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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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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5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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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果斯》连载

第七十七章 夜话

冬日的浪漫,总藏在一份松弛里——沏一壶清茶,邀三两好友,围炉夜话,让时光在暖意里慢慢淌。

一周后的夜晚,我们与车董相约在风情街的餐馆。木质的门扉推开时,带着些许风雪的凉意,却被室内的暖光轻轻接住。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煮腊肉。”儿时听来的谚语在耳畔回响,说的是初见的生涩,再见的熟络,到了三回四回,便成了能围坐分食一锅热汤的朋友。温馨的包房里,车董、管总、爱人与我围桌而坐,虽只是第二次相见,砂锅里的腊肉早已煮得咕嘟作响,香气漫过桌沿,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初见的拘谨。

“今晚的时间都给你,想问什么,尽管开口。”车董刚落座,便笑着将话头递过来,语气里没有半点生分。

“不急,等菜齐了,咱们边吃边聊。讲讲你的创业故事吧,她要写进书里,我也想听听。”爱人帮我接过话茬,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响。

“说起从商,其实是被生活推着走上的路。你爱写作,我也有心头好,只是被现实的尘埃盖住了。”车董浅笑着,眼底闪过一丝怅惘,“我从小爱画画,或许也算有点天赋,即使现在拾起来,想来也不会比专业的差太远。”

柔和的轮廓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油亮的三七分发型衬得他自带一股书卷气。哦,难怪觉得他与别的老板不同,原是骨子里藏着浓郁的艺术气息。“是国画还是油画?”我侧过头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油画。我有几个朋友是画家,如今也算功成名就,我便是从小跟着他们涂涂抹抹长大的。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但若再提笔,想来总能画出些能与人共鸣的东西。”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回忆的笑,“记得有次出国,在一条各国艺术家聚集的街上逛画展,走到一个外国友人的摊位前,忽然来了兴致,提笔便画下了当时热闹的街景。那老外看得直拍大腿,双手抱拳连连叫‘师傅’。几年后再去,他的小摊变成了西域风格的楼阁,我那幅画被装在精致的画框里,挂在所有作品的正中央,像个小小的坐标。”

“我不懂绘画,却能懂那份心意。画画原是用心灵的眼睛看世界,用灵魂的笔触写感动,让画布上的每一寸色彩都裹着情感的温度。”爱人收起平日的随性,语气里添了几分文艺,“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一饱眼福,看看车董的画?”

“等退休吧。找个小院,种些菜,养些花,再把画笔捡起来。”车董的话音里落了声轻叹,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我连忙岔开话:“先吃饭吧,小心鱼刺卡着。”

“说起小院画画,倒想起一个兄弟。”他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菜,声音低了些,“我们曾约好,退休后寻个小院,他种菜做饭,我在廊下画画。那时他还打趣:‘画我?莫不是画遗像?’我连连呸呸,说要画他蹲在菜园里摘黄瓜的模样,画他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的样子。哪曾想,他一句玩笑,竟成了真。”

“人的命数,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想起身边那些早逝的朋友,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我们原是一家企业的同事,后来厂子改制,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出来创业,他便是其中一个。再后来他单干了,我们有共同的客户,互相帮衬着,没事就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好得像一个人。谁能想到,他那么年轻,竟得了癌症,走的时候,还拖着一堆债务。幸好那时我还有些能力,帮他还了一部分。”车董的声音里裹着叹息,“人生这趟车,谁也不知道哪一站是终点,有些人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就下了车。”

“那时候的霍尔果斯,还是片戈壁滩,我们上班的地方,不过是几间简易的棚子,风一吹就呜呜响。”他望向窗外,像是透过夜色看到了过往,“那时候生意好做些,人心也单纯,钱来得容易些。我还见过有人一夜暴富,竟被钱吓死了。记不清是1998还是1999年,一个老板做成一笔生意,一次性收到十万元现金。”

“我们那时候正赶上企业下岗,孩子还在怀里吃奶,想回家种地没地,想找工作没门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全靠父母接济。”爱人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感慨,“十万元在那时,真是天文数字,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大了,反倒接不住。”

“那天他抱着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谁也抢不走。起初我们以为他是太高兴了,没成想他忽然砸起家具,见人就打。家人没办法报了警,警察来了他也打,像疯了一样。送到医院检查,说是受了严重刺激,精神失常了。没过多久,就没了。”车董又叹了口气,“人啊,有时候想想,真是可怜又可悲。”

他的叹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湖心,荡得我心里阵阵发颤。这世间,可怜可悲的又何止是人?

“前几天下大雪,我家狗窝里忽然多了只小狗,小小的,胖乎乎的,像个毛球,看得人心头发软。”我望着桌上的热茶,缓缓开口,“发现它时,它正缩在窝里发抖,浑身的毛都冻成了冰碴。我赶紧把它抱进屋,裹在毯子里,没多久它就活蹦乱跳的,用小舌头舔我的手。”

“可看着它欢实的样子,心里又犯愁。自家大狗都快养不起了,又添这么个小的,日子更紧巴了。但转念一想,既是送到家门口的缘分,再难也得先养着,日后再给它找个好人家。”

“谁知过了几天,我在厨房做饭,听见邻居小姑娘喊:‘姐!姐!小狗被野狗咬了!’我扔下锅铲就往外跑,在屋檐的转角处,看见它蜷缩在泥地里,浑身是土,痛苦地蠕动着。”

“我又气又急,嘴里直念叨‘怎么办怎么办’,一边查看它的伤势,一边怨那两只野狗——明明早上才喂过它们,怎么还要欺负这么小的家伙?”

“‘看看还能不能活……这么小,撞几下就受不住了。’邻居姑娘在一旁急得掉眼泪。小狗身上没见外伤,却有粪便和呕吐物,想来是伤了内脏。我轻轻梳开它打结的毛,摸了摸它的肚子,它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趴下,喉咙里发出像婴儿啼哭般的呻吟,听得人心都揪紧了。”

“到了晚上,它喝了点奶粉,精神好了些,还自己挪到地毯上卧着,我以为没事了。可第二天一早开门,它就躺在门口的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再也不会眨了。”

“你呀,就是同情心太泛滥。”爱人的声音里带着点责备,“羊再饿,也只吃草;狼再饱,也改不了吃肉的性子。那两只野狗原就是狼性,你偏要喂它们,这不是养虎为患吗?恶是骨子里带的,没有底线的善,反倒会助长恶。”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些柔软的幻想,露出生活坚硬的底色。包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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