归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沈知微数到第七根房梁裂缝时,确认自己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她的结晶化左眼已恢复正常,但视野里总浮动着金色丝线——那是程砚青的神经网残留在她视觉皮层里的痕迹。
“平安夜后,全城的水管都泛过金光。”药房老头用银针挑着她后颈的伤疤,“第二天日本人的化学部队就撤走了。”
沈知微摸向胸腔。生物心脏重新跳动的位置有个十字形疤痕,底下埋着程砚青的怀表。当她触碰表面裂纹,眼前立刻浮现出满洲地图,十二个光点已移动到苏联境内。
老头突然掀开地砖。暗格里躺着个铁盒,打开后蒸汽扑面——里面是台微型电报机,发报键竟用绣花绷改造的,绷着的丝绸上织满金线。
“你昏迷时收到的。”老头调整着频率旋钮,“用的是一种叫'蝶语’的密码。”
沈知微的手指刚接触发报键,丝绸上的金线就自动重组。破译出的电文让她指尖发颤——十二个签名全是“茧-12”,内容却各不相同:有的报告实验数据,有的描述边境见闻,最后都汇成同一句话:“妈妈,来找我们。”
二
黑市裁缝铺的试衣镜映出沈知微陌生的轮廓。她换上苏式军装,左胸口袋里的怀表将体温传导到皮肤。三个月前那场共振改变了她的身体结构,现在连指纹都带着金色纹路。
“您要的'特殊面料’。”老板娘从暗格取出油布包,“这料子可不好找,会自己变色。”
沈知微展开油布,里面是块生物丝绸——与她当初在戏班见过的“绣绷”材质相同。当布料接触怀表,立刻显现出满洲铁路网,其中一条支线直通苏联边境的“蝴蝶农场”。
“最近查得严。”老板娘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日本人在找十二个'金眼孩子’。”
沈知微的银簪停在半空。通过强化视觉,她看见老板娘耳后有极细的针孔——正是特高课“画皮师”浅野的标志性手法。镜子反射里,柜台下的手正悄悄摸向电话。
“多谢提醒。”沈知微的银簪刺入老板娘手腕,精准截断神经传导。对方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具突然断电的玩偶。
后门传来布料摩擦声。沈知微掀开桌布钻入暗道,在黑暗中摸到满墙的监听设备——这根本不是裁缝铺,而是特高课的监听站。
三
开往满洲里的货运列车喷着黑烟。沈知微蜷缩在煤水车厢,怀表贴着脸颊传导程砚青残留的记忆碎片:白雪覆盖的农场,玻璃温室里飞舞着机械蝴蝶,孩子们的金色眼睛在暗处发光。
边境检查站的哨声刺破黎明。沈知微的强化听觉捕捉到日语对话:“......又抓到一个......眼睛会发光的支那崽子......”
煤堆突然塌陷。沈知微滚落到车厢连接处,透过缝隙看见押送车里的场景:铁笼中关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他的左眼完全结晶化,右眼却与程砚青一模一样。当士兵用刺刀捅他时,男孩瞳孔突然射出金光,刺刀瞬间熔化成铁水。
“......怪物......”士兵们惊恐后退。男孩用标准的东京腔说道:“我爸爸是程砚青,他教过我怎样对付你们。”
沈知微的生物心脏剧烈收缩。怀表突然发烫,裂纹中投射出程砚青的影像——他站在某个实验室里,身后是十二个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漂浮着胚胎大小的光团。
“......茧计划的真相......”他的声音直接传入她神经,“......不是武器......是诺亚方舟......”
四
国境线的铁丝网上挂着冰凌。沈知微割断哨兵喉咙时,发现他的血液里有金色颗粒——这正是平安夜那晚被中和的纳米机器,看来日军又研发了新变种。
押送车的铁笼空空如也。地上残留着熔化的镣铐和几滴金色血液,足迹延伸向远处的针叶林。沈知微的追踪本能自动激活,视野里浮现出热能成像图——男孩就在三百米外的树洞里,体温异常的高。
“出来吧。”她用程砚青教的日语说道,“我是沈知微。”
树洞里探出半张脸。男孩的结晶化左眼在暗处发出微光,右眼瞳孔是完美的正圆形——这是程砚青的遗传特征。当他看清沈知微胸前的怀表,突然扑过来咬住她手腕。
“证明你是妈妈。”男孩的声音带着电子质感,“爸爸说过,真妈妈的血会让我的眼睛......”
