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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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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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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连载

第六章 委屈求全

一天清晨,我早起了十几分钟,向操场跑去,打算先跑上几圈,再跟学生一起上早操。

最近,我向自己发出了警告:必须注意身体锻炼!在这方面,我是有教训的。考进中师后,我觉得人如果不学无术,在世上多活几年也于世无益、于己无味。那时,我每天学到深夜,清晨又早起,假日不休息,文体活动也很少参加,结果眼睛近视了,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常常感冒。师范毕业前一年冬天,我连续两次感冒病倒,因而期终考试,全级第一名被别人夺走了。我当时心情非常懊丧,但也从中吸取了教训,认识到没有好的身体,就不能很好地学习、工作,即使学一身本领,也不能很好地为社会作贡献。

参加工作以来,我每天早上都坚持跟学生一起上早操,课间跟学生一起做广播操。近两个月来,工作太紧张,前些日子又常常牺牲午休或加班温习功课,每天都累得头昏脑涨。昨天我量了一下体重,下降了七八斤,这对我震动很大。我警觉到这样下去很危险,必须加倍注意锻炼身体。我觉得只上早操和课间操,活动量还不够,于是决定从今天起,每天早晨提前一刻钟起床,到操场先跑几圈。

我来到操场上,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把玫瑰色的朝辉涂抹在四周的树梢和屋顶上。似有似无的晨雾在空中飘荡,空气特别清新,令人兴奋爽快。已经有几十名学生活跃在操场上,有的练跳高,有的练跳远,有的练长跑,充满活力的身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走上跑道刚要起步,忽然看到徐一萍也来到了操场。据说他每天早上都练习长跑,已经坚持几年了。只见他脱下褂子搭在树杈上,穿着白汗衫伸腿舒胳膊地做起长跑准备活动。

我观察到,整个盛夏三伏天,无论天气多么闷热,徐一萍整天都穿长裤和衬衣,最多穿件短袖衬衣;只有在操场参加体育活动,或者在自己宿舍里,才暂时脱下衬衣露出汗衫。

由于职业需要,考虑到对学生的潜移默化影响,教师大都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而他注意得更周到、更仔细、更恰当:脸面总是刮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理得规规矩矩,衣服总是清清洁洁、板板正正,连风纪扣都系得整整齐齐。我从没见他穿时髦衣服,当然他也不要求学生一律做得像他那样严格,但总教育学生养成衣着整洁、朴素、文明的好习惯。

我慢跑几步来到徐一萍跟前,尊敬热情地打招呼:“徐老师,起得这么早!”

“唉,宋老师,我刚到,你也早起了。”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用尊重客气的口吻答道。

我说:“我也刚到。”

徐老师说:“活动一下很有好处。”

说完,我和他便各自活动起来。

这段时间,我总在寻找和徐一萍接近的机会。自从来到一中见到他,我愈来愈钦佩他的才学和为人,尤其是他和张荣分手后,我内心充满同情,也体会到他为事业付出的苦心和牺牲。我非常想熟识他、理解他,向他学习各方面的知识。

可是每次碰面接触,都只是简短几句话,总觉得隔着层什么…… 再有机会我一定要捅破这层隔膜。

下了早操,我来到宿舍后院,忽然看到薛校长的房门一开,张业栋从里边端着痰盂走出来。薛校长一边穿上衣一边急忙追到门外,抱歉地说:“给我,给我,这还行,太不像话了!” 张业栋一边朝厕所方向走,一边回头殷勤地说:“应该,应该!”

薛校长最近到地委党校学习了一个半月,昨天傍晚刚回来。晚上张业栋炒了几个菜为校长接风,两人借酒谈心一直到半夜,大概因此今早起晚了。

我回到宿舍洗完脸,朝后窗一望,又看到张业栋双手端着一铁簸箕垃圾从薛校长宿舍走出来,神态极其坦然。我心里不禁轻蔑地骂了句:“这人,哼!学着搞这一套!”

