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洪徐县县城的公路的一侧有一大片土地,是邻村柿子张村的。就在两村接壤的地方有一块土地是顺河湾村五队的,地块不大。因从顺河湾村走向过来的河沟把田地和公路隔开。有经济头脑的人想办法在土地上大展挙脚,这不,柿子张村的张俊杰和顺河湾村的大能人、二能人甄可伍、甄海西联合承包了柿子张村这块临公路的土地,然后各自为证,自己经营自己的一片葡萄园。承包了土地,既是“地主”又是“地奴”,他们有时这样自嘲着。他们只要没有别的事,白天黑夜钻在葡萄园里不出来。有的搭建了所简易房吃住在那里,活多忙不过来还要雇佣别人来帮忙。农家人在土地里刨食挣的是辛苦钱。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周围的树木已长出绿叶,地边的小草小花生机勃勃的。这不,五队队长甄可伍也在他的葡萄园里侍弄着果苗,果苗长出绿色的叶片,由于还是育苗期还没有结瓤攀爬。甄可伍和甄海西两家葡萄园紧挨着,这时甄海西也在园地里忙活。由于脾胃相投,忙里偷闲靠在水泥柱上拉开家常。
“前些时乡里大队里来回找你,弄啥呢?”甄海西给甄可伍递过一支烟说。
“不还是广元盖房子那事?”甄可伍点着烟说。
“那事都惊动了乡里,别弄大了,惹麻烦了。”甄海西提醒道。
“有啥麻烦!你不也怨恨江泰山?要为你二哥海东出口气,这会熊啦,软蛋了!理在我这,既然当年他铁面无私,我现在也不循私情。村支书、土地所长加上那个副乡长都来了,他也不开口说让广元往那盖呀?不还是问我?”
“别为了这,叫上边的人得罪了。”
“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怕啥呀,光脚不怕穿脚。既然弄到这步田地了,我也豁出去了。我就要报复,没有他爹了,还有他,我忍了这么多年要出出这口恶气。”
俗话说,隔壁有耳,草棵里有人。柿子张村的张俊杰也在葡萄园里,听到甄可伍的话,不住的摇头,叹息道:
“这货真是个混蛋!”
在顺河湾村村委会大院门口停着辆黑色小车,在村民眼里不用看就知道是村支书甄海军从城里回来了。这次他特地从城里回来再次找五队队长甄可伍做思想工作。当他得知王所长陪同马副乡长再次找到甄可伍仍是一反常态,无功而返。
在电话中气愤地问村文书龚海民:
“可伍这货真臭球,是谁让他干的队长?”
村文书龚海民也无言以对。
不多会儿,队长甄可伍来了。这时空荡荡的村委会大院只有他俩,他俩心照不喧,他知道叫他干啥呢,他也知道他回来干啥的。村支书甄海军递给甄可伍一支烟,甄可伍默不作声的点上吸着。
“可伍哥,现在就咱兄弟俩,你心里有啥话,有啥怨气,你说出来。”村支书甄海军开口说道。
甄可伍一味的吞云吐雾,随后又接上自己的烟。
“不管咋说,盖房对小户人家来说是大事,能给群众带来便利的,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能违背原则规定。”
“原则规定也是活的,不是一成不变的,既然对群众有益为啥还守着老规定不放,不去打破它?”
“我干着我得为以后负责。”
“当干部也不是当一辈子,前边的路是黑的,以后谁能看得到,就像捅竹竿捅一节说一节。”
“要这样说,俺队的双女户也想盖房?”
“中,只要符合政策给她批!”
“俺队还有人往北地公路边盖房开饭店呢?”
“中,发展经济支持他!”
“都盖到路边!”
“中!”
“人多,让他们也捏捏蛋儿(方言,抓阄)。”
“中,只要愿意盖,都批给他,从村北头菜地一直盖到公路边!”
村支书甄海军和队长甄可伍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透着火药味。
俩人沉默片刻,村支书甄海军又缓和了语气说:
“规矩和人情都要讲,既要按规矩办事又要有人情味。乡情人情不能丢,虽说以前你和他伯有过过节,毕竟怨仇宜解不宜结,何必找个怨家对头呢?”