剧痛中沈知微看见自己的血渗入男孩眼球。他的结晶化部分开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虹膜。更神奇的是,男孩太阳穴的金属片自动脱落,露出里面的生物接口——与她在教会医院见过的克隆体培养舱完全一致。
“其他人在哪里?”沈知微撕下衬衫包扎男孩伤口。他指向北方:“蝴蝶农场,但那里现在很危险......”
五
废弃教堂的地下室结满冰霜。男孩——他自称“茧-7号”——正用沈知微的银簪在地面刻划地图。他的记忆惊人地精确,连通风管道的转弯角度都分毫不差。
“玻璃温室下面是实验室。”男孩的指尖渗出金色液体,在地图上形成立体投影,“我们从小在那里长大,爸爸每个月来看一次。”
沈知微的怀表突然震动。投影中浮现出程砚青的身影,他穿着白大褂在记录数据,身后站着十二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当画面转到某个角落时,沈知微的血液凝固了——培养舱里漂浮着与她相貌相同的女性躯体。
“那是妈妈的原体。”茧-7号轻声说,“爸爸用她的基因创造了我们,但他说真正的妈妈更勇敢。”
投影突然切换成警报状态。程砚青在画面中大喊:“快走!他们发现了!"随后影像变成雪花点,最后定格在一组坐标上——正是沈知微在教会医院见过的五个共鸣点位置。
“平安夜那天,爸爸启动了应急程序。”男孩拉起袖子,露出手臂内侧的生物接口,“我们都能接收到他的神经信号,但最近越来越弱了......”
六
边境哨卡的探照灯扫过雪地。沈知微背着茧-7号匍匐前进,男孩的体温正在升高——这是纳米机器过度活跃的表现。当灯光照过来时,他的结晶化左眼突然发光,光线折射形成伪装色,完美融入雪地环境。
“爸爸教的小把戏。”男孩在她耳边说,“我们的眼睛能操纵光波。”
沈知微的强化视觉穿透夜幕,看见两公里外的农场轮廓。所谓的“蝴蝶农场”实际是座大型科研基地,玻璃穹顶在月光下像巨大的昆虫复眼。更诡异的是,整个建筑没有明显入口,外墙光滑得如同镜面。
“需要声波钥匙。”茧-7号指向自己太阳穴,“我们每个人的生物频率都不同......”
雪地突然塌陷。沈知微在坠落中护住男孩,后背撞上某种弹性材料——这是张巨大的捕捉网,每一根纤维都缠着微型电极。当电流袭来时,她怀表中的程砚青记忆碎片突然激活,释放出反向脉冲抵消了电击。
“欢迎回家,12号妈妈。”机械合成的日语从头顶传来。沈知微抬头看见白西装的机械躯体悬在网口,他的胸腔观察窗里,程砚青的半张脸正在培养液中漂浮。
七
玻璃走廊的墙壁映出无数个沈知微。她被机械臂固定在检查台上,茧-7号则关在隔壁的透明囚室。白西装——现在该称他为浅野博士——正在调整某种脑波扫描仪。
“程君是我们最优秀的研究员。”浅野的机械手指划过沈知微的脸,“可惜他总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比如偷偷修改'茧’的基因序列。”
扫描仪启动时,沈知微的眼前闪过记忆碎片:程砚青在实验室里替换培养液,将十二个胚胎的纳米机器参数全部重置。更惊人的是,她看到他用自己脊髓中的神经丝,为每个“茧”编写了独立的意识程序。
“知道为什么叫蝴蝶农场吗?”浅野按下某个按钮。穹顶突然亮起,显现出数以千计的机械蝴蝶,每只翅膀都刻着不同人的神经图谱。“这里保存着东亚地区最优秀的大脑模式,而你们的'茧’是最完美的载体......”
