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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市南山区。
张墨把设计好的中式四合院和欧式别墅两种风格的图纸，分土建、给水、强弱电、雨污水、室内外装饰和环境布置6个子项打包成电子版发给了黄会说。并且留言，再有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黄家湾村的总体规划、详细规划和环境布置规划初稿就可以出来了，然后到北堡县召开一个由县镇村和有关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专家评审会，讨论修改通过后，在农历3月底之前就可以交付使用了。
黄会说这段时间没有回家见过老婆孩子。他负责的那个科技攻关项目完成最后冲刺正在进行封闭式运算复检，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看了张墨发来的微信，匆匆回复：
“大恩不言谢！”
张墨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再往下说，随即转入了黄家湾的后期规划设计。
后期规划设计包括环境治理、绿化布置、文化墙与牌坊设置、黄家湾文化广场、村级道路亮化工程以及黄家湾中长期控制性建设规划。这些规划将充分融入文化元素，传统美德教育、公共道德教育与社会法制教育方面的内容而植入人们的视线。把环境美、自然美、灯光美、庄园美和田园风光美统筹于多维视觉之中。张墨说，这个大规划实施到位后，未来的黄家湾将是一幅移动的立体水墨画呈现在世人面前，成为中国中部地区不可复制的“江南新村”。
黄家湾黄满仓家。
去年他就准备建新房的，幸亏没有建，如果不是拖到今年，建起来的房子一定是个三间两层的火柴盒样子。前天，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把黄开运用过的那套图纸借了过来，拿到县城原原本本地复制了一套，顺便请打印店的老板帮他写了一份拆旧建新的请示。昨天，请了一位村干部和他一起，从村里跑到镇里办齐了审批手续。到了晚上，他又找黄开运，要到了那个建筑老板的电话。他告诉老板，他的房子的面积、风格和黄开运家里的房子不差分毫。按照给黄开运建房的价格来建他的房子。老板说，一样的图纸，一样的施工工艺，还有之前使用过的模板和积累的施工经验，这次建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水到渠成。表示在工程总价款不变的前提下优惠2000元。黄满仓听了，当即决定请他过来建他的房子。今天早上，老板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黄满仓家里。签了合同就施工。村书记作为见证人，专门主持了开工仪式，并且亲手点燃了鞭炮。
这时候，黄油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当时他听见了鞭炮声，意识到是从黄满仓家里响过来的，更意识到是黄油子为自己开工建房在放鞭炮，让他着急起来。
见到村书记，黄油子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搞得这么利索。村书记说黄满仓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在跑这个事，昨天办完了手续，今天就接着开了工。问过了书记，黄油子又问黄满仓，这些手续怎么个跑法。黄满仓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村书记在旁边听见黄油子跟黄满仓的说话内容，插了一句表态的话，说可以派一名干部引着他去办手续。黄油子是个急性子，说是风，就是雨，催着书记现在就派人带他去申请。村书记指着身边的黄副主任对黄油子说，黄副主任专门负责这个事，黄满仓的手续就是他帮忙办下来的。黄油子听完，发动摩托车，拉起黄副主任，说去就去了。
在黄满仓那里搞完的开工典礼仪式，施工人员开始清场了，村书记把建筑老板请到了村委会，相互加了微信，把黄会说发给他的两种房屋建筑风格、6种不同面积的图纸电子版转给了建筑老板。
建筑老板比村书记的年龄小一大截。别看他年纪轻轻，不到40岁，从事建筑工程建设的经历却很丰富的。他在中国建筑三公司当过砌工，当过施工员和工程队长。10年前，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和妻子儿女，回到北堡县组建和注册了一家二级施工资质的半球建安工程公司，有3000多万的注册资本和200多号的建筑工人，年产值在1.5亿以上。这次他给黄开运他们建房子，验证了他在县里面的好口碑。这次黄满仓同样请他建房子，在质量信誉上让黄满仓下定了请他的决心。
