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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开运的家。
不堪回首的那些年，你穷我也穷，穷得更要命的黄开运只要稍微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一定会有人说他是“叫花子唱歌一一苦中作乐”，并且还会说他是“吃个饱了再饿个死”。眼下进入了新的时代，黄开运不再遭人斜着眼睛看他了。俗话说，“一家子生儿子，左邻右舍三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家一听说他家里一胎生了两个孙子，醋海生波也好，风言风语也罢，其实都是背后羡慕的表现。
这段时间，黄开运始终一门心思地筹划着自己家的喜事儿。直到昨天，他像之前为他儿子结婚办喜事一样，三亲六眷中，只请了母亲姑爹舅舅及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整个黄氏家族的那几百号人他一个也没有吭声。
原来位于黄家湾东头垴的“干打垒”的三间正屋搭个偏厦，那是哑巴姑娘一家人过去的居住地。
在分田到户责任到人之前的那些被人瞧不起的贫困岁月，黄开运几乎在于无声处用被人鄙夷不屑的凄凉和自己忍气吞声的肚量，孤独地承载着一家人的自尊和卑微。
后来还是天老爷长了眼睛。一扇被关起的始终打不开的门，却从不同的方向向他们这家人的窗户射来了温暖的阳光。
去年这个时候，在华巍公司深圳工厂当科技带头人的儿子和当工程师的儿媳寄回了一套图纸和90多万块钱，要他拆掉旧房，就窝翻蛋地建一套正宗的现代风格中式别墅。
儿子儿媳当时的想法是，建房子是一个家庭的千秋大业，朝向、结构、宽敞度和舒适度，都要符合传统风水学和满足现代建筑学的共同理念，要把人的生辰八字和天格地格人格实实在在地统一到天人合一的要求上来。
黄开运搞不懂这些，更不知道怎么办。儿子儿媳告诉他，这个不是问题。由他们找到母校大学的建筑学教授拿出一个管总的方案。然后交给大学同学所在的建筑设计公司，按照“比着身材裁裤子的”的思维，进行不折不扣的设计。
儿子儿媳安排得这么周到，黄开运卸下了压在肩上的无形的担子。
两个月后，这件看起来好像比较轻松的事情，其实儿子、媳妇在里面做了好多麻烦又艰苦的工作。比如，请老家在县城工作的同学带着无人机在他们原有的住址上，把前后左右的格局拍成视频，发给设计师。然后又请人按照设计师的要求，本着宽打窄用的原则，丈量出整个地基的开间和进深尺寸。同时配套提供一些不同角度的现场照片。这些东西，是设计师确定方位必不可少的关键数据和要件。这期间，固定电话、手机电话、语音电话、视频电话等等等等，你来我往，几乎昼夜不断。
负责具体设计工作的黄会说的同学说，这次设计是他从事设计工作以来遇到的难度最大的一次。难就难在，他要满足新旧两个时代三代人的心理需求，围绕风格与结构、民俗与科学，立足于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深刻挖掘通风向阳和顺风顺水的潜在内质，为精准确定最佳方位，实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绞尽了前所未有的脑汁。
别墅的图纸是江浙地区普遍流行的青砖白墙灰瓦的“青白灰”四合院样式。他儿子的同学当时供职于一家专业从事徽派建筑的设计公司，借鉴江南水乡的房屋格调，注入南条荆山的历史文化元素，精心设计的一套中式四合院。
“这个设计和这套图纸，如果交给别人去做，或者是为别人而做，没有5万块钱肯定拿不到手的。”老同学把这个设计的价值和意义给黄会说交了一个底儿。
“老同学别这样吓唬我呀。从开始到现在，谁说过让你汗水白流哇？”
“去去去。我啥时候说过你想不劳而获呀？我是在向你表明它的价值和意义，也是在表明我为你效力的喜悦感。”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在跟你开个玩笑。等这栋四合院建好了，父母说给你们两口子留一个套间，作为你们的卧室。不过话说回来哟，卧室里面只能住你和你的夫人，如果你把大学里那位心仪你的女同学带上，我是绝对要让她住在另一个房间的。”黄会说说完一阵哈哈大笑，他的同学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现在图纸和钱都交给父母了，月儿想得比较全面。那些小打小闹的水货施工队，什么都会搞，什么都搞不好。担心他们偷工减料，马虎应付，建的房子使用不到好长时间，出现墙体裂缝、涂料脱落、钢筋露骨和一些细部末节经不起检查的现象。所以把土建工程、强弱电安装、给排水处理等方方面面的图纸分了个一清二楚，一再交代找一个正规的施工队伍“照葫芦画瓢”，等到竣工验收了，再把工程款一分不少地付给他们。
