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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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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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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连载

第四章 真诚帮助

学校分配我担任初中二年级语文课。教语文,这正合我意,但是,中师毕业按说该教小学,我到初中任课本已是破格,刚上任就要教二年级,确实感到有些压力。

陈校长分配工作时说:“你的任课问题,我反复掂量过。让你教一年级,担子轻些,可对业务进步不利,重担才能压快步嘛!但直接教三年级,又怕担子太重,你承受不住。”

我说:“我还是从一年级教起吧。”

陈校长说:“你就大胆教吧,我心里有数。”

结果就这么定了。

校长让我先花几天时间准备。这几天,我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忙着钻研教学大纲、熟悉教材、请教老教师、翻阅资料,抓紧备课。

明天第一节课,将是我毕业后的第一堂课。据说新教师的第一堂课,不少领导和老师会来听课。我暗下决心,第一堂课一定要讲出最高水平,这是给领导和老师们的第一印象,是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炮。因此,我对第一堂课做了充分准备,教案写得具体而详细。备完课,我还回宿舍关起门对着镜子试讲。

试讲时发现,有些资料掌握得不扎实,虽然不一定在课堂上讲,但得准备着,万一学生提问能随口讲清楚。我又急忙到图书室借了几本参考书,一看表,吃饭时间快过了,便匆匆跑到食堂打了饭。

我端着饭碗来到教研组,边吃边翻书,心里急着把资料找全,把教案写得完美,打响第一炮。唉,我就是有这毛病,钻研起什么来一旦入迷,就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没法自制。

吃完饭,我把饭碗往前一推,没挪地方就开始翻阅抄录资料。

正忙得投入,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来,站到了我跟前。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建华,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他朝我嘻嘻一笑,我也回以微笑,说:“我在查资料呢。”

从青岛来到这生疏的乡村,我偶尔会感到孤单冷落。我和他都是青岛长大的,又都是刚毕业的青年,颇有共同语言。工作之余说说话、互相照应,给生活添了些温暖和情趣。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我侧脸躲开,厌烦地说:“你呀,真是的!”

赵建华有些尴尬,又故作洒脱地拢了拢头发,嬉笑着说:“以后不了,一定改!”

看他这模样,我忍不住觉得好笑:又怕我,又总粘着我。

我说:“你整天弄些怪味在身上,自己觉得香,好多人包括我都觉得不舒服。有句歇后语形容你正合适 —— 驴屎蛋子掉醋瓮里,又酸又臭!”

他告饶道:“宋丽,以后你脸色不对我就改,何必这么挖苦人呢?”

我笑了笑说:“不光这点,咱们做教师的,整个仪表风度都要端庄、朴素、整洁、大方。”

“是,是,是。”

“你对我唯命是听没必要。别人提意见,想通了就改,想不通也随意。”

见我脸上有了笑意,他说:“嗯…… 我也给你提个意见,怎么样?”

“当然好,欢迎!”

他说:“刚吃完饭就用脑看书不卫生,以后得注意。走吧,咱出去散散步。”

这几天见他两手插兜在各屋闲逛,工作学习都漂浮着,我心里有些瞧不起。

我说:“不用那么讲究!你也得注意,要沉下心扎扎实实备课教学,别这么飘!让其他老师看见不好。”

“噫 —— 我教生物,是副课!” 他轻扬着头,“到时候照本宣科,随便发挥补充点就行啦!”

一谈到工作事业,我们总不投机,这让我挺遗憾。我沉下脸反驳:“刚参加工作就这么敷衍,这辈子还想干什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他急忙赔笑:“嘿嘿,我随便说说,哪能真这么做?”

“我现在没空跟你磨嘴皮子,有空再跟你好好辩论!”