现在村书记把他请到村委会里，想跟他谈个大大的条件。
村书记在心里打着算盘：全村398户，假如每户平均投资50万的样子，等于两个亿左右的建房投资。如果这个系统工程由这位建筑老板全部承包下来，质量靠谱，村民信得过，建筑老板“一个工程做到底”，取得的收益是相当可观的。他的真实想法是，第一，请老板按一定的比例给老百姓一个折扣优惠工程款，第二，大部分农户的工程款不可能一次性付清，想采取两年付清或三年付清的办法照顾老百姓的积极性。村书记怀里还另外揣了一个“小老鼠”，想把这家公司发生在黄家湾的建安税，通过县研究室的李主任做工作，争取县里镇里采取“以奖代补”的形式奖励给黄家湾，用于公益设施的配套建设。村书记越盘算心情越美好。他认为对老板对上级的要求都不算高，是一个一举三得、三全其美的好思路。
从路上到村里，老板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在想，如果把整个村里的建房工程全部拿下来了，就不需要东拼西凑地拉业务了，这里面的信息成本、洽谈成本、通融成本、接待应酬成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建设过程中的转运成本、人力成本、模板配套成本会降到最低。还有一个在其他地方施工没有的好处，就是整体效果明显，规模效应无可估量。这个具有示范意义的美丽乡村建设典型，会使他这家公司的口碑和声誉在彝水内外得到进一步提升，为他今后业务的拓展产生一花引来百花开的连锁效应。
两个人都在暗自高兴，都准备用十二万分的虔诚，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
老板下车的时候，从车厢里取出了一个档案袋，里面装了两条烟，夹在自己的胳膊窝里，打算到办公室坐下来了顺便送给村书记。这是他们的习惯，也是他们在业务活动中最基本的见面礼。
村书记不懂这里面的潜规则，也就没有在意老板胳膊窝里夹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两个人在办公桌的两对面坐下，老板就把这个装着两条烟的档案袋从自己的面前轻松自然地推到了村书记的面前。
村书记以为是装着资料的档案盒子，一边推给他，一边解释道我们村里面的干部净是土八路，天天跟农民打交道，只会玩武的不会玩文的。
老板说，这是两条烟，拿回去抽。
村书记一怔，用颤抖着的手，又推了过去。
“兄弟，我可不是个拉你下水的坏人的哪！你看我们过去素不相识，现在萍水相逢，你我之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质。这两条不是害你的烟，你拿回去抽了，出了问题我负责。”老板的话说得很实在。
“老板啊，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也从来没有抽过烟。收下了我害怕，抽上一口又咳嗽。不存在嫌多也不存在嫌少，总觉得上级不准我们搞的事就坚决不搞。还有，我想请你来承包我们黄家湾美丽乡村的房屋建设业务，你当老板的财大气粗一些，有些方面想请你照顾和优惠。我先说出来，你看怎么样。”
老板并不是想用两条烟来换取黄家湾的房屋建设工程业务。村书记推辞的那一会儿，把他搞得骑虎难下的。听完村书记说的后半头话，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村里390多户人家，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大约有两个亿的建设任务。如果由你全部存承包下来的话，我们想占你一点便宜。占便宜的条件是，从你赚的钱当中让一点利出来，确定一个比例，给我们打一点折扣。再就是，村民们的条件高低不一，有好有差。对一年内确实付不清工程款的农户，一部分按两年付清、一部分按三年付清的办法来对待，给我们村民一个喘气的机会。黄家湾的人总体上还好，虽然有的人说话难听，但痞痞赖赖的人还没有一个，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建国以来，我们黄家湾的人没有一个判刑坐牢的。我把这说出来的意思，是让你相信，黄家湾的人还是本分听话的，暂时拖欠的工程款，今后不会成为收不回来的狗屎账。”
“书记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在外面搞工程，既要讲效益，也要讲良心。我这个人不是盯着银子不眨眼的人，认钱不认人的事我也不会搞。我把黄开运的房子盖好了，得到的最大好处不是钱，而是村干部和村民对我们的好评。现在书记既然代表村民信任我们，我一边在黄家湾美丽乡村建设当中服从领导，好好配合，保证不断链子不掉底子。房子是美丽乡村建设的面子菜，我要下决心让每个人吃着都是津津有味的。”
