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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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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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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呼唤》连载

第二十四章

黄家湾。

进入腊月了,丁香的新房子进入最后一道工序。昨天安装了门窗,今天开始室内的粉刷和室外建筑垃圾的清运。

丁香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岀生在黄家湾。她的多舛的命运,一切都是从她的父母把她过继给她的姑父母的那一天开始的。

姑母是丁香父亲一母所生的姐姐,膝下无儿无女,在丁香不到两岁的那年,丁香的父母在姑母的再三请求下,不好拒绝与不舍,忍痛割爱的把她过继给了姑父母他们。她的父母虽然不好拒绝与不舍,但是父母晓得,姑父母的家,是黄家湾的中上等家庭。姑父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姑母是解放前打鬼子的儿童团成员,解放后又在黄家湾里担任妇女干部。老俩口德高望重,为人处世有口皆碑。所以把丁香过继给他们,丁香的父母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

三十多年前,丁香和田猫子结婚的第四年,田猫子就撇下她和两个牙牙学语的儿子扬长而去,从此远走高飞得不见踪影。这些年来,她这个单身女人,用自己的柔弱身躯,挑着抚小养老的两副重担,苦苦的撑着“为母则刚,为儿则孝”的这片天地。她在一天一天的望着儿子长大的过程中,又年复一年的伺候着两位老人,不可逾越的跨过了姑父母生老病死的道道门槛。之后,她接着完成了把两个儿子从小学送到大学,再从大学送到沿海打工的一系列的使命,然后一个人住在两间土坯房里,默默的过着只有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孤独生活。丁香想,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是自己注定的命运,所以她谁也没有怪罪,唯在期盼和等待的,是两个儿子的成家立业和抱养孙子的天伦之乐。

黄亮子、黄旺子和丁香是差不多的年龄,他们自小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和长大。那时候,黄亮子知道她是一个没有兄弟姐妹的独姑娘,又是一个长的咋看咋顺眼的好妹妹,虽然懵懂又青涩,但是心里那种说不清的喜欢,却让他在丁香她姑父母的那副严肃得吓死人的面孔面前,不敢向她靠近半步。后来,黄亮子在他的父亲走了多年之后妈又走了的岁月里,背着负重的行囊,离开自己不能遮风挡雨的老家,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屋檐下的流浪。打那以后,黄亮子一直倚靠在市井的一角,丁香家里则发生了一个接一个的变故。这期间,他们天各一方,各自走着各自的生路,不曾打听彼此的消息。丁香再也没有见到过亮子,亮子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丁香。

春节临近的那天,两鬓斑白的黄亮子带着为父母扫墓的虔诚,从省城往老家赶回。

这一回,是黄亮子的感恩之旅。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不懂事 ,父母去世以后他又奔波于天南地北。如果再像过去一样,只是在遥望中寄托对父母的哀思,他极有可能忘记父母坟墓的具体位置,更难知道父母坟墓上有多少青黄。所以,他在退休之际必须回去一趟,到黄土岗上,给九泉之下的父母叩几个响头;到那条街上,向久违的父老乡亲道一声问候。

车行黄家湾的西头,堆放的红砖挡住了去路。经询问街坊,方知丁香家里正在建新房子。他只好调转方向,选择绕行而回的那条小路。

黄亮子的父母是在50年前和40年前走的。除了乡愁和儿时的记忆,那里早已没有了生他养他的那个家的影子。按照童年伙伴黄旺子事先在微信上发给他的位置和路线,黄亮子径直的把车子开到了黄旺子的家门口。

旺子说:“我估计你今天走了一截冤枉路,之前忘了跟你说丁香娃子正在盖房子的事儿。”

“是的是的,我一走湾子的西头,就看见了堆放的一些建筑材料,然后才调头绕行过来。”亮子一边回答旺子的话,一边坐在了旺子的爱人摆放在门前场子的椅子上。

“唉呀,莫说起,人都是命啊。丁香娃子真是命苦,先是从小离开了自己的爹妈,跟着她的姑爹孃孃当女儿。后来长大了,为了养活两位老人,留在屋里吃老米。哪晓得跟田猫子结婚了,他们俩口子硬是搞不上架,最后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一离了之。现在她把两个儿子盘到二十好几了,结婚要钱,盖房子要钱,过得好不容易啊!”

