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的红宫深处,一间专门用于高层僧官议事的“夏钦”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酥油灯的光芒在精雕细琢的壁画上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肃穆、或猜疑、或愤怒的脸庞。
格桑扎西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如雪松,但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暗涌。他的面前,跪伏着一名身穿绛红色僧袍、职位不低的“堪布”(寺院住持或方丈),正是负责部分经卷管理和外联事务的罗桑堪布。此刻,罗桑脸色惨白,汗珠不断从光洁的额头滑落,身体微微颤抖。
“诸位师长,各位同修,”格桑扎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他手中举着一封密信和一小块残留着诡异能量波动的符咒,“经连日暗中查证,已证实罗桑堪布,长期与宫外势力勾结,泄露宫内情报,更试图在龙心石研究大殿附近布设此等邪异符咒,其行径,已严重背离我佛门戒律,危害雪域安宁!”
他详细列举了查获的证据:与苍狼势力联系的密信代码、利用职务之便篡改的物资记录、以及那枚被强巴措辨识出的、能微弱记录能量波动的“窥秘符”。证据链清晰,指向明确。
然而,预想中的一致声讨并未出现。沉默片刻后,一位来自萨迦派、资历极老、脾性火爆的措钦活佛(大法台)猛地一拍面前的矮几,震得茶碗叮当作响。
“格桑扎西!”老活佛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罗桑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我萨迦派悉心培养的僧才!即便要处置,也当由我萨迦内部先行审查,再由四大宗派联合决议!你格鲁派(格桑扎西所属宗派)何时有了独断专行、越俎代庖的权力?莫非真如外界所言,你依仗与驻藏大臣的关系,便不将传统宗法规矩放在眼里了?”
这话如同点燃了引线,立刻引发了其他宗派一些高层的不满。
一位宁玛派的老僧捻着佛珠,慢悠悠地道:“措钦活佛所言,不无道理。布达拉宫乃雪域佛教圣地,非一派之私产。清查内奸,理所应当,但程序规矩,亦不可废。格桑扎西师弟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他话语柔和,但质疑之意昭然若揭。
噶举派的一位行者则冷眼旁观,淡淡道:“如今大敌当前,龙心石事关重大,内部确需肃清。但若因肃清而引发更大的分裂,岂非本末倒置?格桑扎西,你如何保证,你所查证据,没有被人利用,作为排除异己的工具?”
格桑扎西心中一片冰凉。他料到会有人包庇,却没想到质疑的矛头会如此直接地对准他自己,甚至牵扯到他与汉官的关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心头的屈辱和愤怒,沉声道:“诸位明鉴,格桑此举,绝非为了一己一派之私。罗桑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其行为已危及整个雪域安危,绝非一派内部事务可囊括。若因循守旧,拘泥于门户之见,只会让奸邪之辈逍遥法外,酿成更大祸患!至于我与陈允泽大人的交往,皆为公事,光明磊落,可昭日月!”
“好一个光明磊落!”措钦活佛冷笑,“那汉人侍卫如今与你称兄道弟,出入宫禁如履平地,你又作何解释?莫非这布达拉宫,将来也要听那北京城里的皇帝号令不成?”
争议的焦点,瞬间从罗桑的罪行,转移到了格桑扎西的“立场”和“权力”上。大殿内顿时吵成一团,支持格桑扎西的格鲁派僧官与持反对意见的其他派系僧官争论不休,古老的宗派隔阂与权力博弈,在这危机时刻,暴露无遗。
罗桑跪在地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侥幸和怨毒。
就在这纷乱之际,一名负责看守龙心石的年轻僧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殿,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道:“格桑扎西师兄!龙……龙心石有异动!”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争吵声戛然而止。
格桑扎西立刻道:“带路!”
一行人匆匆移步至存放龙心石的密室。只见放置在锦缎上的龙心石,正散发着柔和的、如同月华般清冷的光辉,与以往温润的感觉不同,这光芒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更令人惊奇的是,石头内部那些原本缓慢流转的金色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交织、延伸,隐隐构成了一幅模糊的、带有明显方位指向的图案,图案的核心,隐约指向西南方向!
