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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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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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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连载

第一十三章 “黄雀在后”

第二天,第二节课,徐一萍就来听我的课了。

昨天,我邀请他时,虽然语气故意很平缓,而且说 “以后”、“抽空”,没有说定什么时间,但是,我内心里是 “急不可待” 的。想不到他能洞察我的心思,迎合我的心意。但愿他也抱有 “急不可待” 的心情。

他在后边一坐,我就觉得他那锐利、明亮的目光时刻在盯着我,我的眼睛好似没处看了,讲起课来很不自然。我上任讲第一堂课的时候,那么多老师听课,他也在场,我并没有感到怎么紧张。后来陈校长、薛校长,还有不少老师,曾先后多次听过我的课,我也从来没有感到紧张过。这一回却生怕哪句话讲错了,提心吊胆,一堂课讲下来,大汗满头。

下一节,这个班上体育课,他和我也正好没有课,于是,便留在教室里评讲我上的这堂课。

一开始,他就说:“你已经有了几个月的教学实践,借这个机会,咱们把这堂课认真剖析一下。”

我一听,他是要全面、具体地给我这堂课提意见,我十分高兴,说:“那太好了!我记一记。” 说着,我就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来。

徐老师说:“不要记了。我把我听出的问题都提出来,一边提,咱们一边讨论。”

我说:“好!”

于是,他便一条一条地以讨论的口吻谈意见。

这是我与他第二次长时间的单独交谈。第一次在阅览室时,我们分坐在一张桌子两边,总还有点生疏之感。这一次,情况却不同了,我感到对他已经很熟悉,很了解,我们并肩坐在一张课桌前。他的身上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我很想与他靠近,但是,羞涩和自尊却似一种更加无形的强大阻力,每靠近一点点,都感到很费力。我们在翻阅、查看课本上某一字句、段落的时候,两人的肩头靠得很近很近。一时,我感到有些惶恐、紧张。我非常小心谨慎 —— 看来,他也是如此 —— 生怕有了接触,努力保持着很靠近而又不接触的距离。

他从组织教学到讲授课文,从介绍作者、交待背景、正音正字、分析课文、怎样提问学生以及语气、表情、手势等等都提出了十分中肯、具体的意见,并结合自己的课堂教学讲了一些体会。

灯不拨不亮。经过他这么剖析、评讲,我才深深认识到,课堂教学是一种创造性、艺术性的劳动,是在学生心灵中点燃真理之光的劳动,也是一门十分奥妙的学问。他向我打开了这一学问的大门,引导我初览了内里那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宝贝,更使我深深地崇拜他。

下课铃响了。我们边谈边向教研组漫步走去,并且不时地站下来谈论。真是说不够,谈不尽!

突然,从一个房门里 “唰” 的一声泼出一溜水点,不歪不斜,全泼在了我的鞋上、裤脚上。

接着,赵建华从屋里慌忙跑出来。我一看,这正是赵建华的宿舍。他连声不迭地说:“哎呀,没看见,没看见,确实没看见!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我是个不大吃屈的人,平白受了这一泼,又在我谈兴正浓的时候,不由得心里火刺刺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想张口训斥他,一想徐一萍还在面前,我决不能表现得那么没有涵养。

徐老师笑着圆场说:“不要紧,不要紧,泼水不小心,泼到别人身上,这都是常有的事,不要紧!”

我想,不小心,碰巧了,而且只是一溜水滴,鞋上、裤角上只不过一簇湿点点,也不好发什么怨言。我脑子这么一转,火气就立刻消了下去。我尽量笑着,连声说着 “不碍事”,自己拿出手帕擦着。

这时,赵建华也掏出一块崭新的花手帕给我擦水,一边擦,一边笑嘻嘻地说:“真是巧啊,怎么那么巧呢!如果不讲迷信,好像还有点不好解释哩!咱俩来的时候在车站相遇,我就感到巧,生在一个城,同一年毕业,一起下乡来,到一中任教,车站又巧逢,这一回又巧上了。常言说,奇逢巧遇是有缘,我和你……”

他一定是有意守着徐一萍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我生气地一把推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胡扯些什么!”

这时,徐一萍那精明的目光从赵建华身上扫到我的身上,眨眼的星星一般忽闪了几下,“嘿嘿” 着苦笑了两声,算是向我礼貌性的告辞,就走开了。

忽然,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气味,我有些纳闷。但是,我十分担心徐一萍对此多心、误会,也没想追究,便急忙转身要走开。

可是,赵建华却说:“喂,你别走呀,我告诉你。”

我站住问:“告诉什么?”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放心吧,泼的这水,非常非常地干净。”

我抽搭抽搭鼻孔闻了闻,香水味更大了,我明白了,把脸一变,问道:“这是什么水?你是不是有意泼我?”