说起丁香的遭遇,就自然想到了田猫子 。亮子知道他是住在田家湾小山丘那边的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这一家子算得上那一带受人尊重的人家。两位老人不惹是非不欺穷;田猫子头上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本分实在又听话;娶过来的嫂子贤惠的人见人夸。大姐嫁了一个会赶牲口的姐夫哥,改革开放以后卖掉了马匹,买了一台拖拉机搞运输。二姐长得美丽又好看,她的爹妈硬是舍不得她嫁出去,在他的哥哥已经娶了老婆的情况下 ,却不嫌多余的把她留在家里吃老米。亮子打小就认得田猫子,帅气的长相里多了几份机灵,近似憨实的骨子里夹着一些固执。在他平时的言行举止中,明显的看得出他对农村生活的无趣;在他的心灵深处也看得出来,他想走出世代以来赖以生存的田家湾,向县城靠拢,融入城里人的行列;也想走南闯北,去当一个驰骋商界的生意人,不想守着田地,种着五谷过日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月,了解他们的媒婆,让这对看来十分相配的青年男女走到了一起。三年多的时间不长,田猫子和丁香的姑父母便产生了思想意识上的冲突。一方是活跃开放,脑袋里装满了花花世界的上门女婿,另一方是安分守己的岳父岳母,磕磕碰碰的过着不够舒心的日子。丁香夹在中间,整天跳着“夹板舞”,对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的丈夫一忍再忍。一天,心高气盛的田猫子狠下心来,以决绝婚姻的方式,给了丁香致命的一击。于是,丁香的姑父母一边接受无情的现实,一边劝着丁香“与其和一个指望不住的丈夫过着心里抻不长的日子,不如自己带着儿子往后看,还好一些”。丁香听了,觉得所言极是,就这样,怀着对黄天厚土的敬畏,淡然地送走了一个个春夏秋冬,在孤独无助的状态下,任凭生活的捉弄,过着属于自己的年年月月。

黄家湾,看上去有过历史上的辉煌与繁华,但是后来的萧条与没落,却印证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那句老话。这里的人们逐渐变得极度的保守与僵化,一些步入当婚年龄的小伙子们,他们虽然不会“秀色可餐”之类的语言来表达,但无不感到丁香长得跟一朵花儿一样的美丽。好多小伙子说,只要一看见丁香,身上的骨头马上就会发酥。为此,他们个个暗暗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做着自己的黄粱美梦,发誓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丁香娶到手,然后把她天天衔在嘴里,或者把她贡在神柜上,让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天天把他护在自己的身边,享一辈子的清福,不让别人向她靠近半步。但是,一听说她必须在家里吃老米,一个二个闪都闪不赢,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当上门女婿。现在,丁香一个人过着,他们又反过来指责田猫子把这桩牛郎配织女的婚姻搞得如此糟糕。他们站得远远的叹息加摇头,在丁香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的这些年头,在封建枷锁的束缚下,好像前面布的就是地雷阵,他们无动于衷的看水流舟,从来没有伸出过同情的手,给丁香提供以最起码的帮助。

“你们平时帮过她了没有?”

“帮个扯子啊,根本不敢帮”。旺子停顿了一下,为难的望着亮子说,“她的两个儿子常年在外头打工,她平时一个人在家里,假如我去了,会说不清的。”

“有什么说不清?”