我曾听到老师们议论,张业栋不知拐了多少弯,论辈分叫薛校长二姥爷,两人关系特殊也就有了托词。实际上关系特殊另有原因:一中是近四十个班的大学校,又是地、县重点,原来只有陈校长一人支撑。他年龄大了,几次要求配副手。今年麦假后,县里把薛校长从小中学调到一中,具体抓教学业务。虽然还是副校长,但这是领导的重用,曾引起教育界议论,说薛校长年轻有为,不久会成为一中实权人物或教育局局长。薛校长很感荣幸也颇有压力,恢复高考以来一中一直是全区升学率最高的学校,明年高考成绩若有明显提高还好说,若踏步不前就不好交代了。因此薛校长来后,工作着眼点全放在千方百计提高升学率上,可陈校长却根据实际情况,反复强调要纠正和防止单纯追求升学率的倾向,两人一开始就有了矛盾。

张业栋嫉妒心很强,他和徐一萍初中同班,后来他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分到一中与徐一萍同组工作。本来是同学,徐一萍还比他少上几年大学,现在竟成了他的业务组长,业务上全地区公认的尖子,压他一筹,这对他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耻辱,使他对徐一萍产生强烈嫉恨。陈校长对徐一萍有些偏爱,这让张业栋远离了陈校长,心理一直难以平衡。薛校长来后,张业栋便一边倒向了他。实事求是讲,张业栋业务比较棒,原来教高二语文,今年学生升级时他要求跟班教三年级。陈校长深知其人,不放心他接毕业班,但薛校长极力保荐,最后也就定了。于是张业栋放开手脚,不顾一切追求语文高考名次:猜题押题、到处收集翻印资料、加班加点搞 “题海战术”,尤其在他当班主任的班里,利用职权与其他学科争抢时间,闹得老师们见了他都皱眉头。他私下对有的老师说:“明年高考,我要与徐一萍试比高低。”

陈校长见张业栋带着这种情绪教学,会把两个毕业班搞坏,前些天召开支委会研究通过,与在外学习的薛校长通了气,把张业栋的任课和班主任职务与教高二的刘士杰老师调换了。因此这些天张业栋像得了场大病,对任何人目光里都含着恨意。这回薛校长回来了,他自然要贴上去倾诉衷情。

早饭后我刚要进阅览室,听得 “哎哟” 一声,猛一抬头,是徐一萍正好往外走,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他笑着退回屋里:“宋老师,忙什么呢?”

他总是这样尊敬地称呼我 “宋老师”,我觉得很不敢当。不行,这回我得趁机说开。我跟进屋里说:“徐老师,嗯…… 这个…… 请您以后不要这样称呼我,叫我小宋好了。”

“那是为什么?” 他眼睛机灵地眨动着,奇怪地问。

“我不过是个小学生,特别是在您面前。” 后一句我说得很低,几乎没出喉咙眼。

“噢,哈哈,” 他坦然一笑,“那也好嘛,你以后也称我老徐好了。”

“不行,不行,” 我连连摆手,“您是我十分尊敬的老师。”

“哟,不能那么说。” 他摇摇头,“我看改咱就都改,不改咱就都不改,怎么样?” 他大概觉得这事无须多说,边说边朝我微笑着往外走。

我固执地带着点强迫口吻说:“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他走到门外又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我片刻,好像对我的固执有些不解,眼睛机敏地眨了两下,无可奈何地向我微微一笑,就走了。

他拐过门口走到窗下,听得他尊重热情地说:“薛校长,您回来了?”

“……” 对方好似没理他,顿了一下,听得薛校长冷冰冰地问:“徐老师,高三一班那个张义民又复学了?” 声音很近,就在窗下,话音里带着很大不满,可想而知薛校长脸色一定阴沉沉的,很吓人。

我不禁心往下一沉,打了个愣,替徐一萍担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又搞了次家访,他就复学了。”

“好啊,这种精神实在可嘉啊。” 薛校长语音里带着挖苦,“但是可不能一人发扬精神,给大家工作带来困难啊。”

“不要紧的,这个学生的补课我全包下来了,包括数、理、化。而且这个学生也很刻苦……”

“不用管怎么说吧,” 薛校长打断他的话,“明年学生高考时算总账,如果哪个班、哪一科教学质量没有提高,那是不行的!如果下降了,要给我写检查!”