“这是在……指引?”强巴措老人凑近仔细观察,激动地说道,“它在月光下产生了共鸣!这图案,似乎指向下一处龙脉节点!”
这一发现,暂时压下了大殿内的纷争。所有人都被龙心石这神奇的变化所吸引。无论内心有何种算计,龙脉的安危,终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格桑扎西看着那发光的石头,又看了看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忧虑。龙心石指明了方向,但通往这方向的道路,却布满了来自内部的荆棘。分裂的种子,已然在这神圣的宫殿内,悄然埋下。
拉萨城内的贵族圈层里,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索南贡布虽然因在纳木错与苍狼合作而声望受损,但其家族在拉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暗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他利用残存的势力网络,开始有针对性地散播谣言。
谣言如同沾染了毒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飘散在八廓街的茶馆、贵族的府邸、甚至是一些不那么严格的寺院角落。
“听说了吗?格桑扎西之所以如此强硬地打压其他宗派,背后是清廷驻藏大臣在撑腰!”
“可不是嘛!他那个汉人兄弟陈允泽,几乎成了他的影子,布达拉宫都快成清军的后花园了!”
“格桑扎西是想借清廷的力量,铲除异己,让格鲁派一家独大,彻底掌控西藏的政教大权!”
“他早就忘了佛祖的教诲,成了清廷的傀儡了!长此以往,我们藏传佛教还有立足之地吗?”
“他研究龙心石,谁知道是不是想把它献给北京的皇帝,换取高官厚禄?”
这些谣言编造得并非全无根据,它们巧妙地利用了格桑扎西与陈允泽确实存在的合作关系,以及他在处理罗桑事件中表现出的“强硬”和“越权”,再结合历史上清廷对西藏的治理以及部分僧俗贵族对中央政府的复杂心态,极具煽动性。
很快,这些话语便传入了布达拉宫,在一些本就对格桑扎西心存不满或抱有疑虑的长老耳中,产生了效果。
一日,在例行的高层会议上,当格桑扎西再次提出要依据龙心石的指引,尽快组织人手前往西南方向探寻龙脉节点时,那位萨迦派的措钦活佛便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格桑扎西师弟如此心急,莫非是得了北京方面的什么密令,要尽快将龙脉之秘‘上呈天听’吗?”
另一位与索南贡布家族交好的贵族代表出身的僧官也附和道:“是啊,格桑扎西师兄。龙心石关系重大,行动不可不慎。是否应该等我们内部意见统一,并且……确保信息不会‘外流’之后,再行定夺?”
“外流?”格桑扎西眉头紧锁,“诸位是何意?陈允泽大人代表朝廷,亦是守护雪域的重要力量,何来‘外流’之说?”
“重要力量?”措钦活佛冷哼一声,“怕是监视我等、伺机而动的力量吧!格桑扎西,你口口声声为了雪域,可你如今的行事,处处依赖汉官,打压同修,让我们如何信你?这布达拉宫的决议,何时需要看一个汉人侍卫的脸色了?”
“你……”格桑扎西气得脸色发白,他试图辩解,但对方根本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只是不断用“勾结汉人”、“打压异己”、“背叛传统”等大帽子压过来。
其他一些中立派的长老,虽然未必全信谣言,但见格桑扎西与汉官关系密切是事实,行事风格也确实比以往强硬,心中不免也产生了疑虑和担忧,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会议上,支持格桑扎西的声音被明显压制,关于下一步行动的决议,再次陷入僵局。
格桑扎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明明一心为公,却要承受如此恶意的揣测和攻击。他看着那些或愤怒、或冷漠、或怀疑的脸庞,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刀子,远比正面的敌人更加可怕。索南贡布的离间计,如同一剂慢性毒药,正在侵蚀着布达拉宫内部的团结,也动摇着他原本坚不可摧的地位。
丹增最近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他因在纳木错等地屡立奇功,虽受民众爱戴,但在布达拉宫内部,尤其是在一些恪守传统、注重出身和清规戒律的僧众中间,却引发了复杂的反响。
关于他身世的流言,不知被谁再次翻出,并且添油加醋。
“听说没有?丹增的父亲,根本不是正常病故,据说是因妄图窃取龙脉之秘,被上一代摄政王下令处决的!”