“你不晓得湾子里那几个人的脾气啊,日白不打草稿,好事不岀门,恶话传千里。无根无影的事,他们能说的水都点得燃灯;那些疯言疯语的吐沬,有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淹死。话再说回来,别人原来把丁香娃子给我介绍过。其实当时我跟老婆子的恋爱谈的已经快结婚了,别人那时候只是提了一下,后来被别人当成笑话传出去了。这些年碰见她了,话都没敢说上一句,生怕别人捕风捉影,搞得我们俩口子不得安神。”

旺子一股脑的把他的难言之隐对亮子说了个透,亮子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干脆这样子,你,我,畜生,还有豁牙子约好了一起去帮一下她,即使别人看见了,也不会说三道四。”亮子无奈的说。

徐畜生跟李豁牙子是丁香的邻居,他们从上辈到下辈,从没产生过任何隔阂 。要说去丁香家里,最不会引起是非的,恐怕在黄家湾只有他们两个。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

旺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而又不好说。

“不过什么?你说说看。”

亮子小时候养成的急性子,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改变,迫不及待的催着旺子赶紧说。

“约着一起去可以,但是有几个人的思想一定要搞通活。”

“哪几个?”

“一是我的老婆子。这个事情应该在她面前打开窗眼子说亮话。我们每个人平均岀多少钱,或者帮什么忙,一点点也不能瞒她,并且最好叫她跟我们一起去。”

“还有呢?”

“第二就是跟丁香娃子离婚几十年的那个田猫子。莫看他撒手不管,跑得远远的跟别人结了婚,但怕他吃在碗里护着锅里,到时候晓得了,当心找我们扯不完的筋。”

“那怎样联系他?”

“估计联系不上。可以叫他的姐姐参加,一来证明我们不是打歪主意;二来一旦他闹事了,叫他姐姐出来摆平和。”

“这个主意好!”

“还有,就是你的老婆子了。她是城市里的人,防怕她鸡肠小肚。”

“那倒不会,这方面她还好。”

“反正我弄不清你们两口子的底细,插不上嘴,你自己把握好。”旺子一本正经的说。

“按照你说的这些意思,看能不能这样分工:由我当着你们俩口子的面,把去帮丁香娃子的事,毫不隐讳的说清楚,最好让她跟我们一起参加;再叫丁香娃子把她那个不是姑子的姑子叫过来,让她知道我们的真实意图;我呢,叫我爱人也过去。然后实行AA制,人平送500块钱,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是拿工资的,条件比我们好一些,干脆你搞1000块,我们几个平均搞500块。”

旺子说的时候,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亮子觉得符合情理,就满口答应了。

当晚,亮子和旺子他们各执其事,分头去理顺那些头绪,不想节外生枝和岀现不愉快的闪失。

亮子不料,他在做旺子爱人的工作时,竟然简单极了。她非常通情达理的说:“你看,现在我们都快是60岁的人了,你们年轻时的那些小故事,早已是旧年子的事了。现在人家生活艰难,我也是个女人,一听到她糟业的事,我心里就疼的摆摆神的。你们莫担心,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去安慰我这个可怜的姐妹。”

经她这么一说,大家心里一亮,顿时恨不得把她佩服到天上去。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大家把凑起来的钱,一齐交给了亮子。他们不想路路行行的到丁香娃子家里去,在东门外的王厨子餐馆订了一桌饭,等一会儿了,把丁香娃子请过去。这样,既不让丁香娃子感到唐突,也不会招来闲言碎语。

后来,他们进行得还是比较顺利的,果然不算为难地把丁香娃子请到王厨子餐馆。

他们坐在那个简陋的小包房里,气氛有些沉寂,大家的神情怎么也无法轻松的表现出来。

丁香心里好像明白今天的意思,亮子代表大家刚刚说完,她就接过话茬:

“你们今里能把老天爷感动得流泪的搞法,是不是想眼睁睁的看到我痛哭一场啊?!不过我不会哭的。这些年来,不管日子怎么难过,我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更何况我面前的千条沟、万道坎,我已经迈过来了。现在儿子长大了,也快成家了,楼房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享福哄孙子了。我领受兄弟姐妹们的好心好意,你们今里给我送来的温暖,比六月间的太阳还扎实。我现在什么也不差了,假如今后遇到别的困难,我再找你们帮忙!”

