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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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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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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连载

第七章 诡月

月光下,王顺子踩中一具“尸体”的断手,铜哨坠地。

当日军特种兵从尸堆中暴起,染血的铜哨被塞进他咬断的喉管。

松本清最后的命令是绑在尸体下的诡雷。

刀疤排长爬向冒烟的引线时,发现身下压着的是三排长冰冷的断腿。

 

死寂。一种被粘稠血浆浸泡过的、被硝烟反复腌渍过的死寂,沉沉地压在金陵寺山巅。月光惨白,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探照灯,无情地泼洒在这片被反复蹂躏的土地上。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留下的痕迹,在月光下纤毫毕现,更添几分鬼蜮般的狰狞:豁口阵地那个巨大的焦黑陷坑,如同大地被撕开的伤口,边缘犬牙交错,凝结着暗红发黑的冰壳;散落各处的残肢断臂、扭曲变形的武器零件、被炮火燎烤得如同焦炭的树干,在清冷的月光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气味——血腥、硝烟、皮肉焦糊、还有芥子气残留的甜腻恶臭——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刺痛。

寒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灰黑的浮土和尚未冻结的血痂,打着旋儿,掠过那些姿态各异的、早已僵硬的躯体。月光照在一张张凝固着痛苦、不甘或茫然的脸上,空洞的眼窝反射着惨白的光。偶尔,风穿过豁口阵地边缘一根扭曲的钢筋空洞,发出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尖啸。

阵地上,能动的活人,算上重伤员,只剩下十七个。个个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残骸,脸上、手上、身上布满了溃烂的水泡和焦黑的伤口,在月光下如同剥了皮的恶鬼。他们蜷缩在仅存的几处相对完整的断壁残垣和弹坑底部,用破烂的棉絮和能找到的任何东西裹住身体,却依然无法抵御那刺骨的严寒和深入骨髓的伤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痛苦呻吟。重伤员躺在避风处,身体微微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濒死的“嗬嗬”声,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周铁虎靠在一段被炸得只剩半截、布满蜂窝状弹孔的断墙下。他的左臂依旧被碎石半埋着,那块嵌入臂骨的炮弹破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的摩擦剧痛。右眼彻底肿死,脓血糊住了眼睑,仅存的左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透过睫毛上凝结的血痂和灰尘,警惕地扫视着月光下死寂的阵地。他的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只能发出模糊的嘶嘶气音。他身边,躺着刀疤排长,半边烧焦的身体裹着一条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沾满黑红污垢的军毯,仅剩的那只眼睛浑浊不堪,定定地望着惨白的月亮,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绝望,比山顶的寒风更冷,更粘稠,一点点吞噬着残存者的意志。弹药早已耗尽,连刺刀都大多在搏杀中折断或卷刃。工事?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就像一群被遗忘在炼狱角落、等待最终收割的残破玩偶。松本清那毒发惨死的景象,带来的短暂扭曲快意早已被无边的死寂和寒冷磨灭。山下那片密林,在月光下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兽口,谁也不知道里面还蛰伏着怎样的致命杀机。

“顺…子…” 周铁虎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带着血沫的气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

一个蜷缩在几米外弹坑里、抱着步枪的身影动了动。是王顺子。他是连里年纪最小的兵之一,昨夜毒气袭击时因为反应快,用湿泥糊住了口鼻,加上位置靠后,伤势相对最轻,脸上和手背的水泡虽已溃烂流脓,但还能勉强行动。此刻,他被安排担任这死寂暗夜里的巡逻哨兵——一个几乎等同于送死的任务。

王顺子听到呼唤,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挪到周铁虎身边,肿胀溃烂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难以掩饰的恐惧。“连…连长…”

“眼睛…放亮…点…” 周铁虎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指了指山下那片被月光映照得一片惨白的斜坡,又指了指阵地后方天王殿那仅存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断壁残垣,“耳朵…竖起来…鬼子…不会…死心…”