“一个罪人之子,有何资格担当守护龙脉的重任?”
“他行事乖张,不守清规,喝酒吃肉,与女子纠缠不清,哪有一点僧人的样子?”
“我看他守护龙脉是假,想借机为其父翻案,甚至子承父业,掌控龙脉才是真!”
“让他这样的人接近龙心石,本身就是对圣物的亵渎!”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冰冷的雪水,泼在丹增的心头。他自幼在布达拉宫长大,虽行为不羁,但对这片土地和信仰有着深厚的感情。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和难以言说的秘密。如今被人如此赤裸裸地揭开并扭曲,让他感到一阵阵刺痛和屈辱。
更让他难受的是,一些原本对他还算友善的僧人,如今见到他,目光也变得闪烁、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走在宫内的甬道上,仿佛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他试图不去理会,专注于调养伤势和修炼强巴措传授的“心印”,但内心的波澜岂是那么容易平复?情绪低落,连带着内息的运转都显得有些滞涩。
一日,他路过辩经场,听到几名年轻僧人在议论,话语间提到了格桑扎西师兄因他而与各派长老争执的事情。
“……格桑扎西师兄如今自身难保,还非要力保那个丹增,真是……”
“唉,谁说不是呢?惹来这么多非议,何苦来哉……”
“只怕最后,连格桑扎西师兄都要被他连累……”
丹增的脚步顿时僵住,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原来,不仅仅是自己承受压力,连一向维护自己的格桑扎西师兄,也因他而陷入了更深的困境。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
他默默转身离开,回到自己那间偏僻简陋的僧舍,看着窗外连绵的雪山,心中充满了迷茫。自己选择的这条路,难道真的错了吗?守护龙脉,守护众生,为何会如此艰难,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强敌,还要承受来自内部的猜忌和背叛?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身世成谜的孤儿。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想要放弃,远离这一切纷争。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帮助格桑扎西师兄应对那些复杂的人心博弈。这种无力感,比面对苍狼的刀剑,更让他感到痛苦。
央金敏锐地察觉到了丹增的低落。她处理完部落通过商队传来的事务(索南贡布的家族虽暂时退却,但小动作不断),便径直来到丹增的僧舍。
她推开房门时,正看到丹增对着窗外发呆,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怎么了?我们的‘浪荡僧’英雄,也会有垂头丧气的时候?”央金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爽朗。
丹增回过头,勉强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央金看着他眼中的阴霾,心中了然。她没有直接安慰,而是说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整天闷在这石头宫殿里,好人也要憋出病来。”
不等丹增拒绝,她便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两人避开人群,骑着马,离开了拉萨城,向着央金部落所在的草场方向奔去。
高原的天地广阔无垠,湛蓝的天空下,雪山连绵,草场虽已泛黄,却依旧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远离了布达拉宫的压抑和流言蜚语,丹增感觉胸口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央金带着他来到一处高坡,俯瞰着下方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那里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牦牛帐篷,正是她的部落聚居地之一。
“你看,”央金指着那片营地,声音坚定而充满自豪,“那就是我的家,我的族人。我们康巴人,信奉的不是高墙里的规矩和出身,而是勇气、信义和自由!就像我们部落的谚语说的:‘雄鹰的翅膀,是在暴风雨中练就的;英雄的声誉,是在磨难中建立的。’”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丹增:“丹增,你记住,无论你的父亲是谁,无论别人如何议论,你都只是你!是那个在八角街为我仗义执言的浪荡僧,是那个在雪崩中奋不顾身的勇士,是那个在纳木错湖底领悟龙脉真谛的守护者!是那个……让我央金愿意并肩作战、托付终身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丹增的心上。
“我们康巴祖先,当年也曾被各方势力压迫,被视为化外之民。但我们从未屈服!我们靠手中的刀,靠心中的信念,在这片高原上杀出了一条生存之路,赢得了尊重!你的价值,不需要由那些躲在阴影里嚼舌根的人来定义!是用你的行动,你的选择,你守护了什么,来证明的!”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丹增的手,她的手掌并不细腻,带着常年握刀和骑马留下的茧子,却温暖而有力。
“格桑扎西师兄的困境,我明白。但这不是你退缩的理由。正因为前方艰难,我们才更要并肩前行!如果你因为几句流言就怀疑自己,那才是真正中了敌人的奸计!”
