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春风,裹着山外的消息,总算钻过黄土高原的褶皱,吹进了杨家沟。这穷山窝子被时光钉了半辈子,直到“包产到户”四个字滚进沟里,像石子砸破静水——男人们蹲在田埂上,烟袋锅子“吧嗒”响,手指在地上划拉着自家的地亩数;女人们在灶台边添柴,嘴却没闲着,“自己的收成”“自家的粮”说得滚烫,连地里的土坷垃被脚踢起来,都像憋着劲要冒新苗。
山花家的土坯房也沾了点这热乎气。县医收起听诊器时,指尖在病历本上轻轻敲了两下,抬眼瞅见母亲始终攥着衣角的手——那双手粗糙得能磨破布,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连袖口磨出的毛边都被攥得发皱。“稳住了,”医生的语气比往日温和,“往后重活沾都不能沾,得静养,鸡蛋、小米粥得跟上。照这样照料,再撑十几年,问题不大。”
母亲的手猛地一抖,像被火烫了似的,随即又攥得更紧,连指节都在发抖。她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在眼角打了三转,却硬是梗着脖子没让它掉下来——在人前掉泪,是杨家沟女人最不愿做的事。她往前迈了两步,脚步有点踉跄,双手紧紧攥住医生的手,那力道像要把对方的手嵌进自己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调:“谢谢您……谢谢您大夫!只要他能陪着我们娘儿几个,别说重活,就是灶膛里添柴,我都不让他沾!我伺候,我一定好好伺候!”医生走后,她背过身,抱着门框偷偷抹泪,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背擦了又擦,直到把眼眶擦得通红发肿,那泪里一半是怕(怕男人熬不过去),一半是捡回条命的庆幸。
为给父亲补身子,母亲用半袋攒了半个月的玉米面,从邻村换了五只鸡崽子。黄绒绒的小家伙刚放进院,就“叽叽喳喳”地扑腾,有的啄地上的碎米,有的追着阳光跑,连沾在绒毛上的土粒都跟着晃,把屋里常年不散的药味和愁云赶散了些。母亲天不亮就爬起来,先把鸡食盆刷干净,撒上拌了糠的碎米,蹲在旁边看着鸡崽子啄食,连风刮乱了额前的碎发都没察觉;傍晚从地里回来,锄头往墙根一靠,第一件事就是蹲在鸡窝旁,一只一只数,像数着救命的钱:“这是你爹的营养品,少一只都不行。”那天她拍着山花的头,粗手掌磨得女儿的头发都发毛,语气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点托付家底的郑重:“花儿,这几只鸡就交给你了。村头那几只灰喜鹊,精得跟人似的,早上蹲在墙头瞅,一不留神就叼走一只,你可得盯着——要是少了,你爹的营养就断了。”
山花九岁,扎着两根细弱的辫子,身上的布衫是父亲穿过的旧衣服改小的,洗得发了白,袖口还缝着补丁。她早懂了家里的难:爹躺在床上咳,娘天不亮就下地,大姐姐们跟着娘拾柴、喂猪,连笑的时候都带着股子累劲。可心里总窜着点孩童的野望,像院角的野草,不管咋压都冒头。她躺在院角的草帘上看云,云被风吹成跑着的狗,吹成摊开的棉花,她就用手指戳着云,小声嘀咕:“我的日子怕也是这样,飘着没个准头。”
墙外忽然炸响男娃的喊:“上学啦!快点,王老师说今天领新书了!”脚步声“咚咚”地远了,她“腾”地坐起来,耳朵还支棱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村里的男娃到岁数就去村小,背着粗布书包,手里攥着铅笔,路过她家时总故意喊得响;女娃却只能蹲在院里学纳鞋底,娘说“女娃念书是瞎耽误,认得针脚、会蒸馒头才是正经”,大人们都这么说,连菊花都没去过学校。
可山花不一样。她穿父亲的旧衣裳,头发剪得比小子还短,小时候娘总抱着她念叨“要是个小子就好了”,连“山花”这名字,都是盼着下一胎是儿子的念想(“山花开了,该招弟弟了”)。她摸着衣角的补丁琢磨:放牛时她能跟小子比着跑,割草时她筐里的草不比小子少,上学咋就不能?她总幻想教室的模样:是不是有光溜溜的木桌?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粉笔灰像雪花似的飘下来?就像上次菊花偷偷跟她说的,“教室里能学写自己的名字,还能数清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
正想得入神,一道黑影“呼”地掠过头顶,带起一阵风。她猛地抬头,是只灰喜鹊,翅膀扇得“扑棱棱”响,嘴里叼着只黄绒球——是最小的那只鸡崽子!山花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院外跑,脚心踩在碎石子路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没停步,嗓子喊得发紧:“放下!把小鸡放下!”