王顺子用力点头,肿胀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紧了紧手中那杆冰冷的汉阳造,枪托上缠着半条灰白色的布条,正是昨夜李长河分发的“精忠报国”,此刻也沾满了脓血和污垢,字迹模糊。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强压下喉咙的灼痛和心中的恐惧,拖着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绕着这如同巨大坟场的阵地边缘巡逻。每一次落脚,踩在松软的浮土或是冻硬的冻土块上,都发出细微的“咯吱”或“咔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月光冰冷,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焦黑的土地上,如同一个移动的鬼影。寒风卷着浮土和细小的冰晶,抽打在他溃烂的脸上,带来刀割般的刺痛。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在惨白的光线下分辨着每一处阴影、每一堆隆起的物体——那究竟是弹坑,是焦土堆,还是…伪装潜伏的敌人?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王顺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耳朵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和自身粗重的喘息,似乎还能听到血液冲击太阳穴的“砰砰”声。他走到豁口阵地边缘,靠近白日里赵大柱马克沁阵地的那片区域。这里尸体堆积得最多,既有日军的,也有自己弟兄的,被炮火反复翻搅,又被浮土半掩,在月光下形成一片片高低起伏、轮廓模糊的丘壑,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处被炸塌的机枪掩体残骸,脚下突然一滑!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像是踩断了什么细小干燥的骨头!

王顺子心头猛地一紧!身体瞬间僵住!冷汗混合着脓液瞬间浸透了破烂的棉衣内衬!他猛地低头看去!

脚下,是一只从浮土中伸出的、被冻得青紫僵硬、五指扭曲张开的手!一只断手!手腕处被炸得参差不齐,露出森白的骨茬和早已凝固发黑的筋肉!他刚才,正是踩在了这只断手的一根小指骨上,将其踩断了!

就在这惊魂未定、心神剧震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微弱、短促、如同濒死之人最后叹息般的哨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脚边响起!

王顺子瞳孔骤缩!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是他脖子上挂着的、用来示警的黄铜哨子!刚才身体失衡的瞬间,哨子从破烂的衣领里滑落出来,垂落的铜哨,恰好砸在了那只断手僵硬翘起的拇指骨节上!冰冷的铜哨与冻硬的指骨碰撞,发出了那声微弱却致命的声响!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会不会…

一股寒意瞬间从王顺子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猛吸一口气,肿胀溃烂的肺部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就要将那枚救命的铜哨塞进嘴里,吹响那撕裂夜空的警报!

“噗!”

一声沉闷的、利器刺入肉体的轻响!

王顺子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痂、戴着黑色露指战术手套的手,如同毒蛇般从旁边一具“尸体”的浮土覆盖下闪电般探出!手中紧握着一把刃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没有护手的特制格斗匕首!匕首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捅进了他的右侧腰肋!冰冷的刀刃瞬间切断了肌肉和神经,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麻痹了他的半边身体!

“呃…嗬…” 王顺子喉咙里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血沫的抽气声。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想要吹哨的嘴无力地张开,铜哨从唇边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冰冷的浮土里。

那具“尸体”猛地掀开了覆盖在身上的伪装浮土和破碎军装!一个全身穿着紧身黑色夜行服、脸上涂抹着厚重油彩、只露出两只冰冷嗜血眼睛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暴起!动作迅捷如猎豹,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他左手死死捂住王顺子想要呼喊的嘴,右手握着匕首,在伤口里残忍地一拧!

“唔——!” 王顺子身体剧烈地痉挛,眼珠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恐怖地暴凸出来!

黑衣忍者(这装扮,只能是日军最精锐的特种渗透部队!)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得意,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向地上那枚滚落的黄铜哨子!他要消除最后的隐患!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铜哨的瞬间!

剧痛和死亡的恐惧激发了王顺子生命中最后的凶性!他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猛地张开溃烂流脓的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黑衣人捂着他嘴巴的手掌虎口位置!牙齿深深嵌入了坚韧的皮肉和骨头!