丹增感受着央金手中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鼓励,心中的阴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云雾,一点点消散。是啊,他是谁?他是丹增!是那个立誓守护这片土地和所爱之人的丹增!
他看着央金在高原风中飞扬的发丝和坚定明亮的眼眸,一股久违的热血和豪情再次涌上心头。他反手紧紧握住央金的手,沉声道:“你说得对,央金。我是谁,不由他人决定,由我自己!”
他望着远方巍峨的雪山和脚下生生不息的部落,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这僧人的身份,这身不由己的束缚,不要也罢!从今往后,我丹增,只以本心行事,守护该守护的一切,爱我所爱之人!”
这一刻,他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身心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他与央金之间的感情,在共患难和此刻的理解与鼓励中,变得更加深厚,如同扎根于雪山之巅的雪莲,坚韧而纯净。
两人并驾齐驱,驰骋在广阔的高原之上,身影融入天地,仿佛没有什么困难能够将他们打倒。
当丹增和央金带着新的决心返回布达拉宫时,强巴措老人正在为宫内日益紧张的气氛而忧心忡忡。他虽非僧官,但因其高深的医术、渊博的学识和超然的地位,在宫内备受尊敬。
他决定不再沉默,主动邀请了几位态度最为强硬、对格桑扎西质疑最甚的长老,包括那位萨迦派的措钦活佛,来到他的药室一叙。
药室里弥漫着各种草药的清香,令人心绪宁静。强巴措没有直接谈论纷争,而是如同闲话家常般,煮起了酥油茶,然后指着桌上几味主要的藏药药材,缓缓开口:
“诸位请看,这是‘君西’(诃子),调理‘隆’(气),这是‘巴夏嘎’(波棱瓜子),清‘赤巴’(火),这是‘阿茹拉’(余甘子),化‘培根’(粘液、土水)。我藏医之道,核心在于‘隆’、‘赤巴’、‘培根’三因平衡。三者调和,则人身康健;一者偏盛或偏衰,则百病丛生。”
几位长老有些疑惑,不知强巴措为何突然讲起医理。
强巴措继续道:“人体小天地如此,外界大天地,何尝不是一样?这布达拉宫,乃至整个雪域,亦可视为一个生命体。格鲁派如‘隆’,主司运转、秩序;萨迦、宁玛、噶举诸派,或重智慧如‘赤巴’,或重修持如‘培根’,各有其职,各有其用。”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重心长:“如今,外邪(指苍狼、本座)入侵,如同疫病侵袭,致使龙脉这‘大地之身’三因失衡,灾祸频现。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若我等内部还执着于谁主谁次,谁强谁弱,互相攻讦,致使‘隆’、‘赤巴’、‘培根’相互冲克,非但不能祛除外邪,反而会加速自身之衰亡啊!”
他拿起那枚被格桑扎西查获的“窥秘符”,说道:“此等邪物,便是外邪入侵之明证!格桑扎西查出内奸,虽有程序之争,但其初衷,是为了清除病灶,护卫整体。若因清除病灶时用力稍猛,便指责其破坏了身体平衡,甚至怀疑其与外人勾结来破坏自身,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措钦活佛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强巴措那清澈而睿智的眼睛,以及桌上那象征平衡的药材,一时语塞。
另一位原本中立的格鲁派长老也叹息道:“强巴措医师所言极是。如今大敌当前,实非内斗之时。格桑扎西或许行事急切,但其心可鉴。索南贡布散布谣言,其心可诛!我们若因此自乱阵脚,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强巴措最后道:“龙心石指引方向,乃是天意。当务之急,是放下成见,调和内部,如同调和三因,使身体恢复力量,方能一致对外,驱除邪魔,恢复龙脉平衡。这才是对佛祖、对众生最大的负责。”
他这番以医理喻世事的劝导,通俗易懂,又切中要害,如同春风化雨,慢慢沁入几位长老的心中。他们或许对格桑扎西仍有不满,但对强巴措的智慧和品德是信服的,也清醒地认识到了当前最大的威胁来自外部。
最终,措钦活佛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他哼了一声,道:“既然强巴措医师如此说……那便依你。只是,格桑扎西日后行事,也需多加注意,莫要再授人以柄!”