两个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把各自的愿望和良心准备写在双方即将签订的框架协议上。
次日。
这天上午，黄家湾村委会办公室里正在召开班子成员会议。村书记讲述了黄油子为建房子着急的那个过程。村书记要村文书赶快把这10多天如何调查的情况统计起来。分当月、下月、下下月和上半年6月份四个时间节点，在今天晚上之前，分类排出各个节点准备建房的农户，由村里统一写管总的报告，交给黄副主任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负责报批回来。另外，村内还有一个统计，根据村民的家底，在工程款的结算方式上，选择一年付清两年付清，还是三年付清；在建设方式上，把工程造价的单价毫不隐瞒地告诉各家各户，看他们是愿意自建还是愿意村里统建。凡是愿意自建的，村里要无条件地搞好协调服务，对老百姓自己选择的建筑队伍不加任何干涉。凡是愿意村里统建的，村里、农户和施工队三方签订统建合同，质量监督工作由村里承担。不能因为建房申请批复不及时、施工队伍选择有矛盾而出现彼此扯皮拉筋和时间上的空白。确保所有农户应建即建、愿建即建、想建即建。这项工作也要在一个星期内结束。并且要告诉村民们，建房过程中的第一安全责任人是建筑公司，第二安全责任人是各家各户，运输安全、用电安全、防火安全和施工安全，一项也不能马虎，从源头上消除安全事故的隐患。
村书记还说，每月新开建和穿衣戴帽的房子应当在40户以上，这样才能保证年底完成80%的建房任务。
昨天晚上，黄会说把最后定稿的两种房屋建筑风格的六套不同面积的图纸电子版，让同学张墨直接发给了现在准备承揽黄家湾人居建设工程业务的那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甲方的这种技术交底的方式当然是建筑老板很乐意的一件事，有利于甲乙双方保持热线联系，消除施工过程中的障碍因素。建筑老板说，这是他承建黄开运的房子之后又一次遇见的畅快，没有之前在其他地方常常遇到的“干急不流汗”的情况。
他在公司里开始在专业建安工程合同空白版本上填写内容。这种版本是市场监管部门统一印发的通行版本。黄家湾这项全包的综合性工程，共同遵守的绝大多数条款都直接印在里面，甲乙双方只需要分别填写达成一致的建筑面积、工程单价、工程总造价、付款方式和结清期限。现在他在考虑的关键条款，是工程单价上每平方米优惠多少。这个基数一旦确定下来，作为一个系数，乘以总建筑面积，就等于在工程总造价中实际优惠的部分。也就是说，最后确定的单价，等于除掉优惠后的实际单价，用这个实际单价，乘于总建筑面积，就等于实际的工程总造价了。按照他们以往每平方米税后赚取14%左右利润的习惯算法，综合考量前几天他和村书记谈的那些大致意见，结合一次性拿到两个亿左右土建工程的实际，他想在每平方米的单价上一次性优惠3%；这样算下来，每平方米的土建工程实际优惠9元左右，全村在工程造价上实际优惠600万元左右，每户大约优惠12,000元以上。如果土建之外的部分或者全部装饰装修工程也交给他们做的话，他们将继续按照这个比例对农户进行优惠。算过了这笔账，这个数字让他有些吃惊。人在江湖上混，信誉是生存之本，他不能食言，也不想食言，心头一横，就这样定了下来。之后，他给村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建议黄家湾村委会通过黄会说的引荐或推荐，确定一名法律顾问对合同全部条款进行审查把关。村书记在感谢他提醒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第二天上午，村书记干脆把乙方拿出来的合同条款，一张一张地拍成手机图片，微信发给黄会说。黄会说只回了一个“知”字和感叹号，随手就转给了他的张墨同学。
在建设领域，建筑规划设计师王临东跟作家和画家有着共同的艺术理解一样，规划设计与建安工程实际上是一个相通的管道。黄会说把这个首先转给他的同学来把关，绝对是站得住脚的有道理的。
张墨根据黄会说发给他的内容和文字提醒，在网上调取和查阅了北堡县近两年的原材料价格和人工价格。很快就给黄会说回信过去。他告诉黄会说，这个老板是个牙齿不长、心不深的人，单位造价、优惠价我除掉建安税之后的利润算法，均在合理范围之内，并且突出了对黄家湾和农户的情感。建议黄会说在深圳找一名熟识的专业律师进一步审查之后，可告知黄家湾向镇里报备了签约实施。
村委会里又在召开会议，不过这次是村委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是村干部和全体村民代表。讨论决定两件事：一是通报这里批复下来的黄家湾人居工程建设意见，把每个时间节点建房的农户公之于众，让大家心中有数。二是把土建工程合同条款中的单价和优惠价交给大家讨论。让大家发挥想象空间，与自己知道的行情进行全面地对比。同时让黄开运在会上把自己的建筑面积、每平方米单价和最后结算的情况，现场摆给大家听。然后留出宽敞的时间，让村民代表有什么问题提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谈什么想法。一直讨论到大家没有意见为止。
