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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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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狼途》连载

第一十三章 金方杀人

“对,哑方。”

“《金方》里面,有哑病的方子?”

“有啊。”张文点头。“在利利领地,有时惩罚犯人,就是毒哑。我堂哥说哑病的毒方和解方,就出自于《金方》。”

“他怎么知道?”

张文说:“几年前,我堂哥来布吉领地拜访甘天师,也是凑巧,他看见甘天师将《金方》放在桌上,就随便翻看了一下。但还没翻几页,就被甘天师收回去了。堂哥记性不好,只记住了第一方,就是《哑方》。”

二太太心动了。

算是意外之喜吧,没想哑病的毒方和解方,竟出自于《金方》。

而且老头子的家就在对面。

因为哑病,她总觉得受制于甘天师,如果能拿到《金方》,又何用看别人脸色。甚至离开领地,不再过这种胆颤心惊的日子,未偿不可。

“张文,你确定《金方》就在甘天师手中?”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堂哥就是这样说的。”

二太太说:“行,我不赶你走了,从现在起,你不回衙门,就住柴房,给我当看门人吧。但是,我得给你约法三章。”

“二太太请讲。”

“首先,你白天不得出现,能办到吧?”

张文说能办到。

“其次,你住柴房,除了晚上看门,西天井的其它地方,你都不能去。”

张文说:“二太太,这两条不难啊,我一直就这样啊。”

二太太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任何时候,你都不得找玛玛土司报仇。你被断腿的事,错在你自己,你不该帮罗正松,算是长个记性吧。我不找你的晦气还救你的性命,就当替玛玛玛土司还你人情了。”

张文苦笑。他说:“放心吧二太太,道理还不是一样,我不能连累你和马教头。”

真会连累自己吗?即算连累,又能糟糕到哪去呢?二太太还是那样想。她不怕被连累,反倒担心自己连累张文。这个张文,玛玛领地容不下他,利利领利地容不下他,似乎整个洛区都容不下他。悲惨遭遇的背后,不过是因为当初意气,为了朋友。而这些,恰恰又是二太太最看重张文的地方。

她鼓不起勇气,赶张文走了。

她觉得,绝路中的张文,就是现在的自己。

也就是从那天起,官寨的西天井,多了一个跛脚的看门人。

因为戴了人脸,张文面容格外丑陋,而且从不说话,只出现在夜晚,仿佛一个影子。

其实不是影子。

而是一头孤狼。

与二太太一样,张文就像一头孤狼,蛰伏在官寨里了。

下午,二太太就去找甘天师,装着学扎银针,治玛玛土司的头风。

甘天师倒是真心教她,说:“以你现在所学,如果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也差不多了。不过真要学精,还得加以时日,勤学苦练,这是急不来的。好了,学针灸暂且到此,还是教你如何配方拿药吧。”

二太太说好啊,但我读了《双柏》,看了里面的各种疑症偏方,也没多大意思。

甘天师说,《双柏》是我洛族药师积数百年之大成,能让你看已经不错了,还没意思?不要以为偏方就没用,只要能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偏方就是正统,就是大学,你思量思量吧。

二太太说,配方拿药,其实我早就会了,《神农》和《本草纲目》里面,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甘天师苦笑,便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只毛笔,一方磨好墨的砚台,一叠裁成方块的小纸片,要她进药房,凭着记忆,标出柜架上草药的名字。

二太太进药房便有些发愣。柜架上摆出的中草药各门各类,不下五百余种,若真要准确无误地标记出来,真还有些难。

甘天师说:“这些虽不是活物,但也有形。你可以根据药的形状、色泽、气味、声响辨认。”

二太太问:“为什么要听声响?”

甘天师说:“听声响主要为辩别药的真假。真药有质,有的轻,有的重,你自己琢磨吧。”说着就走出去了。

二太太暗道:“我学这些又有什么用?若真生了病,自有比我会百倍千倍的天师来治,又何必如此劳心费神?”苦想一阵,又觉得手握一大把时间,总还得找事情打发,于是便沉下心来,开始将认出的药一样样标记。

这样忙到天黑,天师进药房来,很仔细地查看一番,倒将一大半的标签撕了,笑着说:“五百多种药,认错一味已足以要人性命,你竟然错了一大半。二太太,这还仅仅是在药房内,就才这么几排小小的柜架。你想想,现成的药总有取尽用尽的时候,若是去山中挖采,又该咋办?”

二太太俏脸涨得通红,却说:“书中介绍都是活的,你这全是晒干的,当然不好认。”

“不是还有色泽,还有气味吗?”

二太太自知理亏,低声说:“那我重新认,我倒不信了。”

甘天师从格窗望望天色,说:“再给你一个时辰,这次得用心了。”

其实这么长时间,二太太的心思哪在辩识药物上,而是趁甘天师不在,一本一本地翻找书籍。她一直对自己吃过的哑药耿耿于怀,担心有一天旧毒复发,可读过的所有药书中,各种疑难杂症都有介绍,唯独对哑药的配治与解方,完全没有涉猎。若不是张文,谁又知道竟然有一本药书叫《金方》。眼看天就黑下来了,哪能找到,只得随便贴了几个药名,说明天再来,从柜架上拣了几颗大枣,递给围着她打转的阿惹惹,又逗一会坐在摇篮里的木狄补一,叹着气走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太太便来到药房,继续重复昨天的差事。甘天师在外面舂药,也就任她折腾。

二太太半蹲在柜架前,装模作样地贴标签,眼睛却在柜底柜后搜寻。她知道,作为领地大祭司,甘天师治病救人的法门层出不穷,但整人的损招同样千门百类。比如作巫、养蛊、下咒、藏毒,唤灵、还魂,甚至祭祀时表演的“上刀山下火海”,又哪一样不令人心惊胆寒?这些法门虽在洛区大小天师间口口相授,就不怕哪一天失传吗?她相信,就似天师神秘的身份一样,这间小小的药房,一定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要耐心,一定能寻出来。

