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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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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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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连载

第九章 观摩教学

开学不久,一天晚上,学校小礼堂里灯火辉煌,全校教职工济济一堂,举行会议。

小礼堂新建不几年,建筑比较简省、实用,是尖顶平房的样式,在一头的屋山上开了一个大门,里面建有一个小舞台,其余是空地,集会或观看文娱演出,都是自带凳子,全体师生员工挤挤巴巴刚能容下。

会议开始,陈校长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向大家报告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他说:“后天,省教育厅在我们一中召开全省部分县高中教导主任和语文教研组长参加的语文教学观摩会,观摩徐一萍老师讲课,总结、交流提高高中语文教学质量的经验。咱一中和附近中学的语文教师也一块参加。这是省厅领导对我们一中的关怀、鼓舞和鞭策!也是我们一中的光荣!”

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而兴奋的掌声。我急忙在人群中寻找徐一萍,想向他表示一份特殊的祝贺,却发现张业栋脸红脖子粗地坐在那儿,面部肌肉一阵抽搐,又像要哭,又像要笑,准是心里难受得要命。

陈校长接着说:“我们要以实际行动迎接这次观摩会议的召开。有关具体要求,由薛校长跟大家讲一讲。”

下面,薛校长就这次会议的筹备,学生作业、教师备课笔记整理,学校秩序、纪律整顿,打扫卫生,刊登黑板报,校容、校貌修饰等等,讲了具体意见和要求。同时,顺便批评了个别教学班、教研组和教师。赵建华受了点名批评。

薛校长说:“最近,有个别老师备课很不认真。我抽查了一下赵建华老师的备课笔记,草率从事,有几节课的内容根本没备。我批评了他。他接受批评的态度还可以,就看以后实际行动了。在此再点你一下,你要首先抓紧补上前几节备课!”

赵老师使劲低着头,脸羞得像块红布。

临近散会了,会场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张业栋周围的老师都急忙朝一旁躲闪、避让,大家的目光都奇怪地投向那里。只见张业栋,双手扶膝,臀部向上撅着,“啊” 一声,“啊” 一声地呕吐。

坐在我一旁的李老师翻起白眼,看了他一阵,反感厌恶地哼了一声。

散了会,走在路上,李老师悄声跟我说:“你看,张业栋听说省厅来开会,观摩徐老师讲课,他难受得快要吐出肠子来了!我绝不是瞎说,我已经摸透了他的一条规律:咱学校的老师,他的同学、老乡,有谁发表了文章,提拔了干部,或晋升了技术职称,他听了就反胃,就失眠。这几年,这种事特别多,他反复发作,渐次加重,现在已经成疾了。简直令人难以理解,这人迟早要成疯子!”

我轻轻一笑,说:“他嫉贤妒能,人所共知,可是,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是不是和他老婆吵了架,心境还不好啊?”

据说,张业栋高中毕业在家务农期间就结了婚。老婆矮小,一脸雀斑。当时他看着很不错。后来,他被推荐上了大学,就不行了,见了就吵架。现在,他常年不回家,家里塌了天也不管。几年来,他家里累计欠队款六百多元。如今队里要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催着偿还。前几天,他老婆来校找他想办法,被他臭骂一顿,哄了出去。他老婆哭哭啼啼,摸黑冒雨往回赶,走到一座桥上,一头扎进了河里,幸亏被开车路过的一位司机搭救上来。

李老师说:“哼,那个早没事了,会前他还说说笑笑挺高兴呢!”

观摩会这天,预备钟响过之后,全校立刻一片肃静。学生都静悄悄地坐在教室里等候老师去上课。老师们也早在教室门外站好等着了。校园里不见一个人影走动。

参加会议的同志排着整齐的队伍,缓步走进了学校小礼堂,在这里观摩徐老师讲课。我拿了一个新买的塑料皮日记本,随着队伍走了进去。

观摩教学的课堂就设在小礼堂,黑板、教桌、课桌按教室里的样子安排在礼堂舞台前的中间位置。学生已经端端正正,鸦雀无声地坐好了。学生课桌的后边和左右两边都摆了四五行桌凳。观摩的教师大都抱着谦逊、礼貌的姿态,很有秩序地轻轻入了座。

挨我落座的一位秃头顶、戴眼镜的教师则不然,他微微流露出几丝傲慢的神情,站起来,向旁边招了招手,说:“喂,这里!” 一句话打破了肃静。这时一位留大分头、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中年教师应声起坐,走过来挨那位秃头顶坐下,他轻轻摇着头说:“哪里都无所谓,无所谓!”