丁香说的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起来很是坚强自然,但是,就在她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亮子和旺子他们看见她忽然低头又匆匆抬起衣袖的那一刻,却感到她的心里装着倒不完的委屈;还有,那双从未向不公乞求过的眼睛,好像滴落着看不见的泪水……。

不管怎么说,丁香的房子现在盖起来了。他们都替丁香感激黄会说、村委会和美丽乡村建设的政策给丁香带来的变化,默默地祝福她在以后的日子里过得越来越好。

黄家湾村委会。2022年腊月二十一。

网格员突然接到一个跟打了一个炸雷一样的消息:

李保田在去县城购买装饰材料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他一溜烟的骑着他的摩托车,不料一辆大货车超车之后在他的前面来了个急刹车,导致李保田直接钻进了大货车的屁股后头。路人看见,赶紧围上前去,只见面目全非的李宝田躺在那里没有了动弹。待交警和救护车他们赶过来,身上和地上的血已经凝固,断定他当场就走了。

李保田的家发生了塌天的事,这与“浓霜打在怏茄子上”、“黄鼠狼咬的尽是病鸭子”没有什么两样。房子盖起来了,三年付清工程款的钱还得靠明年和后年去挣。房子快装修好了,还没有来得及尝过一天的滋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时候,这个家又一下子失去了养家糊口的顶梁柱,现在怎么办,明天怎么过,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傻了眼。

黄开运是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噩耗告诉黄会说的。哑巴妻子也赶到李保田家里去守着他的爱人,用无声的安慰减缓她的极度悲痛。

黄会说爱人在一旁听见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待两个孩子入睡,悄悄地把黄会说拉出卧室,在客厅里详细地询问着来龙去脉。

黄会说说,怪只怪建房子这件事太分心了,小户人家,什么都得精打细算,能省一分是一分。骑着摩托车的保田叔如果不是大脑静不下来,没有想着这七那八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么惨的交通事故。

“那怎么办?”

“这还用问?亡人入土为安是一码事,事故责任划分是另一码事。现在年下无日了,当务之急的是办理丧事。保田叔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保田婶又处在万分悲痛之中,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现在他们绝对是六神无主的。”

“那怎么办?”月儿又问了一个怎么办。

“我刚才在电话中跟父亲说了,让他全权当家,在黄家湾周围找一个一条龙的班子,安葬的安葬,办招待的办招待,整个费用也不过3万块钱左右,这个钱由有我们先垫出来,交给村里黄副主任负责管理和开支。在我看来,这个事故如果是大货车突然刹车,导致保田叔的摩托车追尾的话,保田家里可能会得到一笔像样的赔偿。如果不是这回事儿,后面的情况就比较糟糕了。事故调查估计需要10天半个月的时间,结论出来以后,看双方的责任究竟是怎样划分的。如果全部责任或大部分责任在保田叔身上,我们垫付的这笔钱就算了,等两个读书的弟弟长大了再说。”

“情理相融,入情入理,你说的这些很管用!” 月儿分析,“保田婶现在肯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哭得像个泪人。这时候该去帮人家一把,这会比冬日暖阳还要温暖。不过这几天得辛苦父亲了。等一会儿我给我爹妈也打个电话,让我妈过去陪伴保田婶,多个说话的人,免得在阴影里走不出来。今天晚上你就把钱打给父亲。多打一点,有些开支预料不到,宽打窄用不至于着急。”

