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二太太用竹篮提着一壶人参汤,带着阿乌到了南天井。两人站在天井内的花台边,正好看见上午打人的那个老丫头端饭上楼,便请她顺便通报。
可是,过去一个时辰,眼看人参汤已经凉了,楼上却毫无动静。
没办法,两人再等一气,那个老丫头下来了,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端着空碗空盘子,到厨房去了。
等她再回来,二太太连忙迎上去,强塞给几个银元,要她务必告诉大太太,二太太专门替她熬制了人参汤,而且专程送过来了。
老丫头紧崩的脸皮松驰下来,说:“二太太,不是奴婢为难您。其实大太太先前已经传话,说您若是诚心诚意,那便好好在这跪着,她自会传您上楼。”
二太太直顾道谢,拉阿乌跪在了地上。
老丫头上楼后,阿乌低声说:“阿姐,大天师要我告诉您,尽可能离那个母老虎远些,别给自己找苦吃。”
二太太说:“你怕啦?”
阿乌说:“我才不怕,就怕她们想着法子又来害您。”
阿乌的话音刚落,听到楼上“哗啦”一声,一盆水当头泼了下来。两人给泼了个落汤鸡,浑身湿淋淋的。手一抹,一阵恶臭,原来是一盆沾稠的屎尿。
阿乌哭了起来。
二太太说:“别哭,好好跪着,早晚让她们好看。”
不一会,阿夏跑下来了,扶着二太太说:“二太太,您走吧,快走吧。大太太不会见您的,您别把自己害了呀。”
二太太说:“你还记得我就好,走开!”
阿夏哭着说:“二太太,白天的事阿夏对不起您了。您要是恨我,这就往死里打我吧。”
二太太说:“我不恨你。真的,阿夏,让你受委屈,是我无能了。你快走,省得又被母老虎责骂。”
阿夏“嘤嘤”哭着,跑开了。
后半夜的时候,二太太悄悄向楼上跑了一趟,在梯梯间挂了个有眉有眼的红嘴纸人。回来时,阿乌已跪不住了,又冷,磕着牙齿说:“姐,咱们还是走吧。你看楼上,灯熄了,都睡觉了。”
二太太跪在黑暗中,低声问:“有没看见两个老丫头?”
阿乌说:“这大半夜的,她们早去厢房睡觉了。”
可这时候,楼上灯光却又亮了,传来问话声:“你俩出去看看,那个贱人走了没有?”
不多久,只见楼上探出盏灯,向下几晃:“大太太,两个贱人还跪着,赖在这了。”
“去给我打走!”
听见楼梯“咚咚”直响,两个老丫头提着灯相继跑下来,凶神恶煞站在两人面前:“走不走?”
“行,我们马上走。”二太太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住,说:二位姐姐请行个方便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次走得匆忙,东西落在屋里了,想取出来。”
老丫头问是什么东西。
二太太说是些金银手饰,都挺贵重的。如果可以的话,一会有重谢。
两个老丫头相视一望,行,我们跟你去取。
二太太便叫过阿乌,叫她跟着一起去。两人老丫头在前,二太太和阿乌紧跟在后面,向二楼的东厢房走去。二太太边走边说:“咱们跟紧点,听说这里死过很多人,晚上经常闹鬼。”
两个老丫头嘟哝着,责怪二太太胡说说八道,大黑夜的,很瘆人的。
刚转过楼梯口,一阵夜风袭人,梁上有什么东西忽然落下,“哐”地砸在地板上。
两个老丫头吓得不浅,直往后退。
二太太指着前方,声音直打颤:“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几个人定睛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距离她们两丈远的地方,似乎站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看不清脸,身体悬在空中,纸一样飘荡,煞是恐怖至极。
二太太惊叫一声:“鬼——鬼呀——”向前一扑,转身就跑。两个老丫头也看见了“鬼”,嘴上还没喊出来,早给推倒地上。两盏灯摔出去了,灯油浇在木板上,跟着燃了起来。
“不好了,打火,打火!”不知谁在喊。
“鬼——,鬼——”又不知谁在喊。
走廊上堆积了很多搬家扔下的破布和纸片,一经点燃,顿时火焰腾空而起,四下飞蹿。那个鬼影无声地落进火里,转眼就不见了。
两个老丫头扑腾着从地上翻起来,以为是鬼跑了,强着胆子冲上去,脱下衣服向火堆一个劲地甩打,嘴里直顾嚷着“打火,打火!”
阿乌也慌了,扑上去帮着打火。
这时夜风四起,“呜呜”着响,天井内的树枝剧烈摇晃,真似鬼一样张牙舞爪。三楼的廊台上,忽然又蹿出个黑影。阿乌定睛看过去,只见那个黑影与先前看见的鬼影颇为相似,大袖飘飘,一张白惨惨的鬼脸狰狞恐怖,仿佛是在空中驭风飘行。阿乌吓得全身汗毛倒竖,紧紧抓住二太太的手大张着嘴巴,却喊不出声音来了。
大太太的房门蓦然间开了。
大太太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不是叫休息吗?鬼哭狼嚎的。”
那个黑影张着双手,脚下轻轻一踮,从廊台上飘到了房门前,血红色的手指伸到她的眼皮下,声音幽幽地:“我是给你们害死的冤魂,拿命来——拿命来——”
“妈呀——鬼呀——”大太太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向后倒在了地上。
天井内瞬间噪动,奴仆与丫头都在尖叫,不一会,四下人头攒动,向二楼和三楼上涌来。
两个老丫头也看见了对面出现的黑影,也在尖叫着喊鬼。二太太装腔作势,跟着喊鬼,与奴仆们冲到大太太的房门前。
只见大太太口吐白沫,已然人事不省。
很快地,大太太给抬进屋去了。
二太太跟着进屋去看,但被两个老丫头毫不客气地推了出来。
二太太表面装得很委屈,心里却乐开了花。
好了,终于一雪白天的耻辱,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二太太喜滋滋地拉着阿乌,走在了回西天井的路上。
在她俩身后,远远地浮动着一个诡异的影子。
就是先前在廊台上飘动的鬼影。
他是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