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立春已过，新岁的脚步便愈发清晰了。东莞的年味，恰似揉碎的暖阳，洒在商场超市的喧嚣里，落在长巷街道的烟火中，藏在繁花簇朵的笑靥间，也浸在葱茏枝叶的脉络里。
宏远五金厂的院子里，几个工人正搬着花盆，累得脊背弯成几座沉默的假山。1996年新春快乐的花卉字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金灿灿的橘子缀满枝头，像一串串凝固的星光；红艳艳的迎春花垂着瀑布般的花穗，似点燃的火苗；粉嘟嘟的菊花则在角落里悄悄舒展瓣儿，都在努力摇曳身姿，用最鲜亮的模样叩响新年的门扉。
“甄工，可得当面清点清楚哟，出了这门儿，我们可就不认啦。”出纳小姐的声音带着几分娇俏，提醒着前来领工资的甄总。
“您的工资是最高的，比大家多几百元奖金，这是您在研发部加班的补贴，总共一千一百元。您仔细瞧瞧，没问题的话就在这儿签个名。”她摊开工资表，指尖轻轻点了点数字。
“没问题，没问题。”甄总扫了一眼便接过钱，干脆利落地签了名。这可是笔巨款，抵得上从前在国企时十倍的工资，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他打心底感激台干的大度，没让自己在两位领导间左右为难，反倒多赚了份薪水。
望着满院子漫溢的喜庆，甄总揣着钱往邮局赶。得把这好消息告诉阿芳，还得给娘俩寄点钱。年关近了，人回不去，钱总得到位，不能让家人在物质上受委屈。出来打工图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日子过得宽裕些吗？
“跟你说个事儿，有好有坏，你想先听哪个？”甄总拨通家里的电话，笑着问阿芳。
“先听坏的吧，好消息留着当‘救心丸’。”阿芳在电话那头打趣，声音里裹着暖意。
“过年我回不去了。你带着孩子去陪爸妈过吧，多办些年货，添几件新衣服，钱不够就跟我说，我给你报销。”甄总语气里带着些试探。
“没事儿，你才去三个多月，别急着回。辛辛苦苦挣的钱，都给铁路部门做贡献多不划算。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家里不用操心。”阿芳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春日里的风。
“给你寄了一千块，够花几个月了。”
“这么多呀？那我明年去的路费都有啦。”
“你想过来？”
“当然！我过来守着你这个‘提款机’，免得被别人‘盗走’。听说厂里的妹子都跟花儿似的，有没有你瞧得上的？”
“瞎讲啥？厂里都是些愣头青，我这岁数，都能当她们长辈了。” 两人在电话亭里你一言我一语，像孩子般拌嘴，句句都裹着蜜。
“咚咚咚”，电话亭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小年轻等得着急了。“有人催了，我先挂了啊。”甄总匆匆挂断电话。
东莞的春节总带着点特别的味道。不用围坐在炉火旁，也不用裹着厚重的棉袄，单衣薄裤配拖鞋是标配。上午像初春，风里带着凉意；下午却似盛夏，阳光烤得人发暖，一日两季，时光仿佛在这里打了个旋。
宏远五金厂的餐厅里，两百多号员工围坐在一起吃团年饭，碗筷碰撞的声响里都是热闹。
“小甄，你看厂里这么多小姑娘，有没有看上的？我给你介绍一个？”台干端着酒杯，笑着打趣。
“朱总，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甄总举起酒杯回敬，语气里满是认真。
“结婚那么早？婚了也能找女朋友啊，你看我们在大陆不都这样？”台干说得洋洋得意，眼里闪着轻佻的光。
甄总心里却想起了阿芳。前几天通话时，阿芳说想过来，他何尝不盼着？夫妻俩能有个照应，可眼下条件还不成熟，手里得攥点钱，心里才踏实。
“春节放三天假，你们在附近逛逛，正月初四都回来上班。现在赶货，得加把劲！同志们！”台干走到台前，对着麦克风高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春节假期像指间的沙，眨眼就漏光了。员工们匆匆返岗，宏远五金厂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机器声、吆喝声交织成一片。
“师傅，生产部有个女孩儿试了三天工都没合格，能不能让她来我们部门试试？”小周找到正在抢修设备的甄总，语气里带着点恳求。
“行啊，让她上来试试。你把工具拿出来让她认认，能认全就留下。”甄总从仪器后面探出头，抹了把额角的汗。
没过多久，小周跑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师傅，成！她会烧电焊，比我还厉害呢！”
“我去瞧瞧。”甄总起身巡视，只见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正挥动着焊枪，枪口喷吐着刺眼的火花，像一群跳跃的星辰，她的手法娴熟，一截钢管在她手下渐渐被焊得严丝合缝。
“甄主管，电话！”车间办公室里有人喊。
“小周，带她去人事部办入职，就说我们部门特招的技术员。”甄总叮嘱一句，转身去接电话。
“快到东站来接我。”电话里传来阿芳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真的假的？我还在上班呢。”甄总愣住了，语气里满是疑惑。
“你问这位同志，这里是不是东莞东站？”阿芳让公用电话的老板帮忙确认。
“好，我马上去请假，你在原地别动，我这就来接你。”甄总挂了电话，脚步都带着风。
这阿芳，竟搞了个突然袭击？其实也不算突然，那天她在电话里开玩笑时，说的或许都是真心话。
甄总请好假，一路往火车站赶。站台上人潮涌动，阿芳踮着脚在人群里张望，脖子伸得像只急切的小天鹅，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着他的身影。
“阿芳，这里！看这里！”甄总挥着衣服大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还不信我会来？我啥时候说过假话？向来表里如一。”阿芳瞅着他，眼里像盛着星光，语气里带着点娇嗔。
“我当然盼着你过来，就是想等手里宽裕点再说。你来了，总得租个房子吧？厂里都是集体宿舍，哪能让你跟小姑娘们挤在一起？”甄总接过阿芳的包，解释里藏着疼惜。
“别急，你寄的钱我一分没动，临走时小妹还塞了些，你看。”阿芳说着就要掏钱。
“嘘！知道了知道了，咱们先回去。”甄总赶紧按住她的手，眼角瞥见周围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低声提醒，“这儿人杂，小偷多，别露财。”
“火车上挤得要命，我站了两天两夜，腿都麻了。”阿芳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
“饿了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甄总揽住她的肩，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对了，我这双长靴可不简单。”阿芳忽然停下脚步，拍了拍鼓囊囊的靴筒，眼里闪着俏皮的光，“所有积蓄都在这儿呢，稳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