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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桌上的电话铃突然跳响，刺破了车间午后的沉闷。“班长，我们厂子开起来了！就缺你这样的技术骨干，过来一起干呗？”王胖子的声音裹着热气，从听筒里涌出来。
“什么时候开业？我一定去道贺。”甄总指尖摩挲着听筒边缘。“还等什么开业？你明天就过来！”王胖子的语气急得像燃着的引线。
挂了电话，甄总望着窗外发呆。胡经理掌权后，处处透着针对，这双“小鞋”若长期穿着，怕是骨头都要磨碎。或许，真该跟着王胖子闯一闯？
正思忖着，胡经理推门进来：“小甄，过来一下。”会议室里，那人慢悠悠地搅动着茶杯：“你今晚跟你老婆说说，让她去车间的事，我们就不发通知了。”
甄总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夫妻俩都辞工，我这就去写辞工单。”
“我没让你走啊，发什么脾气？”胡经理抬眼。
“您别为难。我们是真心要走，本想请长假，想想还是辞工干净。”甄总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明天就不来了，我去交接班。”
回到办公室，他俯在阿芳耳边：“我们辞工了，交接完工作，明天去胖子的厂看看。”
阿芳眼里闪过一丝惊疑，随即镇定下来：“不能请假吗？非要辞工？万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甄总拍了拍她的肩，“走一步看一步吧。”转身去车间时，脚步竟轻快了些。选择从来都是带着疼的，但比起困在原地的煎熬，这点疼倒像松了绑。胡经理那当头一棒，反倒敲碎了他的犹豫。
夜里，出租屋的灯光昏黄如豆。夫妻俩对着坐了半晌，最后阿芳点了头：“赌一把吧。”几个伙伴凑在一起，你出技术我出力气，创业的火苗，就这么在夜色里点着了。
简易厂房外，“众和五金厂”的牌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虽不华丽，却比任何霓虹都刺眼。车间里，股东们都撸着袖子干着工人的活，油污沾了满身。甄总蹲在旧设备前，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洇出深色的痕。
“师傅！我们来了！”门口传来小周的大嗓门，他身后跟着小袁，还有一群扛着行李的老乡，“带了几个老乡，收不收？”
甄总直起身，脸上沾着油污的笑格外明亮：“我们这儿可没宏远好，你看这环境……”
“环境算啥？”小周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您是担心发不出工资？我们攒了点积蓄，撑三五个月没问题！快给我们指个地儿放行李，我们好干活！”
甄总喉咙忽然发紧。创业初期的艰难像块巨石压在心头，可眼前这群人，带着信任撞进来，倒让他生出无穷力气。九十九个困难又如何？只要心里那点信念没灭，就总有第一百个希望在等着。
2000年的风，吹得内地许多工厂的铁门吱呀作响，下岗潮里，多少人在找一碗饭吃。而众和五金厂，像株倔强的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来——开年时才十几个人，到年底已攒了百来号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饭碗，月底还能余下几枚带着体温的硬币。
春节临近，厂里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子在风里飘成火焰。卓依婷甜糯的歌声漫了满厂：“发了财呀，大家忙又忙，买了汽车又造洋房……”甄总提笔写春联，墨汁在红纸上晕开：“岁月回眸，神州捷报频传；未来展望，华夏喜讯纷飞。”
“师傅，开饭前不讲两句？”小周凑过来，身后是《恭喜发财》的旋律。 “让其他股东讲吧，我当个观众就好。”甄总笑着推让。
“他们都让我来找您！”小周眼睛亮闪闪的，“有文艺节目呢！您不是最会主持吗？替股东们给大伙拜个年，就当展示展示自己，加油！”
甄总还是推了，小周便乐呵呵地接了主持棒。彩灯下，年轻人清了清嗓子：“众和的领导、兄弟姐妹们，大家好！我是周龙，代表甄总和股东们说几句。玉兔辞旧岁，金龙贺新春，今天咱们欢聚一堂，说说奋斗的日子，尝尝成功的甜。我给大伙拜年了，祝甄总和各位龙年如龙似虎，龙马精神，龙年大发！”
掌声里，众人围坐桌前。台上，小袁抱着话筒唱起《外来妹》：“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一百多个声音跟着合唱，像溪流汇入江海，自然得让人心头发烫。
甄总望着这热闹场景，看小周夫妻眼里的光，看车间里日渐兴旺的气象，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又掺着点酸涩的暖。
腰间的摩托罗拉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甄总啊，听说你发大财了，怎不带上我们？”台干孙总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
“孙总说笑了，哪有什么发财。”甄总走到僻静处，月光在他肩头铺了层银霜，“您在哪高就？”
“在别家公司混口饭吃呗，哪有你甄总潇洒。”对方顿了顿，“你那边好吵，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您说。”
“我手上有几个订单，看你能不能接。能做的话，我把材料寄过去打样。”孙总的声音里带着钩子。
“得看是什么产品，只要能做，求之不得。”
“你做过的，放心！一手单，做好了每月几十万货款不成问题。”对方画着饼，语气热络。
“好，我接！您寄材料过来吧。”
“寄什么寄？我都给你送来了！快让保安开门，酒都给你带了！”话音刚落，厂门口传来轿车喇叭声，一串急促的响，撞碎了夜里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