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是黄满仓。他的房子已经开工第五天了。怎么样签的合同，单价总价是多少，对这几天的工程质量是否满意，黄满仓是有最新鲜最现成的说服力的。
黄满仓是全村公认的直巴人，在大人小孩面前说的什么话都没人怀疑过。
第一个通报，已经足够让大家高兴了，代表们都欢欣鼓舞地相互祝贺。第二个通报一念完，黄油子像个冲天炮，突然地站起来，拉开嗓子：“我来说两句！”一下子把会头接耳的声音压了下去，会场上一片安静。
“刚才宣布了我在第一批的建房户里头，其实我昨天就在这里把审批手续办下来了。今儿中午散会了，干部们和代表们到我老婆开的那个小馆子里去，把我自己放的60度的高粱酒好好的整几杯。我数了一下，开会的总共才26个人，两桌坐不下，三桌坐不满。我叫我老婆子干球脆搞三桌算了，松松朗朗的，好得很，哪个不去不是人！”黄油子比破竹子的声音还要响还刺耳的嗓门，只差快要把会议室的房顶捅破了。
“你莫妈的既想做人情，又想抠抠掐掐地算小账。要搞就搞成像样的席面，没得七个碟子八个碗，没得柴鸡子、猪蹄子火锅，老子坚决不会参加的！”
黄家舅舅伸出一只手，再伸出一个指头，不断地捣着黄油子。
“您说的这算个扯子呀？！三个锅子二十个菜也搞得出来。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让大家作证，您今天中午不搞个半斤八两，我就把你的辈分降成我的平辈。”黄油子说完之后自己弯着腰笑了起来。
“老子打你个狗日的。没大没小的！我问你，你给老子降辈了，你老爹老妈的辈分降不降？”黄家舅舅也跟小孩似的开起了玩笑。
村书记还没有宣布散会，秩序就乱作一团，顿时热闹得不像个会场。
黄油子干脆跑到了会场外面，给老婆打起电话：
“我说老婆子呀，村里大会马上就要散了，你赶紧喊两个人来帮忙杀鸡子剁蹄子，搞三桌菜，我刚才在会上吹了大话，再过天把两天，我们的新房子开工己经五天了，中午把大家接到屋里好神搞一顿！”老婆还没有回过神来，黄油子就挂断了电话。
黄家湾的人都晓得黄油子在屋里是说一不二的人，刚才他在外面给老婆打电话所说的内容，大家听得一清二楚。在整个黄家湾，没人不羡慕他娶了一个贤惠温顺的好老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天把他当成了老爷在伺候。他倒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同样的生意，别人一做就亏，他做起来却一赚一个准。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是派头神气得不得了。做完生意一进自家的门，钱全部交给老婆，不攒一分钱的私房。接下来，就是二胯翘在大胯上，他的那只脚呀，像只啄木鸟，一个劲儿地点着点着，洋洋得意的样子，比打了胜仗立了大功还荣耀。
黄油子的脚刚刚踏过走进会议室的门槛，又是一阵高声大嗓：
“哎哎哎，都听到啊，会散了都过去，一个也不少。我老婆子已经在开始弄了。再重复一遍，不去不是人！”
“假如她不搞呢？”黄二狗子玩笑地问。
“二狗子呀二狗子，你胆大包天，竟敢玩我的猴把戏呀！我今天不好好玩玩你，那才叫不舒服！你自己想想，从县城嫁过来的我那个兄弟媳妇子，人面上看起来在你面前百依百顺，回到屋里把你夹在胯巴丫里当雀雀玩，玩得你跟个怂官一样，半句大话也不敢吭一声。你叫大家说说，本哥哥啥时候丢过人？我不是炫耀自己，我在你嫂子面前放个屁都是香的！哪像你呀，晚上想跟老婆子快活，不把好话说尽，你边儿都巴不上。再看看我，我只要在你嫂子面前使个眼色，她跟个猪娃儿一样，老老实实地睡在那里等着我。你呢？干吼干吼得巴不到位，气得你老婆子说，你个没得用的东西，再往下来一点，我总共只跟你说这一句！就是这个事，你还在外面当做笑话谝。我的二狗子兄娃耶，你把全世界男人的脸都丢完了哇！”
黄油子说是玩玩黄二狗子，实际把自己吹上了天。大家听了，个个笑仰了天，都说过瘾得很，要他继续往下讲……
黄二狗子坐不住了，假装出去接电话，等到散会了，仍然看不见他的影子。
10多分钟的路程，所有开会的人都来到了黄油子的家。入席落座的时候，黄油子找不见二狗子的人。有人问他老婆，二狗子跑到哪里去了，从不开玩笑的二狗子老婆冷不丁地开了一个玩笑，说他估计掉进茅司缸里淹死了。
于是引来哄堂大笑。
后来发现，二狗子一个人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那个脑壳像是重得很，低在那里硬是抬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