黄会说按照爱人的意思,从手机上给父亲转了4万块钱,并告诉了小两口商量的意见,说有什么特殊情况再联系。

黄家湾这几天真的是祸不单行,李保田的丧事刚办完,一个丢人现眼的消息传遍了黄家湾。

昨天晚上,湾子里的人听了,没有一个人不说黄改常不该死的。

说他死有余辜、死得其时。

说天叫他死,他不得不死;地叫他灭,他不得不灭。

说他如果不死,那他活着,一定会把人丢死的。

说他如果不死,他不仅会导致两个家庭的破碎,两个家庭的孩子今后面临的不是一个后爹便是一个后妈,而且极有可能引发血案,也许会出现杀人犯被抓直至被判处死刑的情况。

这些说他罪该万死的人当中,有他的爹妈、他的兄弟姐妹和他的那些已经懂事的侄子侄女,有他的同乡、他的同事、他的同学和所有认识他的人。当然更包括与他偷情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男人和那个女人与那个男人的亲朋好友。

那天,在县城当了一个领班的小工头、并且租住在县城龙腾小区A栋一单元十三层的黄改常,是从这个单元楼上的十四层掉下去摔死的。当时他无路可逃,选择了从十四层打开窗户翻越到他住的十三层。殊不知,他在惊慌失措之中乱了方寸,所以,他掉下去的时候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命呜呼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情,其实黄改常从十三层到十四层去偷情,他和那女人是完全商量好了的。他们前前后后偷情已达一年之久,每次经过一番严谨而神秘的合计,偷起情来,那简直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畅快。这一次,楼上的女人又眉飞色舞地告诉他,说她那个在沿海打工的男人这个黄金周因为加班赶任务不回来了,老板表态在春节放假期间一并给予考虑。黄改常听了,心中那团熊熊的偷情之火一下子像冬天的干柴一样燃烧了起来,于是微信传书,暗定日期。定于腊月二十五的傍晚到女人家里去。

女人的男人本来已经一再地说他这次是不会回来过年的,女人对此不够放心,她又专门进行了反复确认。直到她认为是铁板上钉钉的万无一失了,才兴奋无比地把这个情况分享给了黄改常。黄改常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了,楼上的女人是一个有事闷在心里、和他偷情偷得滴水不漏的人,虽然每次偷情没有出现过任何的纰漏,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在问了又问、稳了又稳之后,才放心地做出了他们“疯狂一场”的决定。

这天下午,黄改常先是理发刮胡子,后是洗澡换衣裳,跟穿着过年的衣服一样,显得格外的风光和潇洒。傍晚时分,黄改常如约而至,一进门便是一阵急切的拥抱。他们虽然只有一层楼之隔,但碍于家人和邻里的目光,不得不忍着折磨,那昼夜不眠的相思之苦和翻腾难平的万千思绪,常常只能使他们在相遇时,通过一个个会心会神的眼色和深夜里的一个个相拥相爱的梦境,感受相聚和拥有的美丽。这一刻,他们的一切愿望都实现于眼前,一切欢快都浓缩于零的距离。他们愉悦极了,在游离于妻子与丈夫之外的海洋里,把庆幸变成了骄傲和自豪。若不是床的结实和楼层隔音效果的优良,若不是傍晚噪声的覆盖和楼栋炊具的鸣响,黄改常和女人在偷情过程中所发出来的叫声,不光左邻右舍,恐怕连整个楼栋都会听得见的。

“砰,砰,砰。”门,突然被敲响了三下。这对偷情的男女立即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又是三下。

黄改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忙搂着裤子,看着女人。

女人指着卧室窗户,示意他从那里翻下去。

黄改常唯命是从,连连点头。

“点你妈个腿,赶快给老娘翻下去!”女人压低嗓门,在痛骂中指点着黄改常。

黄改常唯恐被发现,就在毫不迟疑地翻过窗户的那一刻,心惊肉跳的身子顿时失去了四肢的支撑,从50多米高的楼层坠落在了地上。

女人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一切,她的男人敲了两遍门之后,又转身乘坐电梯把刚才没有拎完的东西拎了上来,待他第三次敲门之后,女人一本正经地迎了上来,一边接过行李,一边问长问短,殷切地服侍着远道回来的老公。这样一来,一晃便是半小时。处乱不惊的女人情意绵绵地对蒙在鼓里的老公说:“你原来说不回来的,我什么菜也没有买,准备简单地过个年算了的。没想到你今天却回来了,我现在去超市里买点像样的菜,晚上把我老公好生慰劳一下。”老公听罢,很是感动。