虽然未能完全消除所有隔阂,但强巴措的这次调和,成功地暂时缓解了布达拉宫内部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下一步的行动,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分裂的种子虽已播下,但尚未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平衡,在一位智者的努力下,暂时得以维系。
羊卓雍措湖底基地,幽暗如同巨兽的腹腔。苍狼站在那幅巨大的布达拉宫结构图前,指尖重重地点在红宫的核心区域,那里被朱砂标记了一个醒目的“心”字。
“不能再等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狠厉,“格桑扎西他们内部不和,正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龙心石必须到手!”
血莲尊者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沙哑道:“布达拉宫法阵森严,守卫重重,强攻代价太大,成功率也低。格桑扎西本人修为不弱,加上丹增、央金那些硬骨头,即便潜入,也难保万全。”
“所以,我们需要‘本座’的帮助!”苍狼转身,面向石室深处那尊模糊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黑影轮廓,单膝跪地,语气变得异常恭敬,“至高无上的‘本座’,仆从苍狼恳请您的指引!为了夺取龙心石,完成宏伟大业,恳请‘本座’赐下神力,启动‘血祭大阵’,干扰布达拉宫法阵,屏蔽格桑扎西等人的感知!并派遣得力干将,助我一臂之力!”
那团黑影沉默了片刻,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弥漫开来。良久,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直接响彻在苍狼和血莲尊者的脑海深处:
“准。”
“赐你‘血祭大阵’阵图与核心符石。需以百名心生恶念、或被俘僧俗之鲜血与怨气为引,于布达拉宫地脉节点之外启动,可暂时污秽其守护法阵之灵光,制造混乱,屏蔽核心区域能量波动三个时辰。”
“另,派‘影杀’、‘鬼刃’二人助你。此二人精于潜行、暗杀,可为你清除障碍,夺取龙心石。”
话音未落,两枚散发着浓郁血腥气和邪异能量的暗红色符石,以及一卷用人皮鞣制而成的阵图,凭空出现在苍狼面前。同时,两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室角落,他们气息内敛,但眼神如同毒蛇,冰冷而致命。
苍狼大喜过望,重重叩首:“谢‘本座’恩典!”
他拿起符石和阵图,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血祭大阵”虽然残忍,但效果显著。他立刻下令,从关押的奴隶和俘虏中挑选百人,准备进行那邪恶的仪式。
“影杀,鬼刃,”苍狼看向那两道黑影,“你们的第一个任务,不是龙心石。去布达拉宫,杀掉两个人——仁青老画师和格桑扎西。仁青年老体衰,却知晓太多古格秘辛,留着他是个隐患。格桑扎西是龙心石保管者和核心人物,杀了他,不仅能夺石,更能让布达拉宫群龙无首!”
“是。”两道黑影如同烟雾般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苍狼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羊湖基地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在血莲尊者的引荐下,三名身穿不同宗派僧袍,但眼神同样闪烁着贪婪、愤懑或狂热光芒的僧人,出现在了苍狼面前。
来自萨迦派的叛徒,名为“贡觉”,原是萨迦寺中一位颇有地位的法师,因不满宗派内部资源分配和自身晋升无望,早已心生怨怼,被苍狼许以未来“萨迦派教主”之位所诱惑。
来自噶举派的叛徒,名为“次仁”,是一位以苦修和武力著称的行者,却因痴迷于追求“即身成佛”的速成邪法,被“本座”展示的“力量”所吸引,认为正统佛法过于缓慢,甘心堕落。
来自格鲁派的叛徒,名为“洛追”,竟是格桑扎西的一位师弟!他天赋不俗,却始终被格桑扎西的光环所笼罩,内心积累了深厚的嫉妒与不满,更因一次修行走火入魔时被“本座”的力量“拯救”而彻底臣服,认为“本座”才是真正的“明师”。
加上早已投靠的宁玛派叛徒多吉扎西(已死于古格祭坛),四大宗派的叛徒,竟以这种方式,齐聚于苍狼麾下!