“呃!”黑衣人猝不及防,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捂嘴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王顺子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沾满自己鲜血和脓液的头猛地向前一顶!同时,他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电般探出,一把抓起了地上那枚沾满浮土和血污的铜哨!他没有塞进自己嘴里,而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将那枚冰冷的铜哨,连同自己喷涌而出的、带着腥甜热气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碎块,一起塞进了黑衣人因为吃痛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动作凶狠、精准、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呜——咕噜…嗬嗬…” 铜哨瞬间堵住了黑衣人的咽喉!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呕吐,想要呼喊,但哨子死死卡在气管入口!鲜血和内脏碎块呛入气管!他剧烈地痉挛起来,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声!

王顺子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快意的笑容,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浮土里,那双暴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惨白的月亮,瞳孔迅速涣散。

“八嘎!”一声压抑的日语咒骂从附近另一处“尸堆”下响起!

瞬间!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魔盒!

豁口阵地边缘,五六处看似寻常的尸堆和焦土堆猛地掀开!一个个同样穿着黑色夜行服、涂抹油彩的日军特种兵如同鬼魅般暴起!他们动作迅捷无声,手中的匕首、带消音器的手枪、甚至淬毒的弩箭,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目标直指阵地上仅存的几处断壁残垣和弹坑——那里蜷缩着周铁虎等最后的幸存者!他们的任务明确而残忍:无声渗透,割喉斩首,彻底清除山顶最后的有生力量!

“敌袭——!!!” 几乎在黑衣人暴起的同时,一个靠坐在天王殿断壁下的老兵,凭借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在月光下捕捉到了那鬼魅般的黑影晃动!他用溃烂的喉咙发出了一声撕裂肺腑的、不似人声的嘶哑咆哮!尽管声音破碎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阵地上空!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

“操他姥姥的小鬼子!”

“跟他们拼了——!”

残存的士兵们瞬间从麻木和绝望中惊醒!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压倒了所有的伤痛!他们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从掩体后爬起!没有子弹?那就用刺刀!刺刀断了?就用枪托!枪托碎了?就用石头!用牙齿!用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混战!在惨白的月光下瞬间爆发!

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用牙齿死死咬住一个扑上来的日军特种兵持刀的手腕,任凭匕首在自己肩胛骨上搅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起半块带棱角的砖头,疯狂地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刀疤排长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掀开身上的破军毯,用焦黑的身体狠狠撞向一个正举着弩箭瞄准周铁虎的黑衣人!两人翻滚着跌入旁边的弹坑,里面传来野兽般的撕咬和垂死的闷哼!

周铁虎目眦欲裂!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拔出一直插在腰间皮带上的、那把磨得锃亮却布满豁口的刺刀!一个黑衣人如同鬼影般扑到近前,匕首带着寒光直刺他心窝!周铁虎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匕首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道血槽!他反手一刀,狠狠捅向对方的小腹!黑衣人动作异常敏捷,侧身闪过,匕首毒蛇般抹向周铁虎的脖子!

就在这生死一瞬!旁边一个重伤员猛地扑了过来,用自己残破的身体死死抱住了黑衣人的腿!“连长…走…!” 重伤员嘶哑地吼着,喉咙里涌出大股血沫!黑衣人惊怒,匕首狠狠刺入重伤员的背心!周铁虎抓住这用生命换来的瞬间,刺刀狠狠捅进了黑衣人的侧颈!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战斗血腥而混乱!月光下,人影翻腾,刀光闪烁,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骨头碎裂声、垂死的惨嚎声、疯狂的咒骂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搏杀!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残肢断臂在月光下飞舞,鲜血染红了焦黑的冻土!

日军特种兵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在这片如同地狱的修罗场上,面对一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受伤野兽般疯狂反扑的残兵,他们的无声渗透战术彻底失效!近距离的混战,人数和装备的优势被极大地削弱!更致命的是,王顺子用生命塞进第一个黑衣人口中的那枚铜哨,虽然没有发出尖锐的警报,但那声短促的呜咽和随后的搏斗声,终究还是打破了夜的寂静,给了守军那致命的预警瞬间!

战斗很快接近尾声。五名渗透上来的日军特种兵,三人被当场格杀,一人重伤垂死,最后一人见势不妙,猛地掷出一颗烟雾弹!

“嗤——!”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在阵地上升腾而起,遮蔽了月光!