“嘿嘿,不用辩论,你说不对我马上改!” 他说着拿起我的饭碗出去了。

现在我对他真是又喜欢又不喜欢。他思想不坏,对我也温顺体贴,尤其是那俊朗清秀的相貌气质,让我不自觉地欣赏这种自然美。可看到他在师生面前摆出自负的样子,整日刻意打扮,在乡村中学里显得格格不入,我又觉得别扭,总想躲开,免得让其他老师误会我们关系亲近。

他把饭碗刷洗干净,轻轻放在桌上,悄悄在我身边坐下,看样子想陪我学习。

我扫了他一眼,用目光示意他离开。他慌忙起身往外走:“啊,不干扰你了,不干扰了。”

我一边翻阅一边摘录,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一阵凉丝丝的小风,顿时精神一振,浑身舒展。我顾不上看风从哪来,只管埋头干活。

又过了一会儿,眼前突然一亮,屋里顿时一片雪亮,晃得人睁不开眼。回头一看,赵建华不知何时又站在身边,正轻轻摇着扇子给我扇风,我心里涌起一股感激。再一看,门口站着陈校长,手里还扯着日光灯的开关拉线。这情景让校长看见不知会怎么想,我急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

陈校长走过来,疼爱地责备:“光线这么暗,怎么不开灯?”

赵建华趁机说:“再这样下去,你近视度数不是要与日俱增吗?” 他又指着我身上,“你看衣服都湿透了,真是太辛苦了!”

他一说,我才感觉到天气闷热。我偷偷瞪了他一眼,怪他在校长面前多嘴。

陈校长微笑着赞赏地点点头,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嗯,就得这样,干好事业就得有这股苦干精神。古语说得好,行成于思,业精于勤,千真万确。要教得精,就得学得深,教学和治学相辅相成。”

我说:“人们称教师是造就人才的工程师,我想,得有多么丰富的知识才能配得上这称号啊!”

陈校长说:“是啊是啊。这几天生活还习惯吗?”

我说:“习惯,挺习惯的。”

“这里条件差,没法跟青岛的学校比,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说,直接找我,别不好意思。”

“一切都很好,很顺利。”

“不过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我看你这几天有点硬拼,不行,得注意身体!”

赵建华张了张嘴想说话,迟疑一下终究没说。

我笑着说:“万事开头难嘛,过了这阵我一定注意。”

“明天要上第一堂课了吧?”

“嗯,请校长光临指导。”

“明天估计不少老师会去听课,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非常欢迎大家指导。”

领导和同事来听第一堂课,我虽然有些紧张,但反倒希望多来些人。我估计自己能讲好,毕竟多次登台演戏,从初中到师范一直当班长,大庭广众下讲话很有经验,论口才论知识也有自信。让大家早听早评议,省得被小看。

第二天第一节课,来听课的老师果然不少,陈校长、薛副校长、徐老师、李老师、初中语文教研组长王老师等,一共十二三人,学生后面和课桌间都坐满了。

我最希望徐老师来,又怕他太忙或有别的事不来,见他来了,心里特别高兴。

听课的都是领导和初高中语文组老师,没想到赵建华也来了。我知道他是来帮忙关照的,课前他帮我给校长安排座位,查看教室和学生情况,最后拉了把椅子坐在后门口,方便随时进出。我站在教室门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张业栋从听课教师中走出来,满脸堆笑:“宋老师,我来向您学习了。” 说着热情地伸出双手。

这让我有些被动,急忙握手:“欢迎你来指导。” 心里却揣摩着他的心思,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双昏黄又充满欲望的眼睛。

“当当,当当……” 上课铃响了,今天的钟声格外清脆嘹亮,却也让人更紧张。

我理了理头发,端着板夹和粉笔盒,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教室,登上讲台。

我首先威严地 “目扫全堂”,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有个学生轻轻抽了下鼻涕,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学生好像觉得犯了错,很有压力,我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红了脸,惶恐地低下头。

“同学们,” 我用还算标准但不太自然的普通话开始讲课,“下面我们学习现代著名作家叶圣陶先生的短篇小说《多收了三五斗》。” 说着,我在黑板上迅速端正地写下课题。

……

这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一切都按预设教案进行,很顺利,没什么疏漏,我还算满意。

下课后我走出教室,李老师第一个过来,帮我拍掉衣襟上的粉笔灰,兴奋地说:“讲得很好,很不错!” 像是在祝贺我。

接着赵建华端来一脸盆清水,盆沿搭着块崭新的花毛巾。我看他下课前就出去了,原来是为我准备的。他殷勤地说:“宋丽,来洗洗手!” 把脸盆放到我面前,跷着大拇指摇晃,“讲得真帅,简直绝了!我敢说,山东师院今年的毕业生没一个比得上你!”