喜鹊落在墙头,得意地歪着头,黑眼珠转来转去,嘴里的小鸡啾鸣声细得像根线,弱得快要断了。山花急得眼泪直掉,捡起地上的土块往墙上扔,可她力气太小,土块没到墙头就“啪”地砸在地上,溅起小土粒。眼睁睁看着喜鹊尖嘴往下一啄,她“哇”地哭了,哭声里混着气音,既疼那只刚活几天的小鸡,更怕娘回来骂——她答应过要看好鸡的,这可是爹的“营养品”。
她哭着跑回院子,蹲在鸡窝旁,一只一只数:“一、二、三、四……”数了三遍,还是少一只。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的抽泣声,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风吹得晃的小草。太阳从头顶挪到西山,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就那么蹲着,连父亲喊她要着k喝水都没听见——心里又怕又悔,怕娘的巴掌,更悔自己没看好鸡。
傍晚时,菊花像小鹿似的蹦进院,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来晃去,见山花蹲在地上哭,忙蹲下来,小手拍着她的背:“咋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狗蛋又抢你东西了?”山花抽噎着说喜鹊叼了鸡,眼泪鼻涕蹭了一脸,菊花拍着胸脯,小脸上满是自信:“我爹有办法!上次我家鸡被黄鼠狼偷了,他连夜做了个捕鼠夹,后来黄鼠狼再也没来过!”
山花忽然抓住她的手,小手攥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那……那你问你爹,我俩能上学不?我想跟你一起去,我想认字。”
菊花愣了愣,随即头点得像捣蒜,辫子甩来甩去:“肯定能!我这就问我爹去!你等着我,我跑着去!”说完,她真的像阵风似的跑了,衣角扫过院角的野菊花,带起几片花瓣。
没多会儿,母亲挎着满篮野菜回来,篮子沉得她肩膀都歪了,裤脚沾着泥,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流,滴在衣襟上。她刚把篮子放在灶房门口,就见菊花领着手脚沾泥的男人进来——是菊花爹,肩上还扛着锄头,锄头把上挂着个拾粪的筐子。母亲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汗,脸上堆起朴实的笑:“他叔,咋有空来?快进屋坐,我给你倒碗水。”
“不坐了,来商量事,”菊花爹把锄头往墙根一靠,筐子放在地上,声音洪亮,带着股子庄稼人特有的干脆,“我打算送菊花去上学,你看让山花也一起呗?俩娃作伴,路上有个照应,上课也能互相提醒着背书。”
母亲的笑瞬间僵了,眉头皱成个疙瘩,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像是不知道该往哪放。她往屋里瞅了一眼,见山花爹没出来,才小声说:“他叔,不是我不乐意,可女娃念书有啥用?针线茶饭才是正经,将来嫁了人,还不是要做饭洗衣?再说村里没女娃上学的,我大丫头、二丫头都没念,不也过来了?”
“嫂子,这不一样,”菊花爹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响亮,“咱这辈人是睁眼瞎,算账靠掰指头,人家拿张纸写几个字,咱都看不懂,说不定就被糊弄了。现在包产到户了,往后要算一亩种多少籽、还有算收成,还得看农药说明书,没文化不行啊!我问过了,学校不收书本费,就花点笔墨钱,让娃去认几个字,总比一辈子做一个睁眼瞎子强。正因为没女娃去,才让她俩一起去,互相壮胆,也不怕被男娃欺负。”
母亲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无奈:“他叔,我何尝不想让娃好?可你看这光景——你哥躺在床上,地里的活全靠我一个人,大丫头眼看就到嫁人的岁数,得攒嫁妆,三丫头还得帮着喂猪。队里有些人背后嚼舌根,说我生一窝丫头,像养猪似的拖累大家。现在包产到户了,就指望这土地过日子,我哪有精力顾着娃上学啊?”她说着,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那双手糙得像老树皮,指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土。
菊花爹沉默了一会儿,蹲在地上,手指抠着地上的土,忽然一拍大腿,手掌重重拍在大腿上,震得裤腿上的土渣都掉了下来,眼里闪着光:“有了!咱两家的牛合到一块儿,种地的时候搭伙干,你家出个人,我家出个人,人多力量大,肯定误不了农活。娃们白天上学,放学回来还能帮着喂鸡、拾柴,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母亲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她看看蹲在地上还在抹眼泪的山花,又想想炕上咳嗽的男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涩的混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发颤:“那……那可太谢谢你了,他叔。这样……这样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往后种地,我多干点。”
“谢啥!”菊花爹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母亲的胳膊,“你家这几个丫头,哪个不是懂事勤快的?上次我家收玉米,还来帮忙呢!俩家搭伙,就像个小生产队,还怕日子过不好?”