“欢迎诸位!”苍狼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你们的到来,证明了‘本座’的伟力与智慧,也证明了那些顽固不化的所谓正统,早已腐朽不堪!未来新的雪域佛国,将由我们共同开创!你们,都将是新秩序下的宗师!”
贡觉、次仁、洛追三人纷纷向苍狼和血莲尊者表忠心,他们各自带来了所属宗派的一些内部情报、武功特点以及布达拉宫的部分防御漏洞。
“洛追,”苍狼特别看向他,“你可知格桑扎西将龙心石具体藏于何处?日常守卫如何?”
洛追恭敬地回答:“回大人,龙心石平日由格桑扎西亲自保管,大概率在其红宫禅房内的密室中。守卫主要是他的亲传弟子和部分格鲁派武僧,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禅房外有简单的预警法阵,但若有内应配合,避开不难。”
“很好!”苍狼满意地点点头,“此次行动,还需仰仗诸位。贡觉法师,你熟悉萨迦派的‘幻身术’,可负责扰乱视线;次仁行者,你的‘大手印’刚猛无俦,负责强攻破障;洛追师弟,你熟知内部情况和格鲁派武功,负责带路和识别陷阱。至于多吉扎西的空缺……”他看向血莲尊者,“便由尊者座下高手补上。”
苍狼对布达拉宫的渗透,远超格桑扎西等人的想象。眼线遍布各个层面,从低阶僧侣到中层官员,甚至高层中也有动摇者。这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目标直指那维系着希望与危机的龙心石。
是夜,丹增在僧舍中辗转难眠,白日的流言和格桑扎西师兄承受的压力,依旧在他心头萦绕。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梦境光怪陆离。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父亲那模糊而温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不再是临终前的惨烈,而是带着一种平和与智慧。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向苍穹,又指向脚下的大地,最后指向丹增的心口。丹增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只见天空中繁星闪烁,与大地上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最终,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千家万户、从草原帐篷、从雪山垭口飘扬的经幡上升起,汇聚成一条温暖而磅礴的光河,涌入他的心中……
“……龙脉……非山非水……在于……众生愿力……守护之念……” 父亲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缥缈却清晰。
丹增猛地惊醒,坐起身来,窗外天色未亮,但他心中却一片澄明。众生愿力!原来龙脉的关键,不在于地理形胜,而在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祈祷、他们的善念、他们守护家园的意志!这才是对抗“本座”那种抽取、毁灭性力量的根本!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急促的鹰唳。追风用爪子焦急地敲打着窗棂。丹增推开窗,追风立刻飞进来,落在他手臂上,不断用喙指向红宫的方向,发出警示的鸣叫。
“有黑影潜入?很多?”丹增与追风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他脸色骤变,“不好!苍狼要动手抢龙心石!”
他立刻写下几张简单的字条:“敌袭!红宫!速援!”塞进追风脚上的信筒,“追风,快去!找格桑扎西师兄、强巴措、陈允泽、央金!”
追风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夜空。
丹增毫不犹豫,抓起身边的金刚杵,冲出僧舍,朝着红宫方向疾奔。他心中焦急如焚,格桑扎西师兄!千万要撑住!
正如洛追提供的情报,苍狼的“暗影小队”以及四大叛徒,早已利用各种身份和手段,混入了布达拉宫。
白天,他们有的伪装成朝圣的富商(贡觉),凭借巧舌如簧和金银开路,带着“仆从”(次仁、鬼刃等)参观了部分开放区域,摸清了部分路线;有的伪装成某地前来交流的僧侣(洛追),利用身份便利,在白宫和红宫的一些非核心区域活动;还有的(影杀)则如同真正的影子,利用高超的潜行术,从防守相对松懈的宫墙段落,如猫般翻越而入,潜伏在阴影中。
夜晚,当时辰将至,血祭大阵在拉萨城外某处隐秘节点启动,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邪恶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悄然侵蚀着布达拉宫古老的守护法阵。法阵的灵光微微黯淡,对外界能量和恶意的感知能力大幅下降。
所有潜入者,按照预定计划,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向着红宫格桑扎西的禅房附近集结。
格桑扎西刚刚结束晚课,正准备休息,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守护法阵传来的微弱示警让他瞬间警觉。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刚要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弟子的厉声喝问和兵刃交击之声!