在座的师生不期然地注视着他俩,投出几分责怪的目光。

他俩坐下便窃窃私语起来。

秃头顶问:“姓什么?”

大分头说:“徐。”

秃头顶说:“才中师毕业。”

大分头轻蔑地摇了摇头。

秃头顶说:“三十一岁。”

大分头轻轻地 “噫” 了一声,讥讽地笑了。

大概是屋里太静,私语很受限制的原因吧,一会儿他俩都不吱声了。

秃头顶两只胳膊在胸前一抱,向后椅背一仰,像等待敷衍什么事似的坐在那里。大分头悠闲自负地抽着纸烟,连笔记本、钢笔也不掏,现出对屋里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俗话说,文人相轻,在个别教师中确有这种情况。他俩对徐老师的议论和神情,使我非常反感甚至厌恶。我生气地把头朝旁一扭,心里骂了一句:“德行!整瓶不响,半瓶晃荡,有什么了不起,等着瞧吧!”

“当当,当当……” 传来了清脆的上课钟声。

徐一萍一身整洁的服装,手里拿着课本、教案,轻松地走到了讲台上,依旧是平常那种沉静、老练的神情,用他那清朗流利的普通话讲起课来。

小礼堂里静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徐一萍那似乎具有魔力的嘴巴,静得听得见呼吸的声音,偶尔做笔记的老师翻动纸页的响动竟有些刺耳。

第一节课瞬间就结束了。观摩的教师有的来到礼堂外活动一下。他们三五人一撮,七八人一堆,情不自禁地交口称誉徐老师讲课讲得好,有的说:“讲得真好,真出色!” 有的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课!” 有的说:“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出奇地好!” 秃头顶和大分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来,他俩是心服而不肯轻易口服的。

有不少教师没有出屋,借下课这段时间,与学生交谈,仔细询问,向学生索取他们写的诗歌等文章,以便回校介绍观摩情况时用来增强说服力。有几个在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朗读、背诵课文的学生更是被看作卓尔不群的小明星,团团围住,不时提些问题让他们回答,想再考考他们。有的教师惊异于他们在课堂上表现出来的出乎意料的才华,上下狠狠地打量着,似乎在寻找非同凡响的特殊点。幸亏上课钟声又响了,才给这几个小明星解了围。

第二节课继续观摩。我一直在琢磨徐一萍教学究竟有哪些高超的艺术,赢得这么多的高中教导主任和语文教研组长的一致称誉、叹服呢?观摩后,我曾在日记中写道:且不说他如何旁征博引,讲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且不说他富有表情,讲得绘声绘色,扣人心弦,只要一听他那一口流利、自然、准确、清晰的普通话,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就叫你赞不绝口。更重要的是,他讲话从容不迫,语言如行云流水,从不因为思维迟钝而绊绊磕磕,从不因为想不起什么而皱眉苦思,不少人因为讲课准备不好或思维迟钝逼出了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等一类的口头语,而他讲课不带任何口头语,乍听起来,似乎分不出他是在熟练地朗读什么文章,还是在讲课。许多人在讲课中重复,颠三倒四,存在病句、半截句,或讲了半句觉得不当重新讲等一类的毛病,而他的讲课却根本杜绝上述任何情况。他只要一开口,就是一句完整、准确的话。而每一句话在他讲课中就像整个链条中的一环,是不可缺少的。把他的任意一堂课全部录下来,不用任何整理加工,就是有头有尾,层次分明,结构谨严,内容充实,逻辑性很强的好文章。尤其他讲课有意识地运用学生学过的,特别是最近学过的词汇,运用一些学生易学易懂的新词汇,目的在于丰富学生的词汇,因此,录下来,那简直是一篇辞藻优美的文章。所以说,他的讲课不仅仅是讲明和解释什么,本身就在语言上、文学上起到典范的作用。学生通过听讲课,就能在语言、文学上受到陶冶,在潜移默化中提高语文水平。如果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颇有道理,那么 “常听他讲课,出口能成章” 也不算夸大。