这几句话声音相当严厉,像在我心上抽了几鞭子,我不禁为徐一萍暗暗捏着冷汗。

很明显,薛校长说的教学质量就是指升学率。他顿了一下,口气表面缓和实则诡秘地接着说:“你是高中语文组长,管好这一个组就不错,手不要伸长了。新上任的教师光工作就够累的了,再怂恿支持她考什么‘函授’,影响了教学质量怎么办?”

听到这里我的脑袋 “轰” 的一声,脸上热辣辣的 —— 这不是说到我头上了吗?今年新上任的教师就我和赵建华,考 “函授” 的只有我自己,这不明摆着说我吗?我一时非常气愤,真想一步闯出去问薛校长,支持考 “函授” 有什么罪过?可又一想自己新来乍到,还是忍耐一点吧。

我不禁又为徐一萍叫屈,唉!人哪,好心不一定得好报,他诚心诚意帮我,先是受我的错怪冷淡,现在又让薛校长挖苦一顿,这不是冤枉死人吗!

徐一萍一声不吭,薛校长又说道:“有的人就是好出风头,赶浪头。前几年抓升学率他很有劲头也很有成效,现在一听说要注意防止单纯追求升学率,他又想别出心裁搞出新名堂来。哼,现在不是过去了,不可能忽左忽右瞎折腾了,无论如何到时候还得看质量!” 说完,一阵皮鞋踏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薛校长一回来,为什么因为一个学生复学发这么大火呢?最后几句我听不单指徐一萍,可能还影射陈校长。我猜想他一定是回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因而不但对徐一萍不满,还对陈校长有气,只不过借学生复学问题,都迁怒到徐一萍身上罢了。

学生都上课了,阅览室里空无一人。我在斜面阅报桌前坐下,本想翻阅最近几天的报纸,可心绪烦乱看不下去,耳边总萦绕着薛校长的话,心里很为徐一萍受挖苦、挨训伤心。任教以后,我很注意纠正自己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孩子气,虽然人都有自尊心,特别是教师自尊心格外强 —— 教师为人师表,必须在社会和师生中维持较好声誉,否则学生就会轻视,给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和苦恼。从某种意义上讲,教师的声誉直接影响和决定教学与工作成效。因此教师大都谨小慎微,言行检点,一般不会惹领导批评,一旦受到批评往往压力很大、包袱很重。徐一萍一向在师生中威望很高,突然受到薛校长这样尖刻的责难,一定会很快在老师中间传开。现在他恋爱受挫,心境很不好,怎么能受得了呢?他这时多么需要同事朋友的宽慰体贴啊!我真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安慰几句,分担些痛苦,但又觉得不妥。怎么办呢?有了!

去找李老师。她为人热心,又和徐一萍对桌办公,业务上经常得到他的帮助,对他很尊重关心。于是我起身走出阅览室。

来到高中语文组找到李老师,我附耳说:“走,有个事。”

李老师看了看我的脸色,立即起身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路上我们边走边说话,忽然看到张业栋提着两把沉甸甸的暖水瓶,从伙房那边的小甬路上兴致勃勃地走来,往日阴沉沉的脸上掩饰不住笑意。我和李老师正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不到张业栋喊起我来:“宋老师,装水去,刚开锅,泡茶正好!” 话音甜腻得发酸。我绷起脸审视地看了看他,压抑住心里的反感。张业栋那双浑黄的眼睛多了些狡黠的红丝,绽开的笑脸兴奋得红光满面,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新衣服,皮鞋也擦得油亮。许多天来他一直情绪不好,这回却突然抖擞起精神来。我应付道:“是吗,就去装。”

“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神啦?” 心直口快的李老师嘲讽道。张业栋不自在地瞟了李老师一眼:“哪里,哪里!哎,薛校长回来了,知道吗?”

