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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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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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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果斯》连载

第七十一章 善信

周总和甄总的交情,像一杯在岁月里慢慢酿开的茶。初时是客户间的公事公办,合同条款上的墨迹还带着油墨的生涩;后来成了酒桌上推心置腹的兄弟,酒杯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彼此的叹息。如今再并肩站在霍尔果斯的雪地里,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才惊觉那些年的牵牵绊绊,原是命运早就系好的绳——就像量子纠缠,无论相隔多远,总能在某个节点共振出相同的频率。

2021年底的会议室,暖气开得很足,周总却在甄书记提到“妈妈式服务”时,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上的磨损处,那是二十多年来跑业务磨出的痕迹。从南方小镇的铁皮厂房到沿海城市的标准车间,他和政府部门打过的交道能堆满半个储藏室,见过推推诿诿的敷衍,也遇过照本宣科的刻板,却从未听过这样柔软的承诺。

“企业遇到难处,就像孩子摔了跤,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甄书记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停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我们的服务,就是要像妈妈那样,既能帮着擦眼泪,也能扶着学走路,更要陪着闯天下。”

窗外的雪飘飘洒洒,落在玻璃上化成蜿蜒的水痕,像谁在悄悄流泪。周总望着那片朦胧的白,忽然想起十年前最失意的日子——工厂资金链断裂,仓库里堆着卖不出去的零件,连员工的工资都要靠借高利贷发放。那些曾围着他称兄道弟的人,要么换了手机号,要么见了面绕着走。有次他在菜市场遇见以前的合伙人,对方手里提着新鲜的排骨,看见他就往菜摊后躲,那袋排骨的油印在塑料袋上洇开,像块丑陋的疤。

“我想在霍尔果斯试试。”周总给甄总打电话时,声音还带着会议室暖气的余温。电话那头传来汽车导航的提示音,甄总大概正在外地出差。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甄总的声音混着风声,简单得像在说“今晚吃面条”。

周总握着手机站在雪地里,忽然笑出了声。原来人这一辈子,真的有那么几个人,不用你多说什么,就愿意踩着雪跟你走。他转身往回走,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路边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像首欢快的歌。

年后的招商局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周总和甄总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刚泡好的茶,热气袅袅地升起来。

“还记得刚创业时吗?”周总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我们在铁皮房里煮面条,酱油瓶倒了都舍不得浪费,用馒头蘸着底儿吃。”

甄总笑了,指尖在茶杯沿画着圈:“那时总说,等厂子做大了,天天给员工炖排骨。后来真做到了,却发现最想念的还是酱油蘸馒头。”

“不是想念那个味。”周总摘下眼镜擦了擦,“是想念那会儿的劲儿。哪怕明天就要关门,今天照样能笑着给机器上油。”

甄总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下岗的那个清晨。天还没亮,他揣着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站在厂门口,看着“国营宏远机械厂”的牌子被吊车吊走,铁架碰撞的声响像砸在心上。后来在东莞的车间里,他总对小周他们说:“能有个饭碗,是天大的福气。”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能给一百多号人端上饭碗,更不会想到,人到中年,还能在祖国的西陲,重新点燃创业的火苗。

“我们这代人,命里好像就带着‘饭碗’两个字。”甄总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从抢着端铁饭碗,到自己造饭碗,再到给别人递饭碗,兜兜转转,其实就想证明,咱们不是只会等着国家喂饭的人。”

周总点头,想起刚到霍尔果斯那天,甄书记带着他们去看厂房。雪后的厂房区像片银色的海,远处的天山戴着白帽子,阳光下亮得晃眼。“这里的冬天冷,但人心热。”甄书记搓着冻红的手,睫毛上还沾着雪粒,“你们尽管放开干,缺人我们帮着招,缺钱我们帮着对接银行,连员工的孩子上学都包在我们身上。”

三月的风渐渐暖了,积雪开始融化,厂房前的土路变得泥泞。周总和甄总带着工人清理车间,甄总蹲在地上拧螺丝,动作还是那么熟练,额角的汗珠掉进泥土里,洇出小小的坑。有次周总半夜起夜,看见甄总还在办公室看图纸,台灯的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跃,像落了点星光。

“你说咱们这把年纪,图啥呢?”周总递过去一杯热水。

甄总抬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就图看着这些机器转起来,听着员工领工资时的笑声。你信吗?这些声音比任何庆功宴都动听。”

疫情的阴影像片乌云,总在不经意间飘过来。有次物流车被堵在高速路口,急着出口的零件送不出去,周总急得满嘴燎泡。经信局的于局长听说了,带着工作人员在高速口守了两天两夜,硬是协调出一条绿色通道。当货车终于开进厂区时,于局长的羽绒服上结着冰碴,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看,办法总比困难多。”

住建局的滕书记更有意思,每次来厂里都穿着运动鞋,看见哪里漏水就掏出手机拍下来,转头就叫人来修。有次他踩着梯子帮工人换灯泡,裤脚沾了灰,却说:“你们老板都亲自拧螺丝,我这算啥?”

周总把这些事记在笔记本上,字迹有些潦草,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在田里插秧,你帮我扶苗,我帮你浇水,才能盼来好收成。

初夏的霍尔果斯,蒲公英开得遍地都是。甄总在厂区的空地上种了些蔬菜,黄瓜藤顺着竹架往上爬,开出嫩黄色的小花。周总拿着手机拍视频,要发给远方的家人看。

“你看这黄瓜,比东莞的长得精神。”周总举着手机对准果实。

“是水土好。”甄总摘了个西红柿,用袖子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流,“这里的土,养人。”

远处的办公楼里,刘市长正在给企业代表开会,她的声音透过窗户飘过来,清晰而坚定:“我们就是来给企业解难纾困的,你们尽管往前闯,身后有我们呢。”阳光落在她的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傍晚的厂区,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金红色。员工们下班了,三三两两地走着,说着笑着,有人手里提着刚从食堂买的馒头。甄总和周总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心里很满。

“你说,咱们种下的这粒种子,能开花结果吗?”周总问。

甄总望着天边的晚霞,那里正有一群鸽子飞过,翅膀在余晖里闪着光:“只要心里有太阳,有雨水,就没有长不出来的苗。”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草原的气息。周总想起刚来时,甄书记送给他一本关于霍尔果斯的书,扉页上写着:“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他当时不太懂,现在却忽然明白了——所谓善信,就是相信善良能开花,相信真诚能结果,相信哪怕在最遥远的边疆,也能种出属于自己的春天。

月光慢慢升起来,给厂房镀上了层银霜。甄总和周总并肩往办公室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远处的天山,在夜色里安静地卧着,像位慈祥的长者,守护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梦想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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