女人出门,坐着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在她心里,说是去买菜,其实是想知道黄改常翻窗逃跑之后的情况。急人的是,无论怎样拨打黄改常的手机,黄改常总是没有接听。女人顿生疑问,到了一楼地面上,发现一堆看不清的黑乎乎的东西,打开手机手电筒,只见黄改常躺在血泊之中……

黄改常死了,这无疑是一种报应。他拥有了他不该拥有的东西,上苍让他用生命的句号圈定了他应得到的这种结局。

三天之后,真相大白了。那位偷情女人的老公为了不伤及自己孩子的幼小心灵,把被人侮辱的泪水默默地吞进了自己的肚里,息事宁人地为妻子掩盖,准备过了春节,等孩子6月份参加高考之后,再去结束他现在这种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的窝囊日子。

现在的问题是,黄改常跟他的老婆办了离婚手续,在县城和一个女的勾搭成奸,吃着碗里护着锅里,“离婚不离家”,不让他的老婆跟别的男人来往。在这次黄家湾的人居工程改造建设过程中,黄改常死皮赖脸地要他老婆仍以两口子的名义把房子建起来。老婆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按照他的要求这样申报了。现在家里的新房子是他的老婆东借西挪勉强凑起来的,工程款才付了三分之一。在建房子之前,黄改常大言不惭地撂下了剩下的大头由他年底回来付一部分,到明年这个时候由他全部付清的大话。他这一死,钱打水漂了,又留下了遭人耻笑的丑行。他的老婆说她没脸活再下去了,手里拿着寻短见的绳子刀子,准备一死了之。村书记派人在他家里守的守,劝的劝,整整一个晚上,黄改常老婆的死心仍然不改。英子这几天跟黄开运夫妻两个一起办完李保田的丧事还没有回县砖瓦厂,听到黄改常老婆的这个情况,二话不说,接着过去做工作。

黄开运和哑巴妻子也赶了过去。

记得离婚那天,黄改常是在婚姻调解处的工作人员把那个离婚证的小本子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两眼直溜溜地盯着天花板,发出了他从未有过的长长一叹。当时的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的神情,以为他要打一个大大的喷嚏,生怕唾液喷到了自己,赶紧用双手遮挡着面部或捂着耳朵,做好了招架这个喷嚏的充分准备。当他发出“哼”的一声的那一刻,在场的人才从错觉中走了出来,恍然大悟地感觉到这跟驴叫的声音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提起这段糟糕的婚姻,说黄改常为了今天的这个结果绞尽了脑汁、伤透了脑筋一点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在城里拈花惹草,是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这是黄改常几乎用血的教训换来的恶果,以往只要他稍加回望这段温柔的血雨腥风历程,他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与折磨中,就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地向苍老走去,因此患上的高血压病及其他并发症也在一天天地危及他的生命。他现在还不到四十岁,但是从他的身上无法找到一丝的朝气与活力,也无法听到一句的欢声与笑语。现在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婆与情人这两副牢牢地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终于卸掉了一副,黄改常此时欣慰地发出这长长的一叹,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