里屋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山花爹扶着门框出来,脸色还白得像纸,却笑着,声音有点虚弱:“他叔说得对,让我的‘假儿子’去念,说不定真能念出个名堂来——她从小就比小子机灵。”
山花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睫毛湿漉漉的,嘴却咧开了,露出两排不太整齐的牙。直到菊花拉着她的手跳起来,喊着“我们能上学了”,她才敢信——她真的能上学了,能像男娃一样,背着书包去教室了。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把山花叫醒了。灶房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母亲把一碗稠稠的糊糊端到她面前,碗里还埋着两个白胖的土豆,冒着热气:“多吃点,上学费脑子,别饿肚子。”母亲从箱底翻出块压得平平整整的蓝布,是她当年的陪嫁,笨拙地给山花扎了个歪歪扭扭的辫子,扎得头皮疼,可山花没吭声,只是摸着辫子笑——这是她第一次扎辫子,以前头发都剪得短短的。她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啃着土豆,连土豆皮都舍不得扔,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学校在邻村的土坯房里,窗户糊着发黄的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是在唱歌。教室里摆着十几张缺腿的木桌,桌面坑坑洼洼,有的用砖头垫着腿,有的腿是用绳子绑着的;孩子们的板凳高矮不齐,有的是自家的小马扎,有的是长凳,还有的是块厚木板。山花和菊花坐在最后一排,背挺得笔直,像两棵刚栽的小白杨,眼睛一眨不眨地钉着黑板。老师在上面写粉笔字,白色的粉末簌簌往下掉,在晨光里像细雪,落在她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她们都舍不得拍掉。
下午放学,俩人手牵着手往回跑,像刚出笼的小鸟,脚步轻快得要飞起来。风是甜的,带着路边野菊花的香气,吹得心里暖洋洋的。跑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歇会儿,菊花忽然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小得意:“我知道,你怕小鸡丢了挨骂,才让我爹来帮忙说上学的事,对不对?”
山花的脸红了,像熟透的苹果,用力点头,又赶紧摇头,眼眶里涌出新的眼泪,这次的眼泪是热的、甜的,她抹了抹泪,攥紧菊花的手:“菊花,你像太阳,我像向日葵,你在哪,我就跟在哪,咱永远是好朋友,一辈子不分开。”
俩人的笑声洒在土路上,脆生生的,像银铃。路边的白杨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地响,像是在为她们鼓掌;燕子斜着身子掠过头顶,翅膀剪开湛蓝的天空,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天上的云软乎乎的,像铺了张新画纸,等着她们去画未来的样子。她们不知道未来会咋样,只知道脚下的路通向学校——通向能认字、能数星星的地方。对山花来说,这点点光,就够照亮她整个童年了。
往后的日子,山花最宝贝的东西,是妈熬夜给她缝的红布书包。书包是用娘的旧红布衫改的,针脚密密麻麻,侧面缝着朵歪歪扭扭的布菊花,黄花瓣一层叠一层,像院里深秋开的野菊。每天清晨,她轻手轻脚地从炕上坐起来,生怕吵醒妈,然后把书包捧在手里,贴在脸上,闻着粗布里的草木香和娘身上的皂角味,像是妈在抱着她。她把书包背在背上,肩带调了又调,指尖总摩挲那朵布菊花,直到把花瓣摸得软软的,才踩着轻快的步子去学校,连走路都带着笑。
傍晚收了工,她就和姐姐们围在院里的破木桌旁。木桌桌面有几道深深的裂痕,是爹没生病时凿的,现在成了她们的“书桌”。课本摊开,姐姐们凑得近近的,有的托着腮,有的趴在桌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到课本第一页的“春天来了”,山花的眼睛瞬间亮了,指着字念出声,姐姐们跟着小声读,声音像蚊子似的;看到播种机的插图,姐姐们用手指着图,嘴角带着笑:“你看人家耕地不用牛,多省事。”山花立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成个“O”形,好一会儿才说:“张爷爷以前说‘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是真的吗?咱们啥时候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呢?”她脸上带着点俏皮,像只好奇的小猫,逗得姐姐们“咯咯”笑,笑声惊飞了落在菊花枝上的麻雀,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留下几片羽毛飘在空中。
看到柳树和燕子的插图时,姐姐们兴奋地拍着手,脸上洋溢着热情,大声说:“看呐,燕子飞得多欢快!春天真的来了!”山花也跟着用力点头,眼睛里满是憧憬,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着:“要是我也能像燕子一样自由自在就好了,能飞到山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小女孩独有的天真。
姐姐们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大姐伸出手,拉过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仿佛要把所有的期望都通过这一握传递给她,语重心长地说:“花儿,到了学校,一定要全神贯注地学习,老师讲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住,回来给我们教,我们也想认字,想知道山外的事。”山花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一下点头的动作充满了力量,脖子都跟着动了动,眼神中满是坚毅,脆生生地回应道:“放心吧姐姐,我肯定好好学,上课不偷懒,回来就把新学的字、新学的课文都教给你们!”