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的刀很忙 一年四季,都给日子开膛 鸡鸭鱼的喉咙里,常含着未完成的啼唱 他的指纹里,住着整个菜市场的亡魂 直到那个雪亮的清晨 老黄牛突然跪下 把犄角埋进自己的影子 它的泪滴
我蹲在草叶的阴影里 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发达的唇 锯齿般的触角,咀嚼新芽时的颚骨 以及能将翠嫩撕碎的利爪 你站在叶脉的制高点上,一俯首 就能看到我脊背的黑黄沟壑 盛着昨夜漏下的雨水
别以为,你握住的是一枚卵石 我只是交出,被潮水噬啃过的表面 断戟,仍埋在筋脉里 人们把我的血斑叫作“朱砂纹” 把裂隙称作“水线” 却不知,每当暮色浸透河床 那些棱角就在皮下苏醒
雨中,我立成河边的一株静默 看一场湿漉漉的告别 那些粉的、白的、怯生生的摇摆 突然卸下所有力气 像当年垓下放舟的虞姬 把剑穗抛进乌江的漩涡里 冷就冷透,碎就碎响 被风推搡时就翻个
我时常推开夜的柴扉 跌进那个用星光砌墙的村庄 遇见十二岁就消失的童年玩伴 她数着青梅,马尾低垂 我手执柳条,将一条溪水,抽碎 檐下,祖父的烟斗还燃着,火星 烫穿了三十年的积雪 我
夜风翻动陈年账本 我数着,那些发烫的零钱 一盏,两盏,三盏…… 都是被生活兑光的散银 风吹过,一阵翅膜的轻响 多像某个朝代,漏更的梆子 敲碎宫墙外的醉 黑暗太稠,借不到光 它们必须
这群书生啊,素缟般的身体里 住着终南山未落的雪 他们的祖父 笔直的骨骼曾丈量过 李太白蜀道上的九万重云 却拗不过,剥皮的手 像蔡伦池畔的构树 在沸腾里交出所有经络 总有些倔强的纤维
你说二月河开时靠岸 却让柳絮追了十七个春天 我的等待在缆绳上生根 绞着嗓子,渐渐长出锈斑 这些年,我已学会用酸梅酿酒 当你说心脏有雷雨 我就往玻璃瓶里,多腌一季晚霞 直到某天发现
那些年,他悬在半空中 砖头长着飞毛腿 将他的手掌,劈成一道道裂纹 呼啸的声音,比三十岁的白发更茂盛 现在,他变卖了肋骨般的门牌 躺在白色荒漠上 “安得广厦”的旧墨迹,变成了透明
你们递来一支笔,像递来 一截燃旺的松明,我掌心很烫 烫得能将整个扎兰屯的杜鹃坡烤热 笔管里淌着墨河,墨是沉积的夜 我要做那个笨拙的盗火者 把每个逗号磨成打火石 怕什么?怕松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