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把板夹和粉笔盒递给李老师,弯腰洗手上的粉笔灰。当着这么多人,他这样服侍又这样吹捧,让我很不自在。但说实话,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只是故意绷着脸。

刚洗完手,听课的老师拿着本子、搬着椅子围拢过来。

陈校长赞赏地说:“不错不错,比我预料的还好!”

薛副校长不动声色地说:“嗯,就这堂课来说,在新教师里算很不错的了。”

薛副校长三十四五岁,中等身材,白净脸,细眉大眼,目光炯炯,看着像位有能力的干部。

王老师三十七八岁,方脸大嘴厚嘴唇,忠厚老成。他说:“引用了不少资料,对开拓学生知识很有益,组织教学也得力,总之讲得不错。”

张老师言不由衷地附和:“不错,不错,很不错!”

课堂上我就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其他老师听课时渐渐露出兴奋赞赏的神情,他却越来越惆怅失意,像丢了珍贵的东西,破灭了希望似的。

我一直用目光寻找徐老师,期待他的评价,可他只是眼皮机灵地跳了几下,欲言又止,没说话。

“好了,以后大家多互相听课,取长补短。” 陈校长说完,大家就散开了。

据说听课有时简单评几句,有时听完就完,这倒没什么。遗憾的是徐老师没发言,他是全区语文教学权威,评价非同一般。这堂课我自认为挺成功,很希望得到他当众肯定,那样就有定论了,对我也是莫大鼓励。可他没说话,究竟为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他是有意见的,大概不好或不便说。于是决定登门请教,弄清他对这堂课的评价,心里也好有底。新教师就得谦虚,恭恭敬敬向经验丰富的老师学习。再说,他的评价和经验在我心里太重要了。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外活动,我抽空去高中语文组找徐老师。

一踏进四合套院,就听见里面歌声琴声飞扬,欢声笑语满院。一个班的学生正在排练节目,大概是为学校即将召开的文娱晚会做准备。

徐老师背着手风琴,背带勒得他本就单薄的身躯更显瘦弱。他正为两队学生的大合唱伴奏,还不停地跟身边学生交换眼神,看样子在指导如何伴奏。

我站在围观的学生中看着。

下一个节目是京剧清唱,一个女生学唱《打渔杀家》中桂英的西皮三眼唱段,先由两个学生用京胡伴奏唱了一遍。

京胡拉得差点火候。唱完后,那两个学生央求徐老师:“伴奏京剧我们实在不行,这次登台还是您来吧,老师。”

徐老师说:“好吧,这次我来伴奏,你们可得好好练,争取下次自己登台。”

接着徐老师拿起京胡伴奏,女生再次演唱。这学生唱得有板有眼,更动听的是京胡声,清脆婉转,韵味十足。

唱完后大家热烈鼓掌,不少学生兴奋地叫好。

李老师曾跟我说过,徐老师不仅语文课教得好,数、理、化、音、体、美也都拿得起放得下,尤其京胡拉得出色,多次在全县文娱汇演中登台独奏,深受观众喝彩。他可真是多才多艺啊!

看徐老师一时没空,我自己也有急事,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节课外活动,我再次登门请教,心想这可真有 “程门立雪” 的求师精神了。

来到高中语文组办公室,徐一萍正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埋头看报纸。

我一进门,他听到脚步声猛抬头,敏锐的目光立刻投过来,眼睛随即一亮,看来对我的到来有些诧异。他急忙起身,清瘦的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啊,宋老师,请坐请坐!” 说着放下报纸要给我搬椅子。

“我自己来。” 我急忙抢过去拉过椅子,客气地问,“徐老师,您有空吗?”

他点头:“有空,有空!” 我们坐下后一时没话说,冷了会儿场。也许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又比较陌生,我的心紧张地跳着,在座位上不自然地扭动。他看似沉稳,眼神却掩饰不住腼腆慌乱,脸上泛起红晕。

我说:“我是来向您请教的。”

“哟,可不能这么说。”

“想请您对上午我的课提些意见,做些指导。”

“谈不上指导。不过我有这个责任,教了这么多年书,该给新教师多提些参考意见。上午听完课本想聊聊,但我的意见和有些老师不太一样,那种场合也不便细谈具体问题。再说提高教学水平也非一日之功,以后有的是机会。所以我就没发言。”