平日里,我一变脸,他就慌神,今天,他却故作镇静,嬉笑着说:“嘿嘿,你来呀,来屋里,我告诉你。”

我更明白了。他大概听说我昨天和徐一萍去登山,又发现我这回屋里屋外跟徐一萍谈得这样热乎,着急了,迫不及待地想出了泼水这一招,借以牵线搭桥。想到这里,我就没气了,隐隐约约产生了些同情和歉意。

我和和气气地应付说:“我现在没有时间,这点小事,算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他急了,追在身后说:“喂,别走呀,我……”

我回头向他一招手,只管走我的。

他只好站住了,喃喃地解释说:“那水,是清水里滴上的香水,不脏。” 声音里带着惆怅的意味。

我一边走,一边忽然想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的寓言,当然,用它来比喻我和徐一萍、赵建华之间眼下这种微妙的关系是不恰当的,但在某一点上又很相似。比喻嘛,正如俄国一句谚语说的:“比喻总是跛脚的。”

我回到宿舍,立即把鞋子、裤子换下来,虽然完全是清水加香水,但是香水味很浓,我很不习惯。我把裤子放进脸盆里,忽然看见口袋里鼓鼓的,还露着一角什么花布,掏出来一看,不由得一愣,原来是一块崭新的花手帕。这可怪了,哪里来的呢?噢,这肯定是赵建华给我擦裤角时,偷着给我掖进了裤口袋里。

我拿着手帕,不禁沉思起来。

赵建华现在越来越明显地紧追我。我一直不愿太伤他的心,继续采取缓兵之计,同他严格地保持同志关系,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我已情有所归,不能再让他抱着希望,应该明确地告诉他自己的态度了,不然,今后,他会更加痛苦,我也是不道德的。

我决定去找赵建华,把手帕送还他,对他掰瓜露子地说明白。

一边走,我一边想,一旦明确地拒绝了他,他在精神上会承受得了吗?想起他对我的那些好处来,我真有点难过,我感到对他很同情,也很抱歉。好在我一直注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并没有向他承诺过什么,这也给我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我来到赵建华的宿舍,他正坐在那里神思恍惚地想什么。

我说:“赵老师,这是你的小手巾吧。” 说着,我把手帕给他放在了桌子上。

他像大梦初醒一样,猛地转身站起来,惶惶然看了我一眼,见我脸色还好,又立即镇静下来,继而又嬉笑起来,说:“是的,嘿嘿,是我赠予小姐了,请小姐笑纳。”

我沉了沉脸,严肃地说:“我实在没有理由接纳。今天,我想咱俩应该好好谈谈,你有什么话,讲开好吗?”

他抓耳挠腮,支吾其词:“嗯…… 这个……”

“这又没有别人,有什么,你只管坦然直说是了。” 我语气柔和了些。

转眼间,他那白皙清秀的脸面红得像搽了胭脂一样,汗珠也渗了出来。他好像鼓了鼓勇气,把头一低,嘟嘟囔囔地说:“我今年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你是烦我给你介绍吗?” 我故意嬉笑着说,想缓和一下气氛。

他惶惶不安地抬眼瞟了我一下,说:“我说的不当,你可别生气啊!”

“不生气,你说吧。”

他抬起涨红涨红的关公脸,羞臊为之一扫,像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失神地盯着我,转过椅子,走到我近前问:

“真的?”

“真的。”

他十分激动地说:“丽,我一直在如痴如狂地追求你,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丽,我亲爱的丽!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啊!” 说着,就张开双臂,向我扑过来,要拥抱我。

我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厉声说:“赵建华,放尊重点,你要干什么!”

他低垂下了头,连声咕哝着:“对不起……”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气恼又有些怜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又一想,应该快刀斩乱麻,不使他藕断丝连,存有丝毫的幻想,这样更妥当些。我说:“赵建华,我很理解你对我的感情,但我想,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完全、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吧!”

只见他全身一震,蓦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趁早完全、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他傻愣愣地重复着,明亮的大眼睛有些呆滞了,张嘴看着我好长时间说不上话来,失望和痛苦之情在脸上又涂了一层。过了一会,他喃喃地、哀求地说:“你再考验考验我不行吗?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十年八年也好。”

“这不是考验不考验的事,咱俩是不可能的。”

赵建华垂下了头,不做声了。

不一会,他嘴一撇,趴在桌子上就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我急忙去把门闭上,说:“你要哭放声哭好了,别那么憋得难受!”

“啊,我一切都完了啊!” 他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哇哇” 地号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他的哭声落低了,我便走向前说:“别哭了!也得控制一点。”

他似乎没有听见,不予理睬。

我正告他说:“我告诉你,你因为失恋,这么号啕大哭,一旦传扬到学生中去,你还怎么有脸当老师?”

他这才擦了擦鼻涕眼泪,不哭了。但是似乎对我一兜气,不理我。

这时,忽听有人敲门,我把门打开一溜缝,走了出去,随即把门掩上。

门外一个女学生,她说:“这节课,赵老师给我们上生物……”

我说:“你回去跟同学们说,赵老师有点急事,你们先上着自习吧。”

那个女学生走了。

我进屋把门掩好,对赵建华说:“你也不必这样伤心。虽然不能成为情人,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你这么个哭法,让人听见,会耻笑你没出息的。”

他这才低垂着头,嘟嘟囔囔地开了腔:“当初,我最怕的是惹翻了你,你当着师生的面没头没脸地挖苦我,想不到你不但原谅我冒昧,而且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我真是从心里感激你。”

我说:“也用不着感激,你能理解我的心意就行了。我说个意见,你听呢,就办,不听呢,就算。”

“我听,我听!” 但是,他仍然不抬头。

我说:“你这一堂生物课,我去给你照应一下,你平静一下心情,冷静地想一想。对别人,一定保好密,就说身体有点不舒服。下午,你要照常上课,不要萎靡不振,要和平常一样,怎么样?”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替你上课去。” 说完我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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