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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我们做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但我们可以用心把一些小事做好。
霍尔果斯盛夏的太阳像团燃烧的火球，把整个幸福里社区烤得滚烫。柏油路蒸腾着热气，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走在街上仿佛置身于沸腾的锅里，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炎热。
“来几瓶冰镇矿泉水。”穿警服的小伙子扫码付款时，喉结正剧烈滚动，揭开瓶盖就仰头猛灌，“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深蓝色的制服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慢点喝哟。”杂货店老板娘递过纸巾，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慈蔼，“越是天热，越不能贪凉喝冰水，伤了胃可怎么值勤？你看这一身汗，制服都能拧出水了，这些装备就不能暂时卸下来歇歇？”
小伙子抹了把脸，露出爽朗的笑，警帽下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阿姨，这都是吃饭的家伙什，必须随身带着。谢谢您关心，我得赶紧给同事们送水去，他们在路口执勤，估计都快渴晕了。”他朝路边缓缓巡逻的警车扬了扬下巴，身影很快消失在蒸腾的热气里。
“这天气热得能煎鸡蛋，小伙子们穿着这身装备，真是遭罪哟。”老板娘望着他的背影叹气，转头看见我站在冰柜前发怔，又接话道，“谁说不是呢？条条蛇咬人，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工作，也没有容易活着的人。”
“您说得是，众生皆苦。”我拿起一瓶苏打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
“但这些年轻娃娃是真好。”老板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地的星光，“把我们这一片护得妥妥帖帖的，对我这个老太婆更是没话说，既是常客，也像亲儿子似的疼人。”
“有事儿找警察。”这句话早已刻进人们的潜意识，于我而言更是如此。自从来到新疆，从北疆的草原到南疆的沙漠，再辗转回北疆的口岸，与警察打交道的次数数不清，也渐渐养成了习惯——无论大小事，第一个念头总是“找警察帮忙”。
记忆突然飘回2021年的南疆村庄，那时葡萄藤正爬满架，紫莹莹的果实刚开始转色。我在村办工厂时，常看见派出所的张警官骑着电动车穿梭在田埂上。村民们无论谁家婆媳拌嘴、邻里争地，甚至连鸡丢了、羊跑了，都会第一时间敲响派出所的门。我曾暗自嘀咕，这里的警察管得也太宽了，后来才明白，正是这份“宽”，才撑得起村庄的安宁祥和。
记得那年疫情期间，张警官来工厂慰问，手里还攥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家需要解决的困难。刚问完我们的物资缺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呼喊打断：“张警官！张警官！”
放羊的老汉拄着拐杖奔过来，烟袋嘴在裤腿上磕得砰砰响：“那不长眼的龙卷风，把我的羊卷走了三只！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老人急得满脸通红，烟杆差点戳到张警官的膝盖，“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他慌忙收回手，捂着张警官的裤腿直搓，“我是想磕树桩上的，怎么就偏了呢……”
“没事儿大爷。”张警官拍了拍老人的肩，把笔记本塞给同事，“你们先把需要采购的物资列清楚，我明天一早送过来。”说罢便跟着老汉往戈壁滩跑，警服的下摆被风掀起，像只展开的大鹏鸟。
后来听说，那三只羊是在两公里外的梭梭林里找到的。张警官的制服被荆棘划了好几道口子，胳膊上渗着血珠，却还是笑着把羊赶进圈，临走前还帮老人修好了松动的栅栏。
“我的羊嘛，全回来了！”老汉后来每次路过厂子门口，都会咧着缺牙的嘴念叨，烟袋嘴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张警官，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皱纹里都盛着感激。
“嗨，小王刚来过？”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推门进来，风铃在门框上叮当作响，摇醒了我对南疆村庄的回想。她扎着高马尾，发梢被晒得微微卷曲，手里拎着个帆布包，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黄丫头来啦？”老板娘熟稔地招呼，“刚走没多久，说是去换岗。你可得好好说说他，天热别总喝冰水，我看着都心疼。”
“知道啦阿姨。”小黄姑娘笑着应道，转身看见我，礼貌地点了点头，“来一桶菜籽油，一袋大米，再拿两壶酱油醋。”
“昨天不是刚买过油吗？”老板娘一边扫码一边问。
“明天休息，我们几个同学要去村里看库尔班大叔。”小黄姑娘眼里闪着光，“他儿子考上警官学校了，通知书刚到，我们去热闹热闹。”
“这是大喜事啊！”老板娘往小黄姑娘手里塞了袋奶疙瘩，“这些算我一份，给孩子带过去。”
“不行不行，哪能总让您破费。”小黄姑娘连忙摆手，“您做生意不容易，我们自己买就行。”
“都别争了。”我走上前把水果篮递过去，里面是刚挑的水蜜桃，“这筐桃子算我的，正好我也想跟着去乡下透透气，来霍尔果斯一两年，整天闷在市区，还没好好看过村庄呢。”
“这怎么好意思……”小黄姑娘有些局促。
“就当带我认认路。”我笑着把篮子塞进她怀里，“你们结对认亲的事，我早有耳闻，一直想亲眼去看看呢。”
老板娘在一旁帮腔：“让她跟着去吧，这丫头人勤快，就是脸皮薄。”她又转向我解释，“黄丫头他们四个是同学，小王和她正处对象，将来准是一对儿。还有小周和小李，四个年轻人来新疆四五年了，处得比亲兄妹还亲。”
“他们是当兵留在这里的，还是西部计划志愿者？”我好奇。
“具体我也说不清，只知道都是好孩子。”老板娘擦拭着柜台，语气里满是骄傲，“黄丫头管户籍，是这一片的‘万能钥匙’，谁家办手续、调档案，找她准没错。我这微信支付还是她手把手教的呢，不然我这老太婆，早就被时代甩在后头啦。”
“您可一点不老，比年轻人还潮流呢。”我笑着说，“看您这店打理得多好，货品齐全，账目也清楚。”
“瞎忙活呗。”老板娘眼里掠过一丝落寞，很快又被笑意取代，“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家老头子在后面仓库整理货呢。”
“老板，帮我冰个西瓜，等会儿来取。”穿工装的师傅探进头来喊了一声。
“好嘞，这就给你洗。”老板娘应着，转身进了后厨。
我跟着帮忙把西瓜放进水池，水流过翠绿的瓜皮，溅起细碎的水花。“姑娘，你今天怎么有空在这儿待这么久？”老板娘突然问，手里的瓜刀在案板上发出笃笃声，“莫不是看我老太婆太孤单，特意来陪我唠嗑？”
“哪儿能呢。”我接过她递来的瓜块，甜汁顺着指尖往下滴，“我是真觉得您这儿好，像个温暖的驿站。以后我常来，您可别嫌我烦。”
“欢迎还来不及呢。”老板娘笑得眼角堆起褶皱，“我这店啊，就喜欢热闹，买不买东西不要紧，能进来歇歇脚、说说话，我就高兴。”
与老板娘道别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热风依旧滚烫，但吹过耳畔时，竟带着几分温柔。霍尔果斯的夏天很长，要到晚上十一点，太阳才肯恋恋不舍地落下，月亮也迟迟不肯上岗。我拎着水果篮站在路边，看着穿警服的年轻人换岗时互相整理衣帽，看着黄丫头和小王在树荫下说着悄悄话，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夏日，因为这些温暖的人和事，竟也变得可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