“敌袭!”格桑扎西一把抓起放在身边的伏魔杖,冲出禅房。
只见禅房外的庭院和廊道中,已经陷入了混战!他忠诚的弟子和武僧们,正与数十名黑衣蒙面、武功路数诡异狠辣的敌人厮杀在一起。这些敌人身手极高,配合默契,而且似乎不受宫内部分小型预警法阵的影响。
“格桑扎西!纳命来!”一声厉喝,次仁行者如同猛虎出闸,带着凌厉的掌风直扑而来,正是噶举派的“大手印”,但其中却夹杂着一股邪异的血煞之气。
“叛徒!”格桑扎西怒目圆睁,伏魔杖横扫而出,金光乍现,与次仁的掌力硬撼在一起,气劲四溢,震得周围瓦砾纷飞。
与此同时,贡觉法师躲在暗处,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萨迦幻术,一时间,庭院中仿佛出现了数个格桑扎西的身影,扰乱了武僧们的视线,甚至让他们互相攻击。鬼刃和影杀则如同真正的幽灵,在战场上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武僧或弟子倒下,他们专攻要害,手段狠毒,效率极高。
洛追则试图绕过战团,冲向格桑扎西的禅房内部,他知道密室入口!
“拦住他!”格桑扎西一边与次仁激斗,一边分心指挥,但己方人手明显不足,且被对方的高手和幻术牵制,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师兄!我们来了!”丹增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他率先赶到,手中金刚杵带着耀眼的金光,如同雷霆万钧,直刺向正要偷袭一名武僧的鬼刃!
紧接着,央金手持康巴长刀,陈允泽虽然肩伤未愈,仍强提内力挥剑杀入,强巴措也挥舞着药杖,点穴打穴,辅助众人。追风通知的援兵,终于在最关键时刻赶到!
战斗瞬间升级,从庭院蔓延到廊道、殿堂,整个红宫核心区域都成了战场!
丹增对上了影杀。影杀的身法如同鬼魅,飘忽不定,手中两柄淬毒的短刃神出鬼没,专攻丹增周身要穴。丹增则将“时轮金刚掌”融入金刚杵法中,刚猛霸道,以力破巧,掌风杵影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但影杀的诡异身法和毒刃依旧让他感到棘手,几次险些被划中。
央金与陈允泽背靠背,面对贡觉的幻术和数名精锐杀手的围攻。央金刀法凌厉,陈允泽剑术精妙,两人配合默契,但贡觉的幻术不断干扰他们的判断,时而觉得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时而觉得同伴变成了敌人,险象环生。陈允泽肩伤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袍,却兀自死战不退。
格桑扎西与强巴措以及剩余武僧,对抗次仁、鬼刃以及叛徒洛追和大量敌方好手。格桑扎西的伏魔杖法大开大合,佛法金光对邪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次仁的“血煞大手印”威力惊人,鬼刃的暗杀技巧防不胜防,洛追更是熟知格鲁派武功路数,屡屡找到破绽。强巴措则以精妙的医术和点穴手法,不断救治受伤的同伴,干扰敌人,但他年事已高,内力消耗巨大,脸色渐渐苍白。
战斗异常惨烈,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佛法梵唱声、邪功呼啸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圣城夜晚的宁静。鲜血染红了圣洁的殿堂和廊道,不断有人倒下,有敌人,也有忠诚的守卫者。
丹增越战越勇,梦中父亲关于“众生愿力”的启示在他心中回荡。他不再仅仅依靠自身内力,而是尝试将自身守护的信念与这片土地、与正在奋战和祈祷的人们连接。渐渐地,他感觉金刚杵上的光芒更加纯粹和凝聚,对影杀那诡异身法的捕捉也清晰了一丝。
“噗!”丹增抓住影杀一个微小的破绽,金刚杵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荡开短刃,重重击在影杀的肋部!影杀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暴退,眼中首次露出了惊骇。
另一边,央金和陈允泽也终于抓住了贡觉施法的一个间隙,央金不顾自身安危,猛地突进,长刀如匹练般斩向贡觉真身,陈允泽则奋力挡住侧面袭来的杀手。央金的刀锋划破了贡觉的袍袖,逼得他踉跄后退,幻术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格桑扎西见状,奋起神威,伏魔杖逼退次仁,大喝一声:“佛法无边,降妖伏魔!”一道更加璀璨的金光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暂时驱散了部分邪气,提振了己方士气。
苍狼的暗影小队虽然精锐,但在丹增等人拼死抵抗和援兵陆续赶到的情况下,终究未能突破最后防线,冲入密室。眼见事不可为,鬼刃发出一声尖啸,残余的敌人如同潮水般退去,借助夜色的掩护,迅速消失在布达拉宫复杂的建筑群中。
战斗结束,留下满目疮痍和浓重的血腥味。清点下来,虽然保住了龙心石,但格桑扎西的亲传弟子战死三人,武僧伤亡十余人,丹增、央金、陈允泽等人人人带伤,强巴措也因内力消耗过度而虚脱。布达拉宫再次受到了重创!