说罢,她偷偷摘了片挂在树上的去年枯叶攥在手心,叶片的微凉像是在为她的承诺作证,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在学校里,山花总是坐得端端正正,上身挺得笔直,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小白杨,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课桌上,背挺得像块木板,一动也不动。老师讲课时,她的眼睛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紧紧跟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老师走到讲台左边,她的眼睛就转到左边,老师走到右边,她的眼睛就转到右边。时而微微皱眉,小脑袋里如同飞速运转的小马达,努力思考着老师提出的问题,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时而轻轻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在那一刻,知识的大门为她缓缓敞开。
放学路上,她会特意绕到田埂边,看野花在风中摇晃,五颜六色的,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她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背诵着当天学的课文,还不时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和课文里的角色热烈对话,一会儿模仿老师讲课的语气,一会儿又模仿课文里的人物说话,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奇妙世界里,连路过的大人打招呼都没听见。
一进家门,她就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到四姐和五姐面前,手里还捏着几朵刚摘的小野花,别在姐姐们的头发上,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声地说:“姐,我今天学了好多新字,还学了一首小诗,现在就教你们!”那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自豪与喜悦,连屋里的爹都被她的声音吸引,探出头来笑。
可学校的日子也不是全甜的。包产到户后,村里的事多了,教数学的李老师因为家里庄稼忙,不得不回家专心务农,偌大的学校里只剩下王老师一人,又教语文,又教数学,还得管着孩子们的纪律。王老师每天清晨就从自家农田里赶来学校,头戴一顶蓝色的旧帽子,帽檐微微下塌,边缘磨得发毛,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疲惫地低垂着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透着严厉,让人望而生畏,仿佛能看穿学生们的每一个小心思,谁上课走神,他一眼就能瞅见;衬衣外面常年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衣角处还沾着些泥土和草叶,像是刚从田埂边走过;肩上老用铁锹挑着个拾粪的筐子,走路时一摇一晃,每一步都迈得缓慢而沉重,从学校门里慢悠悠地走进来,筐子边偶尔沾着几朵干枯的野花,像是一路从花丛旁经过。他就像是一个背负着生活重担的行者,在农田与学校之间,艰难地丈量着岁月。
每天早上,王老师刚迈进学校大门,看到学生们在外面嬉笑玩耍,有的追着跑,有的扔石子,有的爬树,热闹得如同炸开了锅,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睛一瞪,那眼神仿佛能射出两道利箭,大声吼道:“不往教室里读书,要玩回家玩去!站在这耽误时间,不如回家喂猪!”这吼声犹如一声炸雷,瞬间打破了原本的喧闹,吓得学生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就像见了鬼一般,有的甚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子都掉在了地上。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慌慌张张地往教室里跑,脚步急促而慌乱,互相推搡着,边跑边喊:“老师来啦!老师来啦!快回教室!”声音里满是惊恐与不安,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兽。
王老师不会拼音,教学时只能直接领着学生读课文、背课文,一句一句地教,学生们跟着一句一句地念,像鹦鹉学舌。晚上布置的作业也简单,就是写生字、背课文,第二天上课第一件事就是查背书,背不下来就站在教室后面。教数学时,他语速极快,嘴里像在念绕口令,那些数学概念和公式从他嘴里飞速吐出,“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乘法口诀要背熟,不然算账都算不清,”山花听得一头雾水,眼睛里满是迷茫,小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打了个死结,急得直咬嘴唇,铅笔在纸上画得乱七八糟,心里默默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怎么这么难?乘法口诀怎么记都记不住。”
那时候老师对学生格外严格,要是课文背不会,王老师就会顺手抄起讲桌旁的板凳腿,朝着学生的腿上狠狠打去,毫不留情。被打的学生疼得直咧嘴,眼眶里蓄满泪水,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牙忍着,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下次再也不敢不背课文了,一定好好背。”山花和菊花两个女孩子也没能逃过这一劫,有一次因为背错了课文,同样被王老师用板凳腿打了腿,打得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却还是坚持着一瘸一拐地回了家,不敢告诉家里人。
有一次,她和菊花在放学的路上,路过一块苜蓿地。紫色的花儿肆意绽放,漫山遍野都是,像一片紫色的海洋;微风轻轻拂过,花朵轻轻摇曳,像是一片紫色的花海在舞动,美得如同梦幻的仙境,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翅膀上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像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艺术品,让人移不开眼。她和菊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脚步都放慢了。山花忍不住拍着手,兴奋地说:“这些蝴蝶太漂亮了,咱们去捉几只吧!把它们夹在书里当书签,肯定好看!”
