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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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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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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果斯》连载

第七十八章 聆听

站在繁华织就的光阴深处,静静聆听似水流年里,那些余音绕梁的歌谣。

车董的职业生涯,从未离开过进出口贸易的浪涛,也从未走出过霍尔果斯的疆域。他说,几十年的心血都洒在了这片热土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从戈壁荒滩到葱茏绿洲,从平地旷野到高楼林立,都在他行走的视野里,长成了岁月的模样。

“贸易?国际贸易?都做些什么商品呢?”我轻声问,将车董望向窗外的目光轻轻拽回席间。

“站在这瞭望世界的窗口,看外面需要什么,能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笑了笑,指尖轻叩桌面,“棉花、布匹、小家电……做了许多年,若说做得久、做得顺些的,该是药材生意,尤其是甘草。从一个人的小公司,做到与上市公司携手,也算是经商路上的一抹亮色,一味回甘。”

“是因为偏爱车,才转做这行吗?”爱人眼里闪着光,说起男人们钟爱的物件,语气里总带着几分雀跃。

“倒不是。”车董摇了摇头,“是三年疫情,把先前的生意给熬没了。身边人都劝我提前退休,享享清福,可我还没到那个年纪,再说身边还有一帮小兄弟,我这个领头羊,怎能半路撂下担子?看眼下国内外的行情,总还有一波机会,索性再拼几年。”

“如今的企业,多半歇业的歇业,破产的破产,多少老板成了失信的‘老赖’。创业这条路,仿佛走到了尽头,当初揣着梦想往前冲的那批人,一个个蔫了,躲在角落里,只等谢幕。”爱人的声音里带着落寞,却又满是祝福,“愿你们能抓住这波机遇,把这台戏唱成压轴的精彩。”

“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管总抬起头,望向车董,“看您一路走来,似乎顺顺当当,没遇过太大的坎?”

“哪有什么平坦的路,哪有什么风顺的人生?”车董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那代人,算得是开拓者,逢山开路,遇河架桥,那时的苦,那时的难,你们怕是难以想象。最熬人的,是中年那道本命年的坎,真是脱了几层皮才迈过去。”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里沉了沉:“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外面的货款收不回,资金链一断,公司就撑不住了。员工的工资发不出,供应商的货款还不上,我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最后没辙,变卖家产,遣散员工,把公司关了。你们猜,那时我口袋里还剩多少钱?”

不用猜,我们也能感同身受。那些年,我们也在人生的泥沼里挣扎,一场接一场的劫难,至今都没缓过劲来。

“只剩七千块。”车董的声音很轻,“我在家躺了些日子,见市场慢慢有了复苏的迹象,一个朋友邀我合伙,说一起做点生意。日子总要过,生意总要做,我便找亲戚朋友凑了些钱投进去。他主内,管着店里的事,我主外,跑业务、拓市场,公司慢慢有了起色,也开始盈利。可等我一次国外出差回来,却发现公司的招牌换了。我问朋友怎么回事,他反倒瞪我:‘什么怎么回事?你才怎么回事?这招牌本来就这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这才明白,他早把客户拉拢过去,把我扫地出门了。”

我越听越心惊,原来创业路上的坑,竟是如此相似。我怜悯地望向爱人,他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坑害过我们的“宵小之辈”。

“喝茶,喝茶。”我连忙起身添茶水,想让这温热的茶汤,冲淡些回忆里的苦涩。

“那时没了营生,身无分文,只好又在家‘躺平’。有一天,接到一个老员工的电话,他跟着我做了很多年,当初公司解散时,我还多补了些钱给他。他说在外地找到了高薪的工作,挺好的,让我过去看看,说或许有合作的商机,能一起发展。”

“我想着,在家乡混不出模样,出去闯闯也好,便凑了些路费,乐颠颠地去了。没成想,一到地方就被他们关了起来——听着他们洗脑的培训,我才知道,这是传销。硬拼肯定不行,我便假意妥协,把身上的几千块掏出来,陪他吃吃喝喝,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慢慢的,他放松了警惕,我就说‘咱们先出去玩一天,回来就好好干’。他答应了,那天玩得很尽兴,也没再盯着我。到了晚上,他让我出去买些东西,我借着夜色,凭着白天记下的路,在几道胡同里绕来绕去,确定没人跟着,才赶紧拦了辆车,跑到客运站,连夜逃了回来。”

车董自嘲地笑了笑:“那几年,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太懂这种滋味了。”爱人叹了口气,“人背的时候,想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连呼吸都觉得多余。有时候,你以为看到的是希望,往前一冲,才发现是另一个火坑。可又能怎么办?还得闭着眼往里跳。”

商海浮沉,多少人被卷进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而身不由己。可人为了生活,为了一口饭吃,又能有多少选择?

“商海本就无常,该走的弯路,一步都少不了。”车董的语气倒平静了,“走过来了,回头看,也就那样。后来,那个拉我进传销的员工,也回来了,还跟着我做事。其实人啊,都不容易。我总想着,做五湖四海的生意,交一生难忘的朋友,也就够了。”

从车董云淡风轻的叙述里,我忽然懂了——他的生意能做那么久,能做到国外去,靠的或许就是这份通透与宽容。跟着他的讲述,在商海的浪涛里起伏,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年戈壁滩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身影被风沙拉得很长。

这时,耳畔忽然飘来一段熟悉的旋律:“你说人生如梦,我说人生如秀,哪有什么不同,不都一样朦胧……”我猛地回神,看向眼前的三位男士,他们低着头,慢慢吃着碗里的菜,各想各的心事,却又像被同一段时光串在一起。

再仔细听,歌声里唱着:“说好了下辈子再度重相逢……”是孙露的《再度重相逢》,温柔的调子,裹着几分怅惘。

“唉,都说办企业的人,前世定是做了狠事,这辈子来受磨难的。”爱人放下筷子,又要打开话匣子,“我这体验,真真儿是这样。”

“或许前世,你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这辈子续着缘分,换了种身份,带着一帮兄弟创业。”我笑着打断他,怕他又陷进往事里,“路上的苦,不过是磨练,让你们长得更结实些。”

“那我前世是哪级的官?班长?排长?”车董笑了起来,眼里闪着孩童般的好奇,“带的是怎样的兵?打的那仗,是输了还是赢了?有没有把侵略者赶跑?”

“定是战功赫赫。”我指了指窗外,“不信你们看,那一面面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就是最好的证明。”

话音刚落,窗外飘起了雪。2024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下,仿佛给这夜色,蒙了层温柔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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