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的郝闯,因为九架屋拆除的事情,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她认为解放这么多年了,农村广大人民虽然身体上、经济上、地位上得到了解放,但是思想上还没有真正彻底的解放,革命觉悟远远没有觉醒,甚至于农村的干部,如周自立,退伍的革命军人,如周慈连等等,还有封建思想的遗毒,还有小农思想在作祟。
郝闯深刻体会到了,破四旧,立四新是正确的,在封建思想积淀很深的农村更有必要,我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仅仅是改造自己的思想,更应该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提高农民的文化水平,进而把革命的思想在农村广泛地传播。
可是想想眼前的一切,做这些谈何容易呀?郝闯心灰意冷。
郝闯的心灰意冷不仅仅在拆除九架屋这件事情上,更让她的失望的是自己这颗刚刚燃烧起来的少女怀春的心被硬生生的浇灭了。
在九架屋刚见到周慈连的时候,听说这就是抗美援越战场凯旋而归的英雄,她的心立马充满了崇拜之情,又听说周慈连没日没夜地为牺牲战友的家庭帮忙做事的时候,心中更是钦佩,逐渐地产生了爱慕之心。
在对待九架屋拆除的事情上,周慈连虽然阻止了那些妇女们对自己的打骂,可是却充当了反对阻碍拆除九架屋的先锋,这样的英雄人物,他的革命性去哪了呢?周慈连的形象在自己的心中倒塌了,没有因崇拜之人形象的倒塌让人更沮丧的了。
吃过晚饭,郝闯没有心情组织知青们进行学习,一个人出了知青点,满腹心事地慢腾腾地走在横山村的村道上,她感觉路上的人好像在对她指指点点,她加快了脚步,不知道往哪里走,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往横山水库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上了横山水库的堤坝,她才把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秋天的横山水库秋水浩荡,波光粼粼,她干脆坐在了堤坝上,呆呆地看着轻轻哗哗作响的水面。
她真想问问河水,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明明这九架屋就是文化大革命要破除的“四旧”,可是在乡亲们的眼里,自己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异类!更可气的是,进驻大队的区和公社的联合工作组,不仅不鼓励表扬自己,反而面对自己被社员们殴打的事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想到这里,郝闯的泪水夺眶而出,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她拾起了身边的小石子,把一粒粒的小石子狠狠地扔进了水中。
唯有那“扑通扑通”声音好像在抚慰着自己的心。
不知不觉中皎洁的月光投入到了水面中,郝闯才发觉自己已经坐了很久了。
她远远地发现有人走了过来,就站了起来。她还不想回去,四下张望之中,她看到了一个水库的坝口下,水流正缓缓地向下面流着,流向了东面山下的一个山洞之中,她知道这个山洞是横山水库通向公社其它大队的水流大动脉,可以灌溉其他大队大批的水田。
她沿着沟渠走了下去,到了山洞口,山洞口铺满了落叶,踩在上面索索地作响,听着这响声,她感到有点烦躁,停了下来,坐在了山洞口,干脆脱下了鞋子,把脚伸进了流淌的水中,从脚底传过来的清凉的感觉霎时好像流遍了全身,她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索性闭上了眼睛,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我要吃的!我要吃的!”突然之间郝闯的耳边传来了喊叫声,她吓得睁开了眼睛,一看,更是吓得全身发抖,月光之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漆黑的脸上露着白白的眼珠的人,不,是鬼,定定地看着她,留着长长污黑指甲的两只手摊开着,很是瘆人。
饶是郝闯这样胆大之人,也吓得“扑通”一声掉进了沟渠之中,幸好水不深,郝闯爬了起来,试图爬上沟渠,赶紧逃跑,无奈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家伙跟着她站在沟渠之上,如影随形。
“有鬼呀!救人拉!”
“有鬼呀!救人拉!”
“阿兰!阿兰!你过来!你过来!”突然水库的堤坝上传来了喊声。
那个人好像很听话,“建国阿哥,建国阿哥,我要吃的,我要吃的”地跑了过去。
“你回家去,就有吃的了。”
原来周建国晚饭以后到知青点去找郝闯借一本书,有知青告诉他,说郝闯出去了,所以他就出来找,有人告诉他,郝闯去水库的堤坝了,所以他就过来了,郝闯看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周建国。
就在这俩人的对话之中,郝闯这才爬上了沟渠,惊魂未定之中,瘫坐在了地上。
周建国急忙跑到了郝闯的身边:
“郝闯,郝闯,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我,没-没事。”看到周建国的到来,郝闯才有所安定。
安定下来以后,她问周建国:
“这是谁呀?”
“这人叫阿兰,疯了,平时经常不回家,就睡在草垛中,你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估计她饿了,看见你,就问你讨吃的了。”
“哦,原来如此,这人怎么疯的呢?”
“说来话长呀。”
周建国把郝闯扶了起来,郝闯穿好了鞋子后,两人走向了阿兰。
“阿兰,我们回家吧,回家有吃的。”周建国说。
“好,好,有吃的拉,有吃的拉。建国阿哥,你真好!”阿兰蹦蹦跳跳地高兴地跑开了。
“真可怜!”看着阿兰远去的背影,郝闯不由得感概了一声。
于是,周建国和郝闯沿着水库的堤坝边走边聊着。
郝闯在周建国的口中知道了横山大队、横山公社甚至六横区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残酷斗争,结合自己的见闻,感到文化大革命确确实实地过火了,为文化大革命这样一个很好的大运动造成的鱼龙混杂的局面而感到惋惜,对那些投机钻营的周阿品之类的人物而感到深恶痛绝。
她的心中不由地产生了动摇,产生了疑问:文化大革命真的就是好吗?
想到这里,她问:
“周建国,你对我提出你们九架屋是‘四旧’的说法,是怎么认为的?”
“郝闯,我很钦佩你,没想到,你到我们横山没有多长时间,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实质,我支持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的吗?那为什么大家都反对,甚至谩骂我呢?”
“因为你的这个革命的举措触犯了很多社员的利益,大家能不反对吗?革命总是有牺牲的嘛!”
“建国,你是你们大队我见过的觉悟最高的一个人。”郝闯说着,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周建国的胸上。
是呀,自己这样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时的郝闯为找到一个同路人而高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