一语提醒梦中人,我恍然大悟,谗害徐一萍的不就是他吗?早晨的情景又在脑海闪现,我立时对他充满厌恶,不由沉下脸不再搭理。

“噢,不说不知道,说起来薛校长老家是我外祖母那个村,按辈分我还称他二姥爷呢。他刚开会回来就碰上我外祖母老家的亲戚来看他,我得快点给他送水去。” 他也不再讨没趣,自己找台阶下,就走开了。

张业栋为什么宣扬与薛校长的亲戚关系呢?我一路走一路捉摸,真是小人之心不可不防啊!

学生都上课了,校园里静悄悄的。我们来到操场,天地顿时开阔许多,高耸的白杨间露出一大块蓝天,凉丝丝的小风不时从远处吹来。这里空旷无人,更加安静。我们走到操场西端一个开会、演节目用的土台上,在一棵白杨树荫里坐下。小风吹来,白杨枝叶瑟缩有声,摇曳的枝叶在我们身上、土台上筛下细碎的阳光,墙根处传来蟋蟀啾啾的叫声。

我把徐一萍挨训的事对李老师详细说了一遍。

李老师眉毛一皱,大眼睛气得鼓鼓的:“不用说,肯定是有人添油加醋告了黑状。”

我故意提示:“薛校长昨天傍晚才回来,今天早上怎么就发这么大火呢?”

李老师稍一寻思:“就是他,那个送水的,你说呢?”

“错不了他!有的人就是惯于说人坏话,拍马逢迎取宠领导。有的领导呢,就好培植亲信偏听偏信,真是怪!”

“那个‘送水的’就是心地坏,嫉贤妒能!见徐老师水平高就比死了亲爹亲娘还难受!背后造谣、诽谤、贬损、谗害无所不用其极!他呀,不就偷人文章、撕人文章吗,净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东西!”

我忙问:“偷人文章、撕人文章是怎么回事?”

李老师说:“前年夏天,徐老师在一个语文教学经验座谈会上发了言,大家很受启发。事后张业栋偷抄了这个发言稿,改头换面寄到《山东教育》发表了,这便是偷人文章的丑闻。所谓撕人文章,是今年初春的事,徐老师在《人民教育》发表了一篇谈教学体会的文章,张业栋见了难受得立即病倒,一天水米没沾牙。之后又像发了疯一样,从阅览室、教研组和他自己订阅的《人民教育》上把徐老师那篇文章撕下来,用脚跺脏碾烂,晚上扔在校门口、操场等显眼处。第二天师生们拣起来围看时,他又充好人,为徐老师鸣冤抬高自己,但私下里又对少数老师说什么‘怪不得人家撕下来当废纸扔了,文章写得就是不行,狗屁不通!纯粹是东抄西抄拼凑起来的!撕得好,撕得好!这是广大读者的一种抗议!’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张业栋撕人文章的丑闻就传扬开了。”

我说:“我看徐老师一定压力很大。”

李老师说:“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很有涵养,最能忍辱负重,什么事都能想得开。”

“不,他有涵养归他,因为我他受了挖苦,我很不过意。你和我去一趟,安慰安慰他怎么样?”

“也好,走!”

我们一起去找徐一萍。

来到徐一萍宿舍前,房门紧闭。李老师上前敲了几下,听得他在里边 “嗯” 了一声,我们便等起来。

等了一会不见开门,李老师刚要再敲,房门打开了。

徐一萍勉强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 “嘿嘿” 着苦笑一声:“进来,进来。”

我和李老师走进去,他把两把椅子让给我们坐下,自己坐在一个小方凳上。

开始我们当然不好直露来意,只是装作随便串门。借东一句西一句闲谈的当儿,我打量起屋里的陈设。几次进他屋都没细心留意,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床单洗得有些发旧;一张桌,一个小木箱,一辆旧自行车。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大立橱那么大的书架,快顶着屋顶了,排放着满满的书,大概有上千册,仅这些就把窄小的屋子挤得有些拥挤。

书桌上靠墙竖放着一排书,书背向外,显然是经常阅读的,有《毛泽东选集》《资本论》等著作,几本《鲁迅全集》,还有《现代汉语词典》《英汉辞典》《日汉辞典》等业务工具书。书桌上方墙壁上,端端正正贴着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在一起的照片。

徐一萍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一改往日的镇定沉稳,头发有些蓬乱,眼睛里布满红丝,整个人显得冷漠而孤独。我们进屋后他一直没说完整话,只是应付地嗯、啊两声,但喉结不时动着,像在极力把哽在喉头的话吞下去 —— 他可能不愿在两个年轻女同事面前流露痛苦。

闲谈几句后,李老师说:“徐老师,高三一班有个张义民?”

