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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漫过窗棂时，桌上的酒瓶正映着细碎的光。“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甄总刚念到半句，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大嗓门：“人生不愁，烤肉与酒——怎么能少了我？”
王胖子提着油滋滋的烤串闯进来，竹签上的肉粒还滴着琥珀色的酱汁。“啥时候回的？快坐，我们才碰了两三盅。”甄总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刚到，路过烧烤摊顺手烤了几串，本想找你喝两盅，没想到赶上热闹了。”王胖子说着，把烤串往碟子里分，香气瞬间漫了满桌。
“王经理，这次招了多少工人回来？”小周给王胖子斟酒时问。“好几个班的学生呢。”王胖子睨了眼小周对面的小袁，打趣道，“你问这个干啥？女朋友就在跟前，可得盯紧点，别回头见了新人忘了旧人。”
“我这不是关心您嘛，看您给自个儿招着嫂子没？”小周嬉皮笑脸地举杯，“我敬您一杯！”
“王兄弟一表人才，哪用得着我们操心？”阿芳端来一碗热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想要哪个，随便挑都成。快趁热喝口汤。”
王胖子接过汤碗，忽然收住笑容，正经道：“我今天来，是道别的——我辞职了。怕你们回头找不着我，还得费劲儿贴寻人启事。”
“这是唱的哪一出？”甄总手里的酒杯顿了顿，满是不解。“先喝了这杯，咱们慢慢说。”王胖子举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藏着什么缘由。
“这几年攒了点钱，想跟朋友合伙开个厂。总给别人打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王胖子抿了口酒，声音里带着点闯荡的孤勇。
甄总心里咯噔一下。内地多少国企说倒就倒，沿海多是外资厂子，王胖子这时候单干，未免太冒险了。“朋友可靠吗？可别让人骗了。”他忍不住提醒。
“放心，都是多年的兄弟。他手里有订单，我能招来人，还有个哥们有钱，这组合，应是万无一失。”王胖子说得眉飞色舞，眼里闪着亮，“我们先出去闯闯，等稳住了，你们也过来一起干。”
他呷了口酒，语气里满是笃定：“到时候保准比在这儿舒心。”
“王经理，带上我们呗？”小周赶紧凑上前，“给您打工，我们保证拼命干！”话音未落，王胖子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应了几句，匆匆道：“我先出去一趟，安顿好就给你们打电话。”说着便推门消失在夜色里。
“师傅，王经理是有野心的人，准能干成大事，您别担心。”小周见甄总眉头微蹙，轻声劝慰。
“嗯，都祝他顺顺利利吧。”甄总望着窗外，“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宿舍，晚了宿管不让进就麻烦了。” 送走小周和小袁，院子里只剩下甄总一人。抬头时，十六的月亮正悬在墨蓝的天幕上，像面打磨得极亮的银盘，清辉泼洒下来，把地面染成一片柔和的白。老一辈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不假。月光淌过屋檐，漫过墙角的青苔，连空气里都浮着一层朦胧的纱。
“鲁迅先生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甄总对着月亮喃喃。王胖子不就是这样的勇士么？当年第一个出来打工，如今又第一个敢闯出去单干。虽有担忧，却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敬意。
几日后的午后，宏远五金的车间里，机器的嗡鸣裹着燥热的风。甄总正低头检修设备，小周蹲在一旁接电线，铜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师傅，您觉出厂里有啥不一样没？”小周忽然抬头问。
“哦？你发现了什么？”甄总直起身。
“您早出晚归的，许是没留意——台干孙总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小周压低声音，“我听人说，胡经理升成总经理助理了，现在管着咱们好几个部门呢。”
正说着，车间的大喇叭突然响起：“请注意！请各部门经理到会议室开会。”“师傅，叫您呢，快去吧。”小周推了推他。
会议室里，总经理坐在主位，胡经理一身笔挺的西装，精神抖擞地坐在右侧。甄总和几位经理刚落座，总经理便开口：“喊你们来开个短会，我简单说两句，等下就要飞台湾了。”众人交换眼神，心里都有数了。
“有件事宣布一下：孙总调到分公司了，今后这边的厂子，就由胡经理全权管理，做我的助理，执行所有工作。”总经理拍了拍胡经理的肩，“我相信有胡总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厂子定会更兴旺。”
“胡总，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总经理撂下这句话，匆匆离去。 胡经理清了清嗓子，环视众人：“大家都是老熟人，共事这么久了，希望往后咱们一起加油，为公司创更大的价值，也为自己多谋点福利。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半小时的工作安排结束，众人陆续散去。“小甄，你留一下，聊聊你们部门的事。”胡经理突然开口。
甄总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
胡经理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脸上的笑忽然变得含糊：“小甄啊，你的工作能力是没话说的……但你老婆阿芳，部门里不少人有意见呐。”他拖着长音，“嗯……嗯……”
“胡总有话不妨明说。”甄总耐着性子问。
“以前真不知道阿芳是你老婆，”胡经理翻着手里的档案，“好几个人投诉，说你包庇她。我今天看档案才知道，你们是夫妻。”他话说得吞吐，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甄总。
“我们虽在一个部门，但分工清清楚楚，各干各的活，各担各的责。”甄总皱着眉，心里像塞了团棉絮，“这……我实在糊涂了。”
“夫妻在一个部门，总归是不妥的。”胡经理用手指敲着桌面，杯子里的水晃出涟漪，“你当领导的，真能一碗水端平？就没半点倾斜？群众的眼睛亮着呢，还能冤枉你不成？”
甄总压着心头的火：“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其中一个辞职？”
“也不是。”胡经理翻着生产报表，漫不经心道，“你们夫妻分开，不在一个部门，就不会有闲言碎语了。要不……让你老婆去生产线上做员工？你看怎么样？”
“请给我点时间，我回家和她商量下再答复您。”甄总攥紧了拳头，转身走出会议室时，后背的衬衫已被汗浸湿。
办公室里，阿芳正伏在桌上绘图，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太专注了，竟没留意甄总推门进来时带起的一阵风。
甄总站在门口望着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谁眼红嚼舌根，竟闹到了胡经理那里。要怎么跟阿芳说？真让她去生产线？她是专业的技术人才，去车间做普工，不是天大的浪费么？
人言可畏啊。三言两语，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积毁销骨，众口真能铄金。甄总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喉咙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