先看黄改常的职业。他是由一个搞修修补补的小工头起家的,从巴结人家到处打听装潢业务到承揽大型土建工程,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可谓“天翻地覆慨而慷”。其间当然干过不少偷工减料和招摇撞骗的事,也吃过诸如“买码”来赌和高息吸储之类的亏。俗话说,“山不转路转,水不弯河弯”,就在黄改常在商海里差点淹死的那些日子,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之前施过的小恩小惠终于救了他一命。那天晚上他和几个局长一起“带水打牌”,如果不是他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给税务局长塞了两万块钱的赌资,他就无法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事情往往是顺向发展的,黄改常毕竟是抓住了,后来得到了税务局长的倾力相助,没事做了帮他揽工程;质量出问题了帮他摆平;遇到竞争对手了,帮他“和谐”;资金紧张了,帮他筹措。总之一条,帮得上的坚决帮,帮不上的想尽办法踮着脚帮,一时间使得黄改常的生意一路顺风顺水,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到两年的工夫,他迅速完成了个人财富的原始积累。不过黄改常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主动找到税务局长,假装说自己工程上的资金紧张,要向他借二百万元钱,按月息两分计算,一下子把有钱不敢存入银行的这位局长感动得只差流泪,从此建立了比喝鸡血酒还要忠贞的情感。

一次,税务局长在打牌时对黄改常随意地说,你在外面玩了这么多女的,也不找个小白胖子引过来让我们开阔一下眼界。说者虽是玩笑,却恰巧击中了黄改常的软肋,于是他毫不掩饰地答应,立马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与他交往已久的小白胖子的电话。十分钟不到,小白胖子女人果然来到。税务局长顺势将之推进黄改常的怀里,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去睡觉吧,别在这里影响我们打牌。”说着,指点着二人向门外走去。

经过黄改常与小白胖子的这一来二去,月份久了,自然实现了从语言的远距离到肉体“零距离”的升华,也引起了小白胖子无数次堕胎的思考与省悟。她感到自己犹如黄改常手中的一个玩偶,活在黄改常设定的那个没有人格甚至见不得人的阴暗世界里。她决心今后不能再沿着黄改常设定的魔鬼路线走下去了,要黄改常以明媒正娶的方式挽回她的尊严。

再看事情发展的过程。又是一个夜晚,他们在一阵充满激情的相拥相爱之后,小白胖子直截了当地向黄改常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黄改常一听,觉得大事不妙,顿时软了下来,赶紧以哄为上。他答应明天就给小白胖子办一张十五万元的银行卡,一边要求她连续服用几天避孕药,一边请她到苏杭去转一转。次日,黄改常以为小白胖子还是像过去一样那么容易打发,把银行卡交给小白胖子之后便忙自己的大事去了。不料小白胖子这次多了一个心眼,捏着银行卡,独自在自己的老家与肚子里刚刚怀上的宝贝静静地度过了四个多月的时光。此时的黄改常也从未把他和小白胖子的事放在心里。那天,待到小白胖子要他去车站接她的时候,他发现她俨然一副大肚子的孕妇形象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呆若木鸡的黄改常半天才回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小白胖子强忍着自己的羞耻与伤痛,叫来一辆出租车直奔黄改常的住处,静静地坐在他的门前,坚定了与她的丈夫离婚后非他不嫁的信念。天黑时分,黄改常原以为拳打脚踢就可以万事大吉,万万没有想到小白胖子竟然找上门来,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来自己的那位已经成人的儿子,两人联手对小白胖子施以暴打。小白胖子心想,既然坚定了的事就得坚定到底。她一不哭二不叫,咬紧牙关,忍受着黄改常惨无人道的毒打。打着打着,上苍好像再也忍不住它的愤怒,终于以电闪雷鸣的方式制止了黄改常父子二人的暴行,用倾盆大雨抚摸着小白胖子的满身伤痕。黄改常父子二人“啪”地关上大门,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安然无恙地在床上呼噜了起来。因为按照他们的想象,在这个连屋檐也没有的地方,小白胖子不可能淋着大雨赖着不走,他们断定她今夜必然会离开这里,一去不回头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早上醒来,黄改常打着电话,大摇大摆地走下楼来,躺在花坛里的小白胖子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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