徐一萍有些诧异地说:“是啊,怎么了?”

“嗯…… 你不是因为他挨了批吗?” 李老师生性开朗直爽,看来开始想把话说婉转些,可没说出来。

他打了个愣,眼皮灵巧地眨跳一下,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地 “噢” 了一声,显然明白消息来自我这里。

我说:“那个学生不应该复学吗?哪有这样的事!”

徐一萍轻轻吸一大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说:“是这么个事:张义民同学父母双亡,现在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全靠已经出嫁、有了两个孩子的姐姐扶养供学。他父亲原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劳改,气恼不过自杀了,他母亲也从此得了重病。暑假前他母亲病重和殡葬期间,他耽误了三个多月功课,又加上家庭生活不好安排,所以暑假后就退了学。我兼着这个班的副班主任,暑假后搞家访,班主任和我分了工,我分到这个学生。第一次家访没动员来,薛校长说:‘那就算了,即使来了也跟不上班’。”

李老师插话说:“他是怕影响升学率啊。”

“可是我总觉得没有尽到教师责任。学生,特别像张义民这样的学生,在人生道路上正遭遇不幸磨难,老师的一次家访、几句话,有时往往在他一生中起到决定性作用。这是教师的职责,我不能不尽这个职责。后来薛校长到地区学习,我请示了陈校长,搞了第二次家访才把他动员复学。这个学生天资不错,学习很好,只要老师下功夫补课,他自己勤奋努力,今年考取大学还是大有希望的。”

李老师说:“噢!就是上星期天我们来碰上的那个学生?”

他点点头。

李老师这么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上个星期天老师们都去看电影,李老师来给徐老师送电影票,我也跟着进来。一看徐老师正在精心辅导一个学生学习,那学生瘦高个、黑脸膛、厚嘴唇,一脸忠厚老实气。他坐在徐一萍书桌前非常认真地做练习,徐一萍弯腰俯身站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讲解。见他正忙,我和李老师站在门口等,从门口看见书桌上除了学生放课本练习本的地方,摆满了几十本新旧书刊,有的打开着一本压一本,有的书页折叠起来。当屋椅子上放着徐一萍的笔记本和钢笔,一旁放着一摞书,椅子前倒放着一个小方凳。很明显,学生来前徐一萍正在桌上抄录资料,学生来了他把书桌让出来,自己搬到椅子上,倒放方凳当座位,指导一会学生再抄录一会资料。

不一会那学生做完练习,恭敬地站起来:“老师,我做完了,您看看。” 说着双手捧着练习本递给徐一萍。

徐一萍微笑着接过练习本,一只手按了按学生肩头让他坐下,取过钢笔把练习本放在学生面前,一起仔细批阅起来。

我和李老师也凑过去,一看是三角函数题,不禁纳闷:徐一萍怎么辅导起数学来了?

批阅完徐一萍满意地说:“好,都做对了。”

那个学生憨厚地轻轻一笑,又站起来:“那老师,我回去了?”

“好,有不懂的随时来问。”

“嗯。” 学生向徐一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就走了。

学生一出门我就问:“徐老师,您怎么又教起数学来了?”

徐一萍微微一笑:“这个学生拉下三个月功课,我给他补语文,也顺便补一下数、理、化,省得他再找别的老师。”

我说:“那要占用您多大精力啊!”

李老师感慨地说:“他啊,是把全部精力和时间完全倾注在学生身上了!”