黄开运有些为难地跟儿子商量：
“儿子呀，现在农村的一些小打小闹的施工队伍都是瞟学的技术，一把尺子一把刀，那些火柴盒式的房子都是摸着脑壳建起来的。有的农户盖起来的房子远看还不错，但是拢身一看，不是这问题就是那问题。你当儿子的，乡脚宽，见识广，干脆一个大心操到底，在县城里联系一家建筑公司，以包工包料的形式对外公开发包。签了合同再开工，然后每天中午和晚上或者上班期间抽得开的时候，通过手机视频查看工程质量和进度。看到是那回事的，就让他们继续搞，确实不像话的叫他们返工重来。”
“我想想看”。儿子感到这是个新问题。
“你们天天手机不离手，我发现这个玩意儿跟你们的仓库一样，装的净是你们想要的一些东西。”
儿子听了，恍然大悟：
. “我先到手机上找找，看能不能找一个称心如意的施工队伍。”
“我们这一带，都是一些半路出家的施工队，从来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弄不清哪个奸狡哪个实在，哪个手脚子好哪个手脚子差。这里面的水说深就深，说浅就浅。你在外面闯荡，见过世面。在他们面前，怎样谈价钱，怎样讲质量，我是外行加外行，当爹的只有依靠你了。”
一席话，说得黄会说心领神会。
通完电话，黄会说没敢懈怠，和爱人在百度里搜了个够，第二天晚上，他告诉父亲，说他们在北堡县官方网站上找到了一家业绩和口碑数一数二的私营施工企业。并且根据网上联系电话，与这家公司的老总进行了沟通，初步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难怪说有子不要父上前的。如果没有你们的孙子孙媳他们出面，我真的是急性子吃汤圆，四下无门。”黄开运称心如意地对岳父岳母说。
“开运呀，这些运气都是你来了之后打开的。”
“你们二老是我们家里的定盘星，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我不是说好听的话，没有你们把祖辈们的余荫余德传给我们，我们再会劳动，再会勤扒苦做，也不会过上今天这样称心如意的日子。”
翁婿两人在相互感激中，用推心置腹的话语，分享着当下的幸福。
建筑公司老总罗宇恒根据黄会说从微信上发的定位，那天晚上，他径直来到黄开运的家里。
黄会说太会利用信息资源了。
知道建筑老板见到了父亲，为了避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障碍，黄会说当即发起召开了由他的父亲和建筑老总参加的视频电话会，在黄会说的主导下，把一些弯弯拐拐的事儿说了个透，黄开运和建筑老总一拍即合，果断地签了承揽这栋别墅工程施工的合同。
建筑老板说，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形式和业主洽谈业务。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方便快捷又简单，直来直去，没有一点儿扯筋的地方。
临走的时候，老板的心情特别舒畅。掏出2000块钱装在信封里，对黄开运说：
“这是我对你们表达的一点心意。收下吧，你我都图个吉利。”
黄开运不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赚钱的老板，钱还没有开始赚，首先就来了个倒贴钱。他的两只手摆个不停。
“主人家放心吧。我不是设圈套，更不是挖个坑让你们往里面跳。给你们建房子的工钱，我一分不加；建房子的时候也保证不会走样。今儿的生意谈得快活，比起我在别处，主人家跟防贼似的，从谈条件签合同那天开始，就这不对那不是的指责我们，把我们当做叫花子讨钱在对待，搞得双方没有一个愉快的。我不是给你们上麻药，瞧瞧你们这户善解人意的人家，大人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对我们毕恭毕敬的，让我们这些干力气活的泥瓦匠，在你们面前没有掉一点儿底子。”
黄开运说，这个事儿他当不住家，还得打电话问问自家的孩子。
儿子明白了这个事的来因去果，对父亲说，人家有这个心意你就收下吧。等房子盖好了，我们摆一桌人高的席面，好好地款待人家。
