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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塔斯村距霍尔果斯城区不过一小时车程。几个年轻人特意放慢车速，为的是照顾老板娘的晕车毛病，却也恰好让我得以饱览一路盛夏风光。车窗外，向日葵花盘追着太阳转动，金色花浪在风里起伏，远处的天山雪峰像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蔚蓝的天际线上。
“阿姨，您可别打瞌睡呀。”小李回头打趣，手里转着个刚摘的野苹果，“今天要摘的桃子可是出口哈萨克斯坦的珍品，小心睡过头，全被我们薅光啦！”
老板娘调整了坐姿，眯缝的眼睛陡然睁开，神采奕奕地坐直身子：“你们可别小看这些果子。”她指尖轻轻点着车窗，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近十年来，新疆与中亚国家的农产品贸易额年年看涨。就说哈萨克斯坦，去年光是和咱们新疆的农产品交易额就有29.22亿元，占了新疆农产品外贸总额的近四分之一。出口的核桃、番茄、坚果，还有棉花和调味品，在那边可抢手了。”
我惊讶地挑眉，没想到这位看似普通的杂货店老板娘竟对贸易数据了如指掌。她身上藏着的闪光点，像埋在沙里的金子，正一点点显露出来——这趟随行，果然没白来。
“还有吉尔吉斯斯坦呢。”老板娘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水，继续说道，“2022年双边农产品贸易额13.04亿元，占新疆外贸的一成多。咱们出口的鲜桃、柑橘，在那边能卖出好价钱；他们的羊毛、细毛和葡萄酒，也顺着口岸源源不断运过来。”
“阿姨这是深藏不露啊！”黄警官笑着拂开老板娘颊边飘动的白发，“莫不是以前在海关待过？”
小王在驾驶座上接话：“阿姨可是老海关统计员退休的，当年经手的单据能堆满整个仓库呢！”
老板娘被逗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开出一朵花：“老黄历了。倒是你们年轻人，该多听听这些——咱们霍尔果斯能成为口岸新城，靠的可不只是地理位置，更是这些一筐筐、一车车的实在东西。”
不知是谁起了头，车厢里突然响起了歌声。先是小李哼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调子，接着小王和黄警官也加入进来，老板娘打着拍子轻声跟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开着小轿车，凉风轻轻吹……”歌声穿过车窗，与路边的蝉鸣、远处的牛哞交织在一起，在乡间小路上荡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路过连片的桃园时，村民们正攀着枝桠采摘，竹篮里的桃子红得像盏盏小灯笼。看见我们的车，有人直起腰挥手：“下来吃桃哟！刚摘的，甜得能齁死人！”
小王按了按喇叭示意，笑着回应：“先去库尔班大叔家，说好的时间，老人家准在门口盼着呢。”
车子拐过几间爬满牵牛花的土房，停在一栋被绿树环抱的平房前。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十八九岁的少年赛麦提迎了出来，黝黑的脸庞上嵌着两排白牙：“欢迎好朋友！我爸在厨房炖奶茶呢！”
“好小子，考上警官学校了，真给你爸长脸！”黄警官拍着赛麦提的肩膀，把手里的书包递过去，“这是我们几个凑的，里面有专业书，还有件新警服，提前给你备着。”
库尔班大叔从屋里迎出来，沧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笑起来却像个孩子。“又带这么多东西，上次送的清油还没吃完呢。”他接过小王手里的米面，眼角的纹路里浸满感激。
黄警官挽起袖子拿起扫帚：“叔，先别管东西，看您这院子，该拾掇拾掇了。”她指挥着众人分工：“小周陪大叔去桃园摘桃，小李跟赛麦提去看看厨房缺啥，小王……”
“我来帮你扫地！”我赶紧插话，拿起墙角的簸箕跟上去。
院子里起初有些凌乱，农具和柴火随意堆放着。但没过多久，在黄警官利落的安排下，杂物归了位，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野菊都显得精神了许多。我注意到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忍不住凑近黄警官轻声问：“怎么没见阿姨？”
黄警官扫地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赛麦提的妈妈十年前病逝了。大叔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供孩子读书，还种着三亩桃园，不容易。”
正说着，小李拎着菜篮子回来：“黄姐，厨房啥都有，我买了些熟菜，咱们简单凑几个菜就行。”
午饭很快摆上了炕桌：大盘鸡冒着热气，烤包子的皮酥脆掉渣，赛麦提端来刚煮好的奶茶，奶皮子浮在表面，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库尔班大叔抱来几筐桃子，鲜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水珠，“快吃，刚摘的蟠桃，你们城里少见。”
我拿起一个，桃尖微微泛红，形状像颗倒转的心。咬下去时，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甜里带着一丝清冽的酸，让人想起古人写的“仙苑蟠桃，恰则是、而今初熟。王母遣、飞琼捧献，绛金红玉。”
“今年又是丰收年。”老板娘捧着桃子赞叹，“这十多筐得有两百公斤吧？我最多要两筐，多了怕放坏。”
“下午农业公司来收，”小王帮大叔擦着汗，“我们刚好搭把手，多摘些能早点运走。”
“大叔这三亩桃园，能产多少公斤？”老板娘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桃皮上的绒毛。
库尔班大叔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今年雨水好，每亩能收一千公斤。按收购价算，两万块钱跑不了！”
“吃饭啦！”黄警官端着最后一盘凉拌黄瓜上桌，“吃完抓紧干活，下午争取多摘两筐。”
“摘完桃，我宰只羊庆祝！”库尔班大叔拍着胸脯，“一是贺赛麦提考上大学，二是贺我脱贫！今年不光桃子丰收，我在农业公司打工的工钱也涨了，双份收入呢！”
“别宰羊，留着卖钱。”小王按住他的手，“赛麦提以后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说要庆祝就一定要庆祝！”库尔班大叔梗着脖子坚持，眼里闪着泪光，“你们总帮我，钱也给，物也送。可我今年真的脱贫了，孩子学费够，桃子还能卖几万。你们也只是拿工资的人，自己父母都顾不上，倒天天为我操心……”
“大叔，您听我说。”老板娘放下桃核，语气温和却坚定，“今年这钱你们收下，就当是给赛麦提的开学贺礼。以后呢，就靠您自己勤劳致富，我们呀，常来看看，陪您唠唠嗑就行。至于这几个孩子，他们对您好，是因为心善；而他们的父母，也定会被像他们一样心善的人照顾着。您记着，爱人者，人恒爱之。”
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炕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赛麦提悄悄给每个人的碗里添满奶茶，黄警官正和小李讨论着下午摘桃的分工，小王帮库尔班大叔擦拭着墙上赛麦提的奖状。我咬了口蟠桃，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忽然尝到了多种滋味——有阳光的暖，有土地的厚，更有这群人心里淌出的甜。
午后的桃园里，摘桃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黄警官踮着脚够高处的桃子，警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胳膊；赛麦提背着竹筐穿梭在果树间，像只灵活的小鹿；库尔班大叔教小王辨认哪个桃子最熟，粗糙的手掌抚过桃面，像在抚摸珍宝。老板娘坐在树荫下，认真地核对着收购单上的数字，阳光穿过她花白的头发，为乡村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望着远处霍尔果斯口岸的方向，那里货车往来如梭，载着新疆的瓜果，也载着这里的情谊，驶向更广阔的天地。风穿过桃林，送来阵阵果香，也送来一句心底的话：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不在远方，而在这些为生活努力、为他人着想的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