“小心…咳咳…鬼子…要跑…” 周铁虎捂着被划伤的肋骨,嘶哑地吼着,警惕地盯着烟雾。

烟雾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物体拖拽的声音,似乎那个受伤的鬼子正在拖着同伴的尸体后撤。

“追!别让他跑了!”一个士兵红着眼,抓起一块石头就要冲进烟雾!

“别…别追…”刀疤排长虚弱的声音从旁边的弹坑里传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鬼子…诡计…多…”

就在这时,烟雾边缘,那个被拖拽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极其轻微地响起!声音来源,正是那具“尸体”的腹部下方!

周铁虎仅存的左眼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是导火索燃烧的声音!

“诡雷——!趴下——!”周铁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猛地扑倒在地,将身边一个还站着的士兵狠狠拽倒!

几乎就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

“轰——!!!”

一声沉闷却威力巨大的爆炸在烟雾边缘猛烈炸开!火光一闪即逝,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致命的破片和碎石横扫而过!浓烟被瞬间吹散!

爆炸点附近,几个躲闪不及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叫声被爆炸声淹没!

烟尘碎石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周铁虎挣扎着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土和血沫。爆炸点出现一个焦黑的浅坑,那具“尸体”早已被炸得粉碎。而那个拖着“尸体”后撤的日军特种兵,显然利用同伴的身体作为诡雷的掩护和诱饵,自己则借机逃入了山下黑暗之中。

“操他妈的…小鬼子…” 一个幸存的士兵看着被炸死的战友,发出悲愤的咒骂。

阵地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短暂的搏杀又带走了几条残存的生命。还能喘气的,只剩下不到十人,个个伤痕累累,摇摇欲坠。月光依旧惨白,冷冷地照耀着这片被鲜血反复浸透的焦土。

“清点…人数…” 周铁虎嘶哑地命令,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刀疤排长艰难地从弹坑里爬出来,半边焦黑的身体沾满了泥污和血块。他仅剩的眼睛扫过狼藉的战场,目光最终停留在爆炸点附近。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挣扎着向那个焦黑的浅坑爬去。

周铁虎和其他人疑惑地看着他。

刀疤排长爬到浅坑边缘,目光死死盯着坑底一处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尚未完全熄灭的导火索残端。那导火索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炸波及,引燃了部分,但并未完全烧完就被炸断了。

他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截还在冒着微弱青烟的残端。就在这时,他的手掌按在了坑底一处冰冷、坚硬、带着某种熟悉弧度的事物上。

刀疤排长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借着惨白的月光看去。

他手掌按着的,是一条被齐膝炸断、冻得僵硬发青、覆盖着血污和焦黑冻土的人腿!断口处筋肉翻卷,骨头茬子白森森的!而这条腿的脚上,还套着一只被炸烂了一半、露出脚趾的破旧棉鞋!那棉鞋的样式…那脚趾的形状…

刀疤排长仅剩的那只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惊骇和剧痛!他猛地想起了昨夜,想起了那个被炸断腿的三排长!想起了新兵小刘撕开自己那条“精忠报国”布条,一半缠在断腿上,一半系在刺刀上的画面!

这条冰冷的断腿…正是三排长的!

而他此刻,正用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掌,死死地按在这条断腿的断口处!断口附近焦黑的皮肉下,似乎还残留着半截被炸得焦黑的灰白色布条边缘…

“嗬…嗬嗬…” 刀疤排长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窒息般的、意义不明的嘶响。他抬起头,布满血污和焦痕的脸上,那双唯一还能视物的眼睛,越过弥漫的硝烟和冰冷的月光,直直地望向不远处靠墙喘息、同样望向他的周铁虎。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悲怆、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以及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决绝!

然后,在周铁虎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周围幸存士兵错愕茫然的目光中,刀疤排长用尽全身最后残存的力量,猛地将整个身体,狠狠地、决绝地,压向了坑底那截还在冒着致命青烟的导火索残端!压向了他身下那条冰冷僵硬的断腿!

他用自己焦黑残破的躯体,死死地捂住了那可能再次引爆的死亡引信!也捂住了那段无法承受的、被敌人反复践踏的惨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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