药房内小山样堆积的书已找过几遍了,柜架里里外外也搜过无数次,眼看一天时间又要过去了,仍是一无所获。其间甘天师进来过两次,两次都叹着气撕掉贴错的标签,又走出去。阿乌也来过两次,一次是送饭,一次是送茶水点心,都端进药房来。阿乌见二太太如此辛苦,便不敢离开,在外面照看两个小孩子,也等女主子回家。

眼见着,天黑下来了。

阿乌再次走进来,说阿姐,咱们该回家了。

二太太愁眉苦脸,低声问,阿乌,你说说看,如果你想在这样一间小房子里,藏一样见不得人的宝贝,你会怎么藏?

阿乌说:“当然不能藏身上,要么藏木柱里,要么藏夹壁。”

“木柱里吗?怎么藏木柱里?”

阿乌说:“我曾听一位活佛讲过,佛教信徒去西藏朝圣,若是中途死了,便由同伴带着他的牙齿继续上路,等朝圣的时候,藏进木柱。其实嘛,木柱上开了个洞,里面空着,外面却看不出痕迹。”

二太太目光睃巡。这药房四壁都是薄木板,有几处还透着光亮,不会有夹壁;至于木柱倒有几根,但都不足碗口粗细,也不像能从内开出孔洞来。

“还有呢?”

“那就只有地下了。”

“好,你出去吧。看住天师,姐再坐一会。”

阿乌出去后,二太太便沿着墙边轻轻敲打地板。当敲到最里面的墙角,传出空响。空响声非常细微,若非这两日听声响辩识药品真伪,练出非凡听力,绝难听出来。二太太手按着那块木板,试着用力。表面看上去,那块木板与其它木板别无二致,也无半点松动,但毕竟四周是有细微痕迹的。二太太就从头上取下一支金钗,向上轻轻一挑,木板脱开,露出一方黄绸布。她手伸进去,从黄绸布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籍,仔细一看,封面用洛文写着《金方》。二太太惊喜万分,翻开第一页,仍是洛文,标题果然是《哑方》。之后是另外的毒方,以及各种毒方的配方与解方。二太太双手捧着书,心中既忐忑又惊喜。本来,她只须记住第一方《哑方》就行了,可鬼心思作祟,翻开一页就想看第二页,翻开第二页更想看第三页,停不下手来了。她记忆过人一目十行,翻一页记一页,没用10分钟,共30页全部记完,便将书还回去,仍用木板盖好。这时候,听到外屋阿乌的咳嗽声,她便迅速站起来,回到柜架前,装着很认真地辩药贴标签。

甘天师走进来了,没发现异样。看了几眼标签,也懒得去撕了,叹声说:“二太太,天晚了。要不,你明天自己来撕吧。”

“我……我又贴错了?”

“也不全错,但足以要命。”

“对不起,大天师。”

甘天师从书堆上挑出《神农》和《本草纲目》,说:“拿回去再读读吧。不要恢心,你已经很不错了。”

二太太回到家里,见玛玛土司并未到来,也就顾不得吃饭了,叫阿乌摆砚磨墨,她自己则拿出纸笔,倒要凭着记忆,将三十页《金方》全部复写出来。

30页金方,其实是15个毒方的配方与解方,每一个方子两页。复写完《哑方》,细观药品与剂量,熬制提炼的方法等等,配制似乎也不太难。因为方子的配药,在甘天师的药房便能找到。二太太虽然高兴,但静下心来想,也觉平平无奇。原来自己当初给灌下的哑药,真有出处。她不禁暗暗责骂甘天师,明明给解了毒,却说还未断根,显是不放心她,防了一手。

接着,便是复写其它14个方子。随着方子逐一呈现,她虽然心惊,却越写越亢奋,越写越狂热,停不下来了。因为这些方子,奇毒阴损,诡异狠绝,无一不是点滴要人性命,说不定关键时刻,真能护自己周全。写到最后一页,骇然出现的是《十日散》。这方子更可怕,无色无味,短时不为人所查觉,久之毒性才显现。至毒性真正发作时,虽脑子格外清醒,却说不得话,腹内如万虫噬咬,身体又给冻住似的无法动弹。而解方一栏写着:“10日。此方无解。”

到这时候,这个自认孤苦无依的汉人女子仿佛拿到了护身利器,真有了作恶的心思。

张文是对的,是世道在逼人作恶。自己受过多少委屈多少磨难啊,背井离乡,有家难回,连个陪嫁丫头都敢转着法子折磨人,这是什么世道啊!

她又想到被刀活活捅死的亲人,想到被毒打几乎喂狼,拴在南边界牲口样不死不活的自己。可罗正松还活着呢,阿鲁土司与洛洛土司也都还活着呢!而自己委身官寨,屈意承欢玛玛土司,不就为某一天,寻找仇人报仇吗?

她心里面隐隐有了一个念头。

一个要用《金方》对付谁的念头。

只是令她备感不安的是,呈现在脑子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罗正松,也不是阿鲁土司和洛洛土司,而是一个女人,那是令她厌恶至极,又恨又怕的大太太沙马扎妮。

她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昏黄的孤灯下,拿到最毒药方的二太太,在心惊胆颤中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不是她胆小怕事,而是不可以。

她比谁都清楚,一个沦落官寨的汉人女子有多么的弱小,弱小得根本承受不住事情的可怕后果。

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忘记了自己宁肯背负百般屈辱而留在官寨到底为了什么。

还是忍吧,大不了再见着那个讨厌的女人,躲远些吧。

她将《金方》悄悄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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