“我这人就这样,顶牛上。俺队分地,天才在背后使坏,分地那天我怀里揣着砍刀,只要他敢挡着,我就砍了他。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有啥了不起?你是咱村的支书,你看着办,我以前也给你说过。广元他的事我不管了,他想找谁找谁。”
队长甄可伍又是扬长而去,挺洒脱的一走了之……
“广元,你在家没有?”甄法坤在电话对江广元说。
“法坤叔,我在家呢。”江广元接到电话赶忙回答。
“你海军叔回来,你来你海明叔家,俺几个都在这呢。”
“中,我这就过去。”
江广元挂断电话急忙从抽屉随手抓了几盒帝豪烟,又扭头对院子的妻子李巧凤说:“咱法坤叔打过来电话叫我去海明叔家说海军叔回来了,是不是事儿有进展了。”
“中,你去吧!慢点,别那么慌张。”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有的人能轻轻松松办到,有的人使出浑身本事就是办不成。人的差距咋那么大呢?从萌生划宅子盖房几个月过去了,丝毫没有进。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围绕着这块硬骨头,迂回包抄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人,可他楞是油盐不浸。
我国当代著名作家路遥先生在他的作品——《平凡的世界》里描述了人性,田福军和女儿田晓霞聊天说世界上谁是最(凶)残?田晓霞给出的答案不是老虎而是人。田福军听后惊掉下巴,田晓霞又进一步阐述道老虎再凶残可人们能把它关进笼子里,难道人不是比老虎还要凶残的吗?是呀!老虎凶残,它是禽兽,而有的人连禽兽都不如。的确世上最凶惨、最凶狠的是人类自己,他能言善变,口是心非。人整起人来,可真是不遗余力,无情至极呀!他会在他的能力或势力范畴内百般刁难、阻挠,犹如玩猫戏老鼠的游戏,在尽兴之后最后一口吃掉。这显示出人性之恶。唉!人性之坏,在于穿着文明的外衣,干着野蛮、愚昧、低级、粗鲁、龌龊的勾当。人啊人,何必呢?怨怨相报何时了。
江广元胡思乱想着,内心猜不透福祸凶吉,忐忑不安地走到了甄海明家。大门口停着村支书甄海军的黑色轿车和甄法坤的摩托车。江广元停好摩托车,边掏烟边走进屋里。屋里坐着甄海军、甄海明、甄法坤,别无他人。见江广元来了,他们停下了说话。甄海明招呼江广元坐下,并亲自倒水又递到江广元跟前。江广元赶忙接过茶杯,然后向他们三人递让着烟。
等一切停当后,甄法坤首先对江广元说:
“今儿你海军专门从钧州回来,怕在电话里说不清,叫你来你海明叔家说说。”
“广元,你这事前前后后也跑了小半年了,我也没少给你队的队长甄可伍做工作。可就是说不通,事情到这一步,跟你说,就是我亲侄儿批宅子我也没法……”
此话一出如五雷轰顶,江广元呆若木鸡,内心像被掏空一样,但是还努力镇定,不让窘态显于人前。
“给,这是那一千块钱剩了一百五,请了王所长一顿,又给他买了两条烟。”甄海军说着掏出剩下的钱递给江广元。
“这钱,海军叔你买盒烟吸吧,不管咋说也让你受累,给你添麻烦了。”
“添啥麻烦,事又没给你办成。”
江广元没接钱,甄海军顺手把那钱放在了桌上。
二人都没再说活,此时屋里沉寂了。
甄海明打破了沉静:
“广元喝茶。”
江广元端起茶杯呡了一小口又放下。
“可伍,这货儿是个信球! ”他这一说,甄法坤和甄海军也附合着。
“广元,啥时候见可伍这货掉沟里,别拉他,摔死他。这号货一根筋,一条道跑到黑”,甄海军接着又说,“去年队里分地,可伍他说他怀里揣着砍刀呢,只要天才挡着不让分地,他用砍刀砍了天才,我说可伍哥可不敢,你还有闺女孩儿呢。他说管他球,我就和他一个人拼上……”
甄海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话锋一转说:
“要么你只管盖,就当我不知道……”
笑话,从上到下没有人支持,并且还有一个现管的人从中作梗,凭一个小老百姓哪有胆量贸然行事呀,江广元觉得索然无味,起身离开这里回家了。
江广元还没把车停稳,妻子李巧凤关切的问:
“啥情况?”
