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姜虎成的头像

姜虎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7/05
分享
《打码头》连载

第五章 首义枪声

“个斑马,扁担成精了?”1911年10月10日傍晚,姜海成蹲在武昌码头的青石台阶上,掌心被糙粝的榆木扁担硌得发红。暮色将江水染成铁锈色,他盯着自己那根突然转向南方的扁担,喉结上下滚动。周围十几个挑夫的扁担也都齐刷刷指着同一方向,活像被无形的手掰过,铁钩上的麻绳随风轻晃,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码头夕阳将扁担的影子拉得老长,铁锈斑驳的钩子上还挂着半块湘绣包袱皮,暗红的牡丹花纹已褪成褐色。姜海成用粗布裹着愈合的断指,那是上个月在汉口码头与徽帮火拼留下的记号——当时两帮争运军粮,徽州人耍阴招往麻袋里塞碎石,他抡起扁担砸碎对方膝盖时,反被刀刃削去半截手指。挑夫们蹲在货箱后头抽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得一张张脸忽明忽暗。江风裹着咸腥味掠过,远处传来货轮悠长的汽笛,惊起芦苇丛中几只夜鹭。

“海哥,起义军今晚要动手。”洪帮的小六子凑过来低语,他脖颈处缠着的毛巾被汗浸得发黑,“他们在扁担里嵌了磁铁,枪响就往南冲——南边是楚望台军械库!”说着用烟杆敲了敲自己扁担末端,当啷一声脆响,铁屑从接缝处簌簌掉落。

姜海成摸了摸断指愈合的伤疤,突然感觉脚底的龙纹微微发烫。他抬头望向汉口方向,隐约听见江风里夹杂着弟弟的声音——三日前姜湖成在俄租界说过:“拐子,这礼拜莫去武昌。”话音未落,小六子突然扯了扯他衣角:“看!吴老板的货船!”

码头边上卖冰绿豆汤的王婆子敲着铜勺喊:“哟,姜把式今儿不接活儿?您这扁担跟司门口的钟楼似的,直勾勾望着南边!”姜海成抓起搪瓷缸灌了口凉茶,喉结滚动时看见自己脚底的龙纹在暮色里泛着青铜光。忽然瞥见船舷上新漆的“大英帝国”字样刺得人眼疼,英国太古公司的邮轮“岷江号”正逆流而上,甲板上两个金发水手抱着啤酒桶嬉笑,船尾拖出的浪痕像条狰狞的伤疤。

“小六子,你幺叔呢?”姜海成突然发问,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扁担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十年前父亲教他们辨认星辰时留下的记号。

“二当家带着学生伢们在蛇山挖地道,说是要搞什么……”小六子话没说完,江面忽然传来汽笛声。英国太古公司的邮轮“岷江号”正逆流而上,船舷上新漆的“大英帝国”字样刺得人眼疼。姜海成眯眼望去,甲板上两个金发水手抱着啤酒桶嬉笑,船尾拖出的浪痕像条狰狞的伤疤。

姜海成腰间别着半截磨破的麻绳,绳结打着洪帮特有的盘龙扣。他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指蘸了蘸江水在青石上画圈——水痕刚触及皮肤便蒸发,露出脚底若隐若现的鳞状纹路。

俄租界的咖啡馆里,姜湖成恭敬地给清军统领点上哈德门香烟。黄炳耀吐着烟圈炫耀:“革命党想造反?老子在起义门埋了三百斤炸药!”烟灰簌簌落在布防图上,烫出的窟窿正好连成一条通往楚望台的路线。姜湖成瞳孔骤缩——那形状与他后颈星形疤的缺角完全吻合。

法式雕花木门后飘着蓝山咖啡的苦香,姜湖成西装口袋露出半截金壳怀表,表链随着鞠躬动作轻轻晃动。清军统领黄炳耀用刀尖挑着地图,刀刃在武昌城砖图案上划出白痕,镶银的护甲折射出冷光。侍应生端着银托盘经过时,姜湖成用汉腔说道:“劳驾添盏茉莉飘香。”黄炳耀咧开黄牙笑:“姜买办如今说话比汉剧还绵绸,前日还在商会喊要给朝廷捐军饷嘞?”窗外突然传来教堂钟声,圣若瑟堂的十字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姜湖成指尖轻轻敲打桌沿,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响声。他借着整理领带的动作,悄悄把半截烟灰弹在布防图边缘——那位置正是汉阳兵工厂的排水口。西装翻领别着钻石领扣,折射光线在青砖墙上烧出焦痕。忽然瞥见咖啡杯底印着“1905”字样,与三年前汉口爆发反美华工运动时的年份重合。

黄炳耀突然用刀背拍打地图:“听说你哥哥在码头混得很开?”姜湖成眯眼笑道:“黄军门抬举,我家那拐子只晓得扛扁担,哪比得上您这调兵遣将的手腕?”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学生游行的口号声,俄语报纸被风卷着贴在橱窗上,模糊的铅字间露出“自由”字样。

楚望台军械库的青砖墙上,姜海成一脚踩着生锈的云梯。他怀里还抱着半捆“汉阳造”,枪管上缠着的红布条在月光下渗血。小六子突然指着东北角惊呼:“他们要炸武昌城墙!”新军士兵正往炮膛里浇煤油,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鬼魅。