听课之后,如果略加回味、思索,就会发现,他的教学条分缕析,踏踏实实,既发挥教师的主导作用,又引导学生主动积极地学习,知识传授藏而不露,引而不发,给学生留下充分思考的余地,不给学生现成的答案,而是经过点拨,让学生自己思索而得到答案,既传授知识、技能,又注意培养学生观察、想象、思维和自学能力。

第二节课结束了。秃头顶和大分头随着教师们擦着肩膀往外走,秃头顶戳了大分头一把,似乎是背着别人,在两人胯间伸出大拇指摇晃了几下,低声说:“唉呀,厉害呀!” 大分头把眼光从秃头顶的大拇指上迅速地投到他的脸上,会意地向他深深点了点头,小声说:“山外青山天外天哪!” 至此,他们俩对徐老师算是口服心服了。

教师们稍休息了一下,便去参观。学校把阅览室暂时腾出来,办了一个展览室,展出了徐一萍的备课本、自制教具、给学生写的范文,以及他教的班级学生的考卷、作文、日记、诗选等。

参观完毕之后,教师们在展览室里顺便坐下来,听徐一萍介绍经验。他紧密结合上两节的讲课介绍了自己的教学经验、体会。只是听讲课受时间的限制,对他一些好的教学经验和教学艺术不容易全面地深刻地认识到,听他这么一介绍,就能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深刻领会和理解了。

省观摩会议之后,各地区、各县来观摩学习的就成群结队接踵而至。后来,外省的也赶来了。几乎天天有几十名到几百名教师观摩他上课。学校内外,观摩学习的教师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整个学校都忙碌起来。学校临时设立了观摩教学事务处,县教育局派来教研室的两个同志蹲事务处,具体负责接洽、联系观摩的人员和电话、电报、信件,安排观摩的教师听课、参观、食宿以及迎来送往等等。

不光学校忙,整个县城都增加了忙碌的气氛。火车站、汽车站、旅馆、饭店、商店、澡塘等处的顾客显著增多。街道上经常走过成群结队的教师。市场上当地特产如石榴、柿饼、核桃等常常畅销一空。

看到校内校外这样忙碌热闹的气氛,我感到十分兴奋自豪,因为这是学校的荣誉,高、初中语文组的荣誉。同时,也暗中替徐一萍自豪、骄傲,为他祝贺。

不过,这些天来,他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他需要下更大的功夫备课,这不仅是对学生负责,而且是对远道而来的教师们负责。他需要随着讲课内容的变化,天天准备经验介绍的讲稿。这一些以及批改学生作业等等,他白天很少有空办理,主要靠晚上熬夜。他讲课和介绍,学校一般都安排在上午,两堂讲课加上参观展览和经验介绍,就满满一上午。每次介绍完之后,观摩的教师往往还感到不满足,不愿马上离开,围上他问这问那,没完没了。时间一拖就是个把小时,有的一直到下午打预备钟了,才勉强离去。即使这样,许多来观摩的教师仍然不满足,热切要求他抽很短的时间与他们再交谈一下,再提几个问题请他解答,争取远道来一回,多带些宝贵经验回去。他们的带队同志三番五次来校联系。这个要求作为观摩者来说,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学校来说是不好安排的。开始,对于特殊情况,如外省来的做了安排,后来,看到徐老师工作太累,不好招架,就都说明情况,婉言谢绝了。可是,有的通过私人关系托人直接找到徐老师联系,他那个为人,当然无不慨然应允。这样一来,他忙得就不可想象,无法形容了。

这些天来,他无论多么紧张,一点也不显得忙乱,一直是那么从容、坦然、文雅。我从来没看到他慌忙地跑着去干什么,从来没看到他慌忙地呼喊别人帮助什么,一切他都事先准备得停停当当,有条不紊。

他无论多么忙,衣着总是那么整洁。他的头发既不梳得那么呆板,也从不蓬乱,脸总是刮洗得很干净。衣服不新,也总洗得很洁净。他曾对我说过,他有一个借洗衣服休息脑子、活动身体的习惯。他的纽扣包括风纪扣都一个个扣紧,衣服口袋盖都拉在口袋外面。他每逢出宿舍、进教室、进会场有一个简单整衣的习惯,敏捷地摸一下风纪扣、纽扣、衣袋盖等处。这段时间的观摩,我一直注意着他这些细微的地方。当然,我更注意到了他日渐消瘦的面容,那双有些疲惫的充满血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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