“这事彻底弄不成了。”
江广元把在那里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妻子李巧凤听后哭了。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惊来了江广元的妈妈和本家的婶子,得知情况后,江广元的妈妈也摸眼泪:
“我也没本事,给孩儿也帮不上忙。”
她抬头看见堂屋桌上江广元的父亲江泰山的遗像说:
“都怨这老头儿,活着得罪了人家,让孩儿们做这么大的难。”
“嫂子,你也别哭,俺哥没了啥也别说。”江广元的本家的婶子转身又对江广元夫妇二人说,
“广元家里别哭了,人这一辈子谁会不做一些难?都会过去。”
“想着给海军叔一千块钱事能跑成,几个月了里里外外花了好几千块,事儿也没跑成……”
她又呜呜地哭了。
“别听甄海军他说,他说话还不剩一个娘们,他还当干部呢。听你婶我说,事到了这一步,想开点,孩儿还不算大,再停两年,他甄可伍能当一辈子队长,那帽子是比着他的头做的。你俩努力干,只要放着钱,啥都别愁,咱有两孩儿呢,啥也别怕……”
在婶子慢慢地开导下,江广元夫妇的情绪慢慢缓解了……
村支书甄海军的一席话,就是最终判决,也是最高判决。江广元一颗火热的心变得冰凉冰凉的,唯一的一颗救命稻香就这样湮灭了。如五雷轰顶,如海啸狂风,如火山喷焰,如天塌地陷。江广元彻底失去了信心和斗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人,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四肢,同样的直立行走,
同样的一天过两晌,同样的爹生娘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天壤之别,优劣之分。权贵,势力,让人分为三流九等,金银铜铁。江广元悲叹,江广元感慨,愤怒如熊熊烈火填充于胸。他仰天长啸,啸声震天,天不回应。真想挥舞三尺斩魔剑,杀尽人间豺狼,驱尽世间恶鬼。
江广元大吼一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几天以来,家里气氛阴沉沉的,少了生机和活力。本来不善语言的江广元更是沉默寡言。一天晚上,甄法坤打来电话,不住地安慰着江广元,劝他们夫妇想开点,大孩儿还不算大,再停两年再盖。
最后他满含愧意的说:
“想着你海军叔接住钱了,能把事办成,谁知最后没弄成。”
“叔,花点钱没啥,就是感到窝囊,无能,憋屈!”电话那头说:“广元你就是不凶!”(方言,厉害,强势)
是啊,一个人凶,一个人强势,一个人厉害。那需要势力,需要资本。一个人高马大的人有时还不如一个小孩有威摄力。
有这么一个人说了他的亲身经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生活物质匮乏,一些常见的用品稀缺。农村人们用的柴油之类常供应不上,那时犁地已经用上拖拉机犁地了。就在他给一个村犁地时,拖拉机没有油了。柴油,只有乡农机站有。
他往返了几趟都是徒劳无果,工作人员说:
“柴油供应不上。”
那人看着满桶装的柴油说:
“那不是有吗?”
“那是专油专用。”工作人员说。
“先让俺用点,救救急。”
工作人员故作哑状不理睬。当这个人无可奈何地返回到地头时,刚好碰见这个村在乡工作的人骑着自行车回家,看到这样的情形,很是同情这个人。这个乡工作人员对坐在后座的小孩说:
“宝宝,下来,你带着他去乡农机站给他灌些油。”
小孩,不大,八九岁的样子。很普通,放在人堆里并不出奇,也不出众。这个人在小孩的带领下来到农机站,这个身材高大的人跟在小孩后边。
农机站的工作人员看见这个小孩,满脸堆笑地说:
“宝宝,你来干啥?”
“俺爹,让我带这人来灌油呢?”
“你家亲戚?”
“你别管,灌油就中了。”
“中中,”连声应着。
他转身给这个人灌了一大胶壶柴油。多年以后,每每提起这件事他常常会唏嘘不已。
无独有偶,世上的事绝非偶然,过去的事现在还会发生。现在发生的事未来还会再现。
关心的人还有,绝非一个人。甄海明随后也打来电话,开导劝慰江广元,放宽心,想开些。男子汉,能伸能缩。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不要灰心,不要退缩。甄海明对江广元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如放手一搏。反正那一大片地方,有你家菜地,你找些白石灰在你家地里一撒,圈起来。说‘我也不种菜了,我在自己地里盖,不碍别人事’,你吓吓他。”
主意,有人出。可江广元已无斗志。以前他就像皮影戏的人,别人操纵着,拳打脚踢,一瞥一笑,都可以。
江广元,他低头了,他不是低头于一个人,而是低头于权力。他,屈服了,屈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屈服于势力。
这就是力量,杠杆虽然小只要找对支点能撬动地球。指点又在哪呢?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