军械库铁门上的铜锁早已被人砸开,门框上留着弹孔和抓痕。姜海成扯开衣襟,脚底龙纹在火药味里蒸腾起淡金色雾气。怀中的步枪枪托撞得胸口生疼,他忽然发现每把枪的准星都微微偏向南方——像是被磁石牵引的指针。

突然一声闷响,城墙根下的炸药包窜起火光。姜海成扑向墙垛时,左脚龙纹突然爆出刺目光芒,那些飞溅的弹片竟像被磁铁吸住般悬在半空。他趁机将步枪扔给身后的学生军,嘶吼声混着硝烟冲进肺腑:“往水塔后头撤!”

守城的新军副官操着沔阳口音嘶吼:“蛮扎得紧!这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土炸弹?”姜海成抓起脚边的火药罐狠砸过去:“你爷娘才蛮扎得紧!”话音未落,城墙缺口处突然亮起三盏孔明灯,飘飘荡荡朝着汉口方向升去。

就在这时,姜湖成从领事馆马车里探出头。他脖子上的星形疤亮得灼眼,手中却握着引爆器——对面正是黄炳耀藏身的督军衙门。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站在起义军旗帜下,一个立在满清黄龙旗阴影里。姜湖成西装袖口露出的怀表链上,系着枚盘龙城遗址出土的玉蝉配饰,此刻正泛起幽绿荧光。

姜海成腰间别着半截扁担,裂纹里嵌着的磁铁正指向武昌阅马场方向。他忽然发现弟弟引爆器导线的颜色与当年盘龙城出土的青铜剑穗完全一致,都是掺着银丝的深蓝色。

“姜买办好手段!”黄炳耀揪住姜湖成衣领,刀尖抵住他喉头,“拿洋人的避弹衣当护心镜?”姜湖成却不慌不忙解开马甲,露出缝满铅板的内衬:“黄军门见谅,法兰西送来的防身物件,总比不得您埋在城墙下的……”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督军衙门的自鸣钟突然敲响十一下,齿轮咬合声像催命符。姜湖成皮鞋踩着波斯地毯,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星象图对应的穴位上。黄炳耀腰间的翡翠螭虎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刻着“光绪御赐”的金箔,碎片溅到姜湖成脸颊划出血痕。

姜海成在城墙上看得分明,弟弟引爆的不仅是军火库,更是黄炳耀藏在地下的炸药阵。飞溅的青铜碎片在空中组成古老星图,与他脚底龙纹遥相呼应。姜湖成趁机将钻石领扣弹进火堆,熔化的金水在青砖上凝成盘龙城图腾。

起义军里穿长衫的教书先生高喊:“看呐!真龙睁眼啦!”姜海成啐口血沫子骂道:“个鬼哟,老子脚板心要烧穿了!”说着将滚烫的枪管按在城墙砖上,滋啦一声冒出白烟,砖缝里立刻显出盘龙浮雕。

江风卷来浓烟,姜湖成忽然发现哥哥脚底的龙纹正在褪色。他猛地扯断引爆器电线,对着武昌城方向嘶吼:“拐子快撤!龙要归江了!”话音未落,汉水突然掀起巨浪,无数青铜器从江底浮起,组成一道水墙挡住流弹。

黄炳耀的怀表链被火烧断,坠落的瞬间表盖弹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火药管。姜湖成西装内袋滑出半张泛黄照片——竟是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在盘龙城遗址前的合影,背面用钢笔写着“庚子年冬·龙骨现”。

黎明时分,姜海成躺在芦苇荡里数星星。脚底的龙纹只剩淡淡印记,而江面上漂浮的青铜残片正发出呜咽般的震颤。他忽然想起昨夜城墙爆破时,某块飞溅的弹片擦过龙纹中心,当时泛起的血珠竟在半空凝成小小彩虹。

露水打湿了姜海成的粗布裤腿,他正用江水清洗脚底最后一丝金红。远处传来英国人轮船的汽笛声,与当年盘龙城青铜钺自鸣的频率一模一样。忽然瞥见某块青铜残片上刻着甲骨文“辰”字,和他后颈星疤的形状如出一辙。

“哥,你的伤……”姜湖成浑身湿透地爬上岸,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炸焦的引爆器。他脖颈处的星形疤正在渗血,怀表链上的玉蝉突然坠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洞。

姜海成突然用扁担敲着芦苇丛笑骂:“个奸钻梅毒的,你幺叔我当年在汉口摆码头阵的时候……”话没说完就被姜湖成按进水里,浪花里混着他憋住的笑声:“么斯年代了还扯码头阵,你看江那边……”忽然噤声,因为发现所有漂浮的青铜器都在同时轻微震颤。

朝阳穿透薄雾时,兄弟俩同时望向江心。无数青铜器正在退潮中沉没,唯独那面刻着星图的铜镜始终浮在水面——镜中倒影不是彼此,而是1906年盘龙城遗址出土的青铜钺。姜海成忽然感觉脚底传来熟悉的灼热,低头发现褪色的龙纹正沿着血管重新蔓延。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