“咱们干教师的就得一切为了学生。有人说作家是为他的作品活着,教师是为他的学生活着,我看说得很有道理!” 他苦笑一声说。

李老师拿出电影票问徐一萍看不看,他朝桌上一摞书刊轻轻一挥手,有些抱歉地说:“你看,我没空,算了吧。”

当时我还有些责怪他,为了学生把业余时间都搭上,这样下去会累垮的。现在薛校长不但没表扬,反而鸡蛋里挑骨头硬是训斥挖苦,这不是欺人太甚吗?我胸膛里好似 “呼” 地蹿起一股火苗,猛地站起来把手一挥,激愤地嚷道:“走,咱找陈校长去!要求薛校长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

李老师应声站起,摆出要走的架势,但两眼看着徐一萍等待他表态。

徐一萍急忙摆手:“不行,不能去!”

看样子他不会去,我心里埋怨:“你太老实了,有的人就是软的欺硬的怕,你就是吃亏在太老实!”

我说:“你不去我去!我先问问支持考‘函授’有什么罪过?!” 又回头拉李老师,“走,咱俩去!” 我拉上李老师就气冲冲往外走。

可是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听徐一萍喊道:“喂!” 声音不高但十分威严。

我全身一震,站住了。

回头一看,徐一萍沉着脸皱着眉,流露出很不满的神情,严厉地说:“不能去!不能感情用事!这样会把事情越搞越坏的。”

我从小吃不得委屈,尤其自己在理的时候。这次觉得刚来不久尽量压抑着不发脾气,刚才越听越火实在按捺不住,终于爆发了,到了陈校长那里一定要大发雷霆。这种情况下别人不好劝阻,可这回徐一萍 “喂” 了一声立即把我镇住了。我乖乖地抽回迈出的脚,站在那儿不动了。

这时李老师拉了我一把:“算了,不要生那个气了。”

徐一萍严肃地说:“来,坐下。”

我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回来坐下。

他用严峻的目光扫了我一下,有点声色俱厉地说:“这不像话!你这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当学生的时候,现在你是做教师,是学生的表率,是为人师表,动不动就使性子发脾气怎么行?以后要注意,不能这样!”

几句话说得我脸上热辣辣的,羞愧难当。他批评得很对,但我感到有点苛刻无情,有些承受不了。我一言不发低下头,感到很委屈:别人为你鸣冤叫屈,你却这样无情!眼里立时蒙上一层泪水。

李老师说:“咱不使性子发脾气,也不能死吃哑巴亏呀!那个学生复学你请示了陈校长,这个你不会跟薛校长讲嘛?一讲不就堵得他没话说了吗?”

徐一萍说:“不能那样,薛校长本来就火刺刺的,再那么一堵就火更大了,太伤感情。再说两个校长的事,咱不能深一句浅一句多嘴多舌。以后他们只要一通气,事情就会清楚的。还有一点,薛校长不可能想不到我是请示了陈校长的,因此多说这些更没必要。”

李老师说:“退一步说,两位校长都没请示,学生退了学,苦口婆心动员回来并且包下来补课,这有什么错?这不但没错,而且是一大功劳!一大功劳不但受不到表扬反而挨训,岂有此理!现在还和‘四人帮’时候那样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吗?”

他俩说话时我一时没插言。我坐在书桌前椅子上,随意朝桌上一看,看到中间放着一本打开的不厚的书,书夹缝里放着一支钢笔。翻开书皮一看是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再翻回原处,看到书中一段文字下面用钢笔画了粗线:

“第五,他也可能有最高尚的自尊心,自爱心。为了党和革命的利益,他对待同志最能宽大、容忍和‘委屈求全’,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忍受各种误解和屈辱而毫无怨恨之心。”

看来在我们进来之前,徐一萍正在学习这段话。但我仍气嘟嘟地接李老师的话说:“这件事他不敢当着别人批你,摆不到桌面上来!”

徐一萍凄然一笑:“算了,算了,咱从团结出发,从大局着眼,不去计较这些了。” 他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说:“咱为人处事,特别是为人师表,一定要有宽大的胸怀,同志间要能够忍受各种误解和屈辱而毫无怨恨之心!当然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是我们要自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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