第一堂课后我一直挺得意,听他这么说,才察觉到他对这堂课评价不高,认为问题不少,心不禁一沉,那股兴头顿时没了。

我努力控制表情,说:“有什么意见您尽管提,我就是特意来听您意见的。”

徐一萍扬了扬眉毛,眼睛敏捷地眨了两下,高兴又赞赏地点头:“那好,你这种谦虚好学的精神很好。”

我含糊地笑了笑。

“好吧,我说说我的看法。这堂课教学设计是成功的,也注意启发学生思维,教得扎实灵活,优点就不多说了。问题主要有这么几点……”

虽然是特意来请教,但他这样开门见山谈问题,我还是觉得突然,看来自己并没做好接受批评的充分准备,显然是虚荣心在作祟。

这时李老师突然闯了进来。

徐一萍说:“来得正好,我正要跟宋老师谈听课意见,你来了一起讨论吧。”

李老师拉过椅子挨着我坐下,乐呵呵地说:“讲得很好,我没什么意见,你说吧。”

真不巧,正要谈我的问题又多了个第三者。本就因要谈问题心里火辣辣的,现在要当着别人说我的短处,更觉得羞愧不安难堪。

我对李老师勉强笑了笑,说不出话。

“第一点,” 徐一萍开始讲,“我觉得你引用的资料多了些。适当旁征博引对开拓学生视野、丰富知识有益,但太多就适得其反。我有个体会:‘少则得,多则惑’,讲得少而精,突出重点讲清难点,学生获益不小;讲得多而杂,学生反而容易迷惑,消化不了,不得要领,获益不大。讲课不在多而在精!

“有些学生和老师觉得引用多说明老师渊博,引用少说明孤陋寡闻,尤其是新教师,更难摆脱这种偏见。”

我当时确实隐隐有显示自己知识渊博的想法,他一针见血指出来,说得我脸上发烫。

他继续说:“我们的着眼点不该放在让学生多知道一两件事上,而要放在培养他们掌握语言工具的能力上。

“第二点和第一点相关,文学分析和语文知识讲得多了些。中学阶段尤其是初中,要突出语文基本训练,结合字词句章把课文内容讲清楚就行,其他少讲些。

“第三点……”

我的脸一阵阵地发烧,手心攥出了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经受这么大的羞愧。我从小好强心、好胜心强,凡事都要争好争先,听惯了 “心灵手巧、聪明能干、有才华” 之类的赞扬,很少被人当面说不行、指责不是。记忆中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五六岁在姥姥家,我和哥哥吵架,妈妈责备哥哥不谦让我,姥姥却说:“以后别跟你小三争理了,这孩子厉害不饶人,大了会欺负哥哥姐姐的。” 我当时气得大哭大闹,半天哄不好,为此 “记恨” 姥姥好几年,见了都不叫姥姥。这回我对徐一萍也恼火起来:怎么这么多问题?太苛刻了吧?若不是自己主动登门请教,又彼此生疏客气,我早就顶回去了。

“第四点,” 徐一萍没注意我的脸色,继续说,“关于教态。你上课‘目扫全堂’,用眼神组织教学稳定秩序,对新教师来说能做到这步不错。但从更高要求看,显得过于严厉,让学生害怕,教态还是要亲切些……”

没完没了了!我实在羞愧又按捺不住,打断他先 “嘿嘿” 冷笑两声,尽量用轻缓的语气说:“徐老师,我知道这堂课讲得不好,” 我这是说反话,“但你刚才说的这点,我觉得不算问题。教师眼神不严肃点压不住阵脚,课堂秩序容易乱,真出现违纪现象再去制止斥责,反而破坏气氛、浪费时间、打断讲课,还伤害学生自尊心。嘿嘿,徐老师,您说对吗?”

徐一萍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我一下,连忙赔笑:“对,对。刚才我也说了,对你来说能用目光组织教学已经不错了。但如果从严要求,既能让学生时刻感到老师的注视督促,又能从老师眼神里感受到亲切热情,那就更好了。

“主要问题就是这几点,我的意见不成熟也不一定对,仅供你参考……”

徐一萍还想说什么,我已经不耐烦了,没等他开口就恼恨地说了声 “好吧”,站起来要走。

我连感谢的话都不想说,只朝他勉强苦笑:“您还忙,我不打扰了,回去了。”

我看了眼李老师,她说:“你回吧,我还有事。”

于是我一转身就出来了。按说主动请教又彼此生疏客气,出门该打个招呼,可我头也没回就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这几天还觉得徐一萍谦虚热情、温和平易近人,没想到竟是这样!