格桑扎西看着牺牲弟子的遗体,悲痛欲绝,但他强忍着泪水,指挥众人救治伤员,清理现场。他走到丹增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在寺院内斗和信任危机的风口浪尖,他顶住压力,坚定地支援和信任丹增,而丹增也在关键时刻,成为了他最可靠的助力。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一名僧人连滚爬爬地跑来,声音带着哭腔:“格桑扎西师兄!不好了!仁青老画师……他……他遇害了!”
众人如遭雷击,急忙赶到仁青老画师位于白宫的工作室。只见老人倒在他的画架旁,胸口有一个细微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但生命气息已然断绝。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支画笔,面前未完成的唐卡上,画的正是冈仁波齐神山。
在他的遗体上,放着一封用鲜血写就的挑战书,字迹扭曲,散发着与“本座”同源的邪恶气息:
“游戏该结束了。蝼蚁的挣扎,徒增笑耳。欲知龙脉终极之秘,欲救尔等可笑苍生,携龙心石,来冈仁波齐。‘本座’在此,恭候大驾。——若不敢来,便等着雪域化为焦土吧。”
地点,赫然是冈仁波齐!与龙心石在月光下指引的下一处龙脉节点,完全一致!是凑巧,还是“本座”早已洞悉一切?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悲伤、愤怒、还有一丝无力感,在空气中蔓延。仁青老画师,这位智慧的长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害了。
格桑扎西紧紧攥着那封挑战书,指节发白。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疲惫、悲伤但依旧坚定的众人,沉声道:“我们没有退路了。冈仁波齐,必须去!”
强巴措在央金的搀扶下,虚弱却清晰地说道:“要去……但不能贸然去。‘本座’真身若在冈仁波齐,其力量恐怕远超我等想象。丹增,”他看向丹增,“你如今的‘心印’修为,刚到第四层,远远不是‘本座’的对手。至少……至少要突破到第六层,方有一线生机!”
“第六层?”丹增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是的。”强巴措点头,“心印修炼,越往后越难,不仅需要悟性,更需要机缘和药物的辅助。接下来,我会将后续心法传授于你,并为你配制辅助修炼的藏药。但其中一味主药——‘千年雪顶莲’,极为罕见,只生长在极高极寒的雪线之上,且具有灵性,难以寻觅。”
他看向停在丹增肩头、同样带着疲惫的追风:“如今,只能靠追风了。它目光锐利,飞行迅捷,或许能找到此药。”
丹增抚摸着追风的羽毛,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忠诚的伙伴身上。“追风,拜托你了!”
追风用头蹭了蹭丹增的脸颊,长啸一声,再次振翅高飞,化作一个黑点,向着远方最巍峨、最寒冷的雪山群飞去。
前路,唯有死战。而战前唯一的生机,系于丹增的苦修与那只忠诚的雄鹰,能否在茫茫雪域中,创造寻得灵药的奇迹。
在牺牲的悲痛、明确的挑战、紧迫的修炼与未知的寻觅中,沉重而充满悬念地收束。冈仁波齐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命运之轮,开始缓缓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