于是,她们像两只欢快的小兔子般,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追逐着蝴蝶。蝴蝶飞东,她们就追东,蝴蝶飞西,她们就追西,笑声在田野里回荡。每捉住一只,她们就兴奋地尖叫起来,那尖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天空;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夹在书页里,生怕把蝴蝶弄伤了,像是珍藏了一份珍贵无比的宝物,满心都是欢喜与满足。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等她们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耽误了背诵课文——当天要背诵的是《小提琴家聂耳》,她们还一句都没背呢。
第二天上课,王老师一进教室就说:“昨天教的《小提琴家聂耳》,现在一个个上讲台背诵,背不会的,自己站到后面等着。”学生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轮到自己。背不会的学生,老师毫不留情,顺手就抡起板凳腿打下去,“啪”的一声,声音响亮,被打的学生疼得身体蜷缩,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小声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模样十分可怜,却不敢哭出声。
轮到山花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纸一样,双腿微微颤抖,像筛糠似的,站都站不稳;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把衣角都揪出了深深的褶皱,手指都攥得发白。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讲台,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仿佛脚下不是地面,而是布满荆棘的艰难之路,教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王老师皱着眉,眼睛里透着怀疑,语气冰冷地说:“山花,你平时挺机灵的,我不信你也没背会?”
她低着头,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下巴抵着脖子,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老师,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随后呜呜地哭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我……我昨天忘了……”老师见状,提高音量质问道:“忘了?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今天要查背书吗?不会吗?”
她咬着嘴唇,嘴唇都被咬得泛白,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可她还是不敢说捉蝴蝶的事,怕老师更生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泪水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泪花。老师怒火中烧,脸色涨得通红,拿起板凳腿,手臂一扬,一板凳腿打在她的腿上。“啪”的一声,她被打得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栽了个跟头摔在讲台下,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大声哭喊着:“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好好背课文,再也不敢玩了!再也不敢耽误背书了!”声音里满是痛苦与恐惧,在教室里回荡,让人听了心疼不已。
放学回家,她和菊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腿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菊花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带着哭腔说:“山花,我回家要给我妈说,老师打人太狠了,我不想上学了,肯定不让我上学了!”
山花连忙摆手,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急切地说:“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我还想上学呢,咱们以后好好背课文,上课认真听,再也不贪玩了,就不会挨打了。要是说了,娘肯定不让我上学了,我想上学,我想认字。”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生怕菊花真的因此放弃上学,也怕自己失去上学的机会。
回家后,母亲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走过来,关切地询问:“花儿,你咋了?腿怎么了?是不是摔了?疼不疼?”她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目光瞟向墙角的鸡窝,手指抠着裤缝,吞吞吐吐地撒谎说是上学路上不小心摔的,“路上有块石头,没看见,就摔了一跤,不疼娘,过两天就好了。”她心里清楚,如果说了是因为课文没背会被老师打的,母亲知道情况后,肯定会再揍她一顿,说不定还会不让她上学了。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怒火和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