黄开运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收下了人情，一直把老板送到上了车。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月三，蛇出洞”的那天上午9点9分，黄开运、哑巴姑娘、岳父岳母一家四口人和施工队举行了开工仪式。
黄家湾的人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都不知道黄开运家里究竟有什么好事。直到一辆辆拉着钢材铝材的大货车和商品混凝土车，还有吊车和挖掘机，轰隆轰隆隆地开到黄开运的家门口，1000多号的黄家人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去黄开运家的路上。
黄二狗子是不知其然又不知其所以然地从500多米远的湾子里跑过来的。
他站在远处有些迷离恍惚，很想凑近看个究竟。脚刚挪出几步，退了回来；又挪出几步，又退了回来。
后头赶过来的黄猫子看见黄二狗子的神态，茫然不解地问他：
“你像一只发情的公鸡打着转转追母鸡，这是在干什么呀？”
“母你妈的个胯巴丫，老子在这里追你的老婆子，行吧？！”黄二狗子突然蹦出来这句，把黄猫子怼了个晕头转向。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本家子的兄弟，老子也来个翻脸不认人。你个王八蛋太没有教养了，连你没出三服的亲嬷嬷也敢骂？当心老子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个狗日地往死处揍！”
“你来呀，你来呀？你来揍老子呀？”
“你以为老子揍不过你，是吧？老子不揍便罢，要揍就给你个狗日地揍个明白。”
“啥明白不明白？你个狗日的多管闲事。老子今儿里站在这里看老子的，有你妈的个啥事呀？”
“老子还不晓得你个狗日的是个啥东西？不等你的尾巴撅起来，老子就晓得你要屙啥屎！去年人家黄开运的儿子娶儿媳妇，你竟然狗嘴吐不出象牙，不知羞耻地说黄开运的儿子黄会说是你小舅子的亲骨肉。你说你个狗日的黑良心不黑良心呀？！现在老子退一万步说，嫁给黄开运的那个哑巴姐姐，不管咋说还是我们黄家的姐妹呀，并且她还是你自家爷爷的亲堂孙。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顶的人渣子啊？！”
一通臭骂，黄二狗子不仅没有感到羞耻，反而顺手捡起一块石块，气急败坏地砸向黄猫子。
黄猫子赶紧躲闪，一个两三斤的石块从他的耳边擦了过去。
黄二狗子见没有砸中黄猫子，像一只疯狗又扑了上去。
黄猫子的个头比黄二狗子大得多，要说打起架来，黄二狗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有所准备的黄猫子，双手叉腰，一点也不在意地站在那里。等黄二狗子扑到他的眼前，他一把揪住90多斤重的黄二狗子的衣服，拎起黄二狗子一边涮一边骂：“老子教你狗日的打转转，让你个王八蛋转个够！！！”
黄猫子的一只手像一台吊车的长臂，把黄二狗子紧紧地拎在自己的腰间位置360度地甩个不停。被甩的晕头转向的黄二狗子妈呀妈呀地叫着，一些本身过来到黄开运那里看开工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黄猫子教训黄二狗子的惊险动作。
黄二狗子被甩了个七八圈，黄猫子又来了一个新玩法，转而拎起他的一只腿，又一圈一圈地甩了起来。
黄二狗子一直没有停止他的哀叫，爷呀爹的要黄猫子饶他一命。
黄猫子不解气地问：“怎么样？今天过瘾不过瘾哪？不过瘾是吧？不吭声，老子再给你个狗日的甩几圈！”
“哥哥呀，爹爹呀。爷爷呀，我错了好吧？从今以后我就叫你爷爷行吧？我今后再也不敢冒犯爷爷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爷你妈的个逼。黄家湾怎么出了你这个犯天条的王八蛋。今天给老子记好，胆敢再惹老子的一根头发丝，老子非把你个狗日的两条腿卸了不可！”
“爷爷呀，爹爹呀，哥哥呀，我保证不敢了哇！保证不敢了哇！”
黄猫子一把把黄二狗子扔在地上，“我操你个黄家败类的妈耶！”接着朝他的屁股等重重地踹了一脚。
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人，吓得抖的抖，跳的跳，还有几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了起来。