说他高傲?不像;说他刻薄?也不好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时说不清,但有一点很明确:他让我太不满意、太气恼了!

这天晚饭后,我在院子里散步。月光像流水般透过老松柏树,洒下参差斑驳的黑影。白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一想到徐一萍的话就感到委屈,鼻子一酸,忙忍住抬头望星星。

这时徐一萍从侧面走过,看见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折身朝我走来。

我立刻猜想,大概他觉得意见提得太过分,来安慰我。我心里还憋着气,没笑脸相迎,装作没看见,怏怏不乐地走着。

“宋老师!” 他走到跟前叫我,声音热情温和。

我立刻停步回头,勉强笑着说:“哟,是徐老师。”

他说:“齐鲁师范学院要招函授生,招生简章来了,你看到了吗?”

“噢!是吗?” 这消息让我十分兴奋。

“是的,晚饭前刚到。”

“在哪?”

“在校办公室。”

“好,我去看看。” 我一甩辫子就往办公室跑。

徐一萍紧跟两步关切地问:“想报考吗?”

我当然要报考,之前还担心今年不招生,现在听说来了简章,真是又兴奋又激动又庆幸!但跟别人这么说有点难为情,就说:“看看吧。”

他语重心长地说:“应该报考,要下决心,别错过机会!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一下,同志们帮衬点就过去了。”

我看了看他关切的目光,心里的气恼消了些,抱歉地微笑点头:“嗯,我打算报考。” 说完就跑了。

跑到校办公室刚要推门,听见里面在争执。

一个轻蔑的声音说:“哼,讲课不是演戏,表演好没用。我看这堂课讲得不行,教学设计就有大问题!” 是张业栋的声音。

另一个气愤地说:“你当场不也说不错吗?” 是王老师的声音。

“新教师嘛,总得灌点米汤……” 张业栋说了半截就停住了。

我走在明亮的路灯下,屋里能看清外面,他肯定是突然看见我了。我已经听出在议论我,本想走开,但事已至此还是进去好。于是我装得若无其事,带着点不可冒犯的凛然气概走了进去。

简章是看到了,却惹了一肚子窝囊气,气得我鼓鼓的。

这天晚上特别闷热,我躺在床上不停摇扇,浑身还是汗淋淋的。

我和李老师同住一间西屋,房子结实但低矮窄小,摆了两张床两张桌就挤得转不开身。房矮窗小不透气,屋里热得要命。我算领教了这里盛夏的厉害,不比不知道,青岛真是避暑胜地。我不禁有些想家了……

月亮从东屋背后升起,透过门窗玻璃投进一方方亮光,落在枕头边,好像也散发着热量。蚊帐外蚊子成群,嗡嗡叫着。我心里也火辣辣的,像开水沸腾翻滚,思绪不断。

第一堂课让我在这县城中学体会到了远超教学知识的东西。带着学生气的我,开始明白现实生活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人心复杂,难以看透,真诚与虚伪、高尚与卑下似乎都混杂着呈现在眼前。赵建华献殷勤一味吹捧,不敢提我半点缺点,显然有虚伪的一面,但我知道他是好心。张老师心里嫉妒,当面讨好背后贬低中伤,实在卑劣!

冷静下来理智思考,徐一萍开始欲言又止,后来一针见血,才是真正的爱护和真诚的帮助!反复琢磨他的意见,越想越觉得句句在理。要在现有基础上提高,必须纠正这些问题。回想他提意见的态度,说实话很谦和中肯热忱,只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自己没涵养才觉得难受。

他说听课想谈意见又不便谈,显然是照顾我的自尊心,更体现了对人的尊重体贴。我主动登门请教,他开诚布公提意见帮助我,我不但不感激反而恼羞成怒,真是太冤枉他了!悔恨的滋味第一次让我如此难受。徐一萍会不会因为下午我的态度瞧不起我,觉得我只是个幼稚好胜、没多少才气的黄毛丫头?