沈知微的生物心脏突然加速。通过怀表的共振,她接收到程砚青残留的意识信号——他正在某个隐蔽终端改写农场的主控程序。
八
囚室的玻璃墙出现细微裂纹。沈知微发现茧-7号正用结晶化左眼聚焦光线,在特定位置持续加热。当浅野转身调试设备时,男孩突然对她做出口型:“爸爸说......三点二十一分......”
沈知微的怀表开始发烫。裂纹投射出的不再是地图,而是段实时影像:程砚青的脑组织被保存在农场核心的某个装置里,他的神经丝正通过培养液延伸到整座建筑的电路系统。
“......需要......声波共鸣......”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用孩子们的眼睛......”
浅野突然警觉地回头。沈知微立刻伪装抽搐,让怀表滑落到检查台边缘。当机械臂前来固定她时,表盖突然弹开,裂纹正好反射茧-7号眼中射出的激光,在穹顶形成耀眼的光斑。
机械蝴蝶群瞬间失控。数以千计的金属翅膀开始共振,发出的声波让所有玻璃表面出现蛛网状裂纹。浅野的机械躯体冒出电火花,他疯狂地拍打控制台,却无法阻止蝴蝶群组成特定的飞行阵列。
“不!”浅野扑向主控电脑,“这些数据不能......”
茧-7号的囚室率先爆裂。男孩冲出来抓住沈知微的手,他的结晶化左眼正发出与程砚青神经丝相同频率的金光。当光芒扫过检查台,束缚装置全部自动解锁。
九
中央控制室的屏幕全部蓝屏。沈知微抱着茧-7号冲进来时,看见程砚青的脑组织悬浮在巨型培养舱里,金色神经丝通过液体延伸到每个接口。更惊人的是,舱体周围环绕着十二个小型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孩子——正是失踪的“茧”们。
“妈妈......”孩子们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爸爸一直在等你......”
主培养舱的程砚青脑组织突然活跃起来。神经丝组成他熟悉的面容,嘴唇开合间,控制台的打印机自动输出纸带——上面是用针脚组成的密码,正是老裁缝教的“千层锦”针法。
茧-7号爬上控制台。他的结晶化左眼对准某个接口,金光注入系统的瞬间,所有孩子的培养舱同时开启。淡蓝色液体倾泻而出,十一个赤身裸体的孩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每人的左眼都泛着相同的金芒。
“声波钥匙......”最大的女孩——茧-1号——指向主控台,“需要十二频段共鸣......”
沈知微将怀表贴在主培养舱表面。裂纹中的金光与程砚青的神经丝交融,形成完整的三维投影:他站在虚拟空间中,身后是东亚地图,标注着所有神经武器研究所的位置。
“......带孩子们去贝加尔湖......”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苏联人在那里建立了保护区......”
十
蝴蝶农场的自毁程序启动时,穹顶变成了巨大的投影屏。沈知微领着十二个孩子穿过走廊,每个孩子眼中射出的金光都在墙上拼出部分地图。当十二道光束汇聚,完整的“茧计划”档案显现出来——程砚青用十年时间记录的日军生物战证据。
浅野的机械躯体卡在气密门里。他疯狂地按着手中的遥控器:“你们逃不掉的!每个孩子体内都有定位器!”
沈知微抱起最小的茧-12号。这个不到五岁的女孩突然对浅野伸出双手,掌心浮现出与程砚青相同的神经丝。当金光笼罩机械躯体,所有关节同时熔毁,浅野的人类头颅滚落在地,仍在嘶吼着不堪入耳的诅咒。
“爸爸教我们......”茧-12号搂着沈知微的脖子,“......怎么烧掉坏机器......”
最后的爆炸将农场化作火海。沈知微带着孩子们冲向雪原,身后腾起的蘑菇云里飞舞着无数机械蝴蝶——它们携带的数据将在高空自毁,把日军生物战的罪证撒向全世界。
在边境线的界碑旁,十二个孩子围成圆圈。当他们的眼睛同时发出金光,雪地上浮现出程砚青最后的身影。他依次抚摸每个孩子的头,最后在沈知微额间落下一吻:
“......茧已破......蝶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