不知道那个当家的黄家舅舅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时候他猛地钻出人群，抱住黄猫子不松手，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侄儿。
开始黄猫子并没有注意，以为是黄家的其他人抱在他的后面，他不断地使劲挣脱起来。这时候，哑巴姐姐打着手势，扭头定神一看，才没有继续下去。
黄二狗子见黄家的当家人黄家舅舅救了他的命，手脚朝地，爬到黄家舅舅的面前，抱起他的大腿，像一头刚生下来的小牛犊，抵抵拱拱，把头磕在黄家当家人黄家舅舅的下身位置。
黄二狗子的老婆觉得自己向当家人黄家舅舅表现的时候到了，陪着黄二狗子一边磕头一边说：
“老爷子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讲感情，重义气，前一会儿，我把1000块钱送给了你。这一会儿一过来，又把我们从火坑里救了出来。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说话这么算话。现在我感谢你了，感谢你了！”
站在那里的一群人，听到黄二狗子的老婆说完这些话，偶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交易。黄家舅舅的威信被风吹在了地上。
黄二狗子听了，没有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趁着黄猫子没有注意的那一瞬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爬起就跑。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路上，不见有人理会黄家舅舅。
黄开运和哑巴姑娘，还有他的岳父岳母什么也没有说，把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全然当成了一场戏。
黄开运的家。
就这样，从阳春三月冰雪消融到金秋十月稻穗灿灿，从破土动工到扫地住屋，这栋四合院整整盖了刚好188天的时间。
整个过程中，黄开运的儿子在三千里之外的深圳关注着每一个环节，隔三差五地打开手机视频，遥控察看现场情况。
完工的那天早上，黄开运记起岳父要他去做的那个事儿。
在村里超市里买了些土纸和阴币之类祭祀用品，向各个祖坟下跪行礼，禀报自家的新房子盖好了，求得亡灵多多庇佑，把多谢的话说了个够。
回到家里，儿子又打来电话，说建筑老板刚才把工程分项的每个部位，拍了一个十几分钟的完整视频，发给他看了。土建、供排水、强弱电和内外装饰装潢，还有亮化和环境搭配，在质量上都没啥说的。现在竣工了，人家辛苦了这么长的时间，给每个工人准备一个50块钱的红包，再买几瓶好一点儿的珍珠液酒，留施工队下来吃中午饭，等人家离开的时候，老板一再表示：把黄开运一家人的造化归属于泰合恒康和天地人和的光明盛世。
黄开运一五一十地这样做了。建筑老板的心里装满了成就感，也装满了这家人对他和工人们的人格尊重。临走的时候，他又重复起他之前的那句话：“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工程，从没接受过你们这样的待遇。现在我实话告诉主人家，动工以来，我要工人们不说坏话丑话恶话，不许他们在地基上随便尿尿。我私下的在每个环节，都按照鲁班师傅的要求，在大梁中间安放了大吉、平安、太平的竹叶符，在大梁两头，分别安放了一枚财源滚滚的古钱币。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你们的为人感动了我。我希望用这些办法，保佑你们的日子越过越幸福。我不敢保证使用的这些有多少和多大的灵验，至少我把这栋房子当成了我自己的房子，该用心的用心了，该尽力地尽力了。我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目的，是想从良心上对得起在你们家挣的钱，也想用我的土办法笨办法来表达我对你们的回报。”
黄开运听了，舍不得他走。
哑巴妻子提来了100个鸡蛋，要老板带回去，比比画画的意思，是她专门送给他老婆孩子的。
村子里的人或远观或近看，面对这栋没有见过的四合院，“羡慕嫉妒恨”交织在他们的心里。这倒不是“见不得人受穷又见不得人吃肉”的缘故，而是朴素的心态和对事物的认识角度决定了他们的表达方式。不管怎么说，他们有个比较一致的看法，那就是黄开运从此脱离了苦海，来了个雨过天晴的大翻身，开始过起苦尽甘来的神仙般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