我曾天真地以为,走上工作岗位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让领导老师听几节课就会被公认为尖子教师,再加上始终勤奋学习工作,就能像上学时那样常听赞扬、常受羡慕。

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为第一堂课下了那么大功夫做了充分准备,结果还是有这么多问题,而且据徐一萍说还不是全部,只是主要几点。看来就算科班出身,要备好课讲好课也相当不容易。这些问题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需要随着业务和知识水平提高,在长期教学实践中逐步克服。

学生时代同学间年龄学识经历差不多,都很纯真,自己只是稍聪明勤奋些,能长时间考第一受表扬。可现在不行了,周围教师大多大专毕业,有的自学成才知识渊博,还教学多年经验丰富,相比之下我差得远了。要达到出色水平,必须虚心向老教师学习,脚踏实地长时间钻研业务和教学。

加强业务学习我早下决心了。幸好齐鲁师范学院招函授生,能考上就太好了。要报考就得花时间精力温习功课准备,但眼下工作一堆:教材生疏、学生情况不熟、没教学经验,领导老师还常听课,我还当二年级三班班主任,备课讲课批作业和班主任工作都得从头学从头摸索。工作担子已压得喘不过气,再加上复习考试,实在困难重重压力太大,有些承受不住。这可怎么办呢?

月亮不知躲哪去了,屋里黑乎乎的。院子里刮起风,呼呼作响。后窗闪过远处微弱的闪电,屋里凉快些了。大概到凌晨一二点,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天亮一睁眼,我就急急忙忙忙活起来,想早点赶完当天工作,晚上能抽时间复习。我想也只有 “拼命干”,才能挤时间复习了。

这天我连吃饭时间都利用起来,午睡也只打了个盹。但从起床到熄灯,别说复习,连当天该完成的工作都没做完。备课要查的几个资料,下午就去图书室翻书,因为不知道该查哪些报刊书籍,东查西查浪费了时间。后来请教几位老教师,熄灯后又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弄明白。

接着我想再加夜班复习功课。

找出师范课本刚翻开,王老师走进来:“宋老师,教务处说有个老师明天请假,把后天三班的两节语文课调到明天上午,你准备一下。”

我能说什么?只好放下课本找出教案开始备课。

今晚什么时候能睡不说,考试临近,这样怎么复习?工作必须搞好,功课也必须复习好,万一落榜怎么见人、怎么教学生?又要搞好工作又要温习功课,我怎么忙得过来?心里一阵焦急,鼻尖一酸喉咙发哽,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这天晚上我睡到十二点。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我就爬起来去了教研组。

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徐一萍走进来,两手抱着一大摞参差不齐、新旧不一的报刊书籍。

看到他我又羞愧起来,连忙站起来客气地问:“徐老师,您找谁呀?”

他锐利的目光敏捷轻盈地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就找你。” 说着把报刊书籍放到我桌上。

我有些诧异:拿这么多书找我干什么?我忘了请他坐,就那么站着,他也站着。

他说:“这是我给你找的前十五课备课参考资料,这些课文我都教过,参考过哪些报刊书籍还记得,找起来容易。你刚教,找起来费劲。”

这真是雪里送炭!我心里涌起无限感激,在这人地两生的地方遇到困难,他伸出温暖的手帮助我,我却误会过他……

我激动地说:“太感谢您了!” 说着眼里湿润了,心里觉得他特别亲切,有了种兄长般的依赖感。

他从书摞上拿起几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我:“哪些课文参考哪些书、哪些章节,我都写了目录,这样查找方便。”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您工作也忙,还费这么大精力……”

他说:“不要紧。你刚上任工作生疏,困难多压力大,我都体会过。报考函授定了吗?”

“定了。”

“好!功课也得准备吧?”

“嗯。”

“这样压力更大了,但只要有顽强精神,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好吧,你忙,我回去了。” 说完他轻轻点头,转身往外走。

我急忙起身送他。因为万分感激,又想到曾错怪他,心里突然涌起道歉的冲动,叫了声 “徐老师”,本想说 “上次我很不虚心,不对”,又觉得话长难解释,彼此还生疏,便改口说:“我…… 我太感谢您了!”

他边走边说:“不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他走后,我低头在屋里沉思许久。徐一萍这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他真是个宽容大度、有修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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