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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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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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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连载

第一十一章 灵犀相通

西北风刮了一夜。上半夜,雨雪交加,后来,小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起来。清晨,风小雪停,放了晴,房上、地上、树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太阳升起来了,把树上的白雪照得晶莹耀眼,不时有阵阵寒风窜进校院里,在树丛间穿过,随之抖落下一片片白花花、亮晶晶的雪花来。

预备钟敲过之后,我去教室上课,遇上了徐一萍。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楚,很像大病初愈的样子。他双手端着板夹,上面放着课本和粉笔盒,迈着吃力踉跄的步子,朝教室走去。

昨天晚上他冒雨外出等事,别人一概不知道。今天清晨起来,他病了,有些头疼、发烧,没吃早饭,这事儿不少老师都知晓。

我正要劝他休息、保重,薛校长从我们前边横过,边走边对他冷冷地说:“不是病了吗?那就不必硬坚持了嘛!”

“不要紧……”

徐老师刚要说明什么,薛校长把头一扭,连听也不听,扬长而去。

徐一萍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依然朝前走去。

迎面碰见了陈校长,他打量了徐一萍一眼,又惊讶又关切地说:“哟,你病了吗?”

我抢着说:“是病了,头疼,发烧,没吃早饭。”

陈校长严肃地说:“那不行,你得先给我休息!”

“不碍事。我想,只要能坚持就坚持,学生还好说,不行调调课,外地教师……” 徐一萍轻声答道。

陈校长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不吃饭不行!这样吧,第一节先不上,做个病号饭,我亲眼看你吃,如果我认为你能坚持,从第二节开始上课。就这样。”

徐老师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以后怎样,我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从第二节起徐老师又上课了。

午饭后,我给一个学生补完课,已经一点多钟了,心里挂念着徐一萍是不是吃过饭,立即朝展览室跑去。

我想,今天他也许会简略地介绍一下,就去休息了,身体不舒服,不能硬撑着,再说,他还会废寝忘食地去赚那个 “出风头” 的名声?谁知,到了展览室,见伙房王师傅在门前朝里探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见我去了,说:“宋老师,我不好进去,你进去叫叫徐老师,他病了,到这时还没吃午饭呢!” 我对自己说,也是对王师傅说:“我还估计他今天误不了吃饭呢。”

王师傅说:“哎呀,中午饭,他十有八天耽误了。”

我说:“王师傅,你回去忙吧,我一定把他劝去吃饭。”

王师傅说:“好吧,我回去等着了。”

我朝展览室里边一看,徐一萍正同二三十名外地观摩的教师热烈地交谈着。我轻轻走进去,看到他们围着他那么认真地询问,那么认真地记录,也不好说什么。我见徐一萍注意到我,便抬起手腕,指了指表,见他会意地微笑了一下,我就走了出来,在门外等着。

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他出来,我又走了进去,依着桌子站下来。我看他朝我轻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我的催促之意,我就又走了出来,在门外等着。

又等了几分钟,我侧耳细听,还有好几个老师抢着提问题,看来还没有马上结束的意思。我就又走了进去。

他们大多数人都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我出出进进那副着急的样子。只有在外围的一个女教师看到了我,她看了一下手表,愣了一下,立即挤进去,朝一位老教师身上捅了一下,低声说:“家属叫他吃饭了。” 声音虽低,但是周围几个同志包括徐一萍在内想必都听见了。那个老教师和他周围的几个同志一齐回头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又看看徐一萍,似乎在权衡什么似的。

我的脸 “唰” 的一下一阵发烧。

“对不起了,耽误吃饭了!” 那位老教师双手紧紧握住徐老师的手,使劲抖动着说,“经验太好了,真想多谈谈。”

“请你们留下批评意见。” 徐一萍谦虚地答道。

那些教师便一一与他握手,告辞走了。

屋里就只剩了我和他。

我说:“他们哪里知道,你不但误了吃饭,身体还不舒服呢!”

他说:“没关系,只是有点伤风感冒。”

“这不是平常时候,能坚持上课就行了,不要再增加额外负担了。”

“我从第二节上的课,谈体会挤去了一节时间,我本想简要地讲一下算了,哪里知道,时间短,讲不透,他们更是把我围住不放了。”

“快去吃饭吧,都一点半多了。”

他收拾着讲稿和板夹,说:“算了吧,早饭吃得晚,吃得饱,现在一点也不饿,就是吃也吃不进去。我买的饼干,饿了就吃上点,不饿就晚上一块儿吃。” 我生气地说:“你怎么对自己的身体这样不负责!简直是糟蹋!”

他向我淡淡地苦笑一下,说:“我还有件事,济南市的五十多名教师约我和他们交谈一下。里面有我的一个同学,提前跟我联系好了,约定下午两点,在火车站旅馆。” 他看了一下手表,“哟,现在一点四十分了。我不能失信啊!”

“无论怎么说,你身体不好,心境苦闷,再这样硬拼,是会垮掉的!你不想想,你是拼个啥劲呢?拉了磨挨磨棍,出了力不讨好!”

后边几句话,我一时激动,冲口而出,接着就后悔了!此时此刻,我不该向他说这样消极、伤心的话。其实,对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我一向是钦佩的,赞同的,自己也是极力效仿的。不过,偶尔会为他发点怨言。

“唉!” 他叹了口气,眼里潮润润的,感慨而又带点伤心地说:“我早已横下了一条心: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舟。任他嫉妒,任他非议,我只管走我的路!为了学生,为了事业,不去计较这些!只要自己对党问心无愧,也就满足了。现在,事业寄托着我的一切!只有把全副精力和时间倾注于事业,我心里才得到充实和快慰,才忘掉一切不愉快!同时,我还看到了另一方面,看到了领导和同志们对自己的关怀、爱护和支持的一面,从这里,我得到了温暖,受到了鼓舞,增加了力量和勇气!” 说完,他拿上东西就往外走。

还怎么劝阻呢?我犹豫不决地让开了,随他走到室外。他推上早在门外备好的一辆自行车,我又向前攥住车把,撅起嘴想再度劝阻,让他多少吃点东西,或带点饼干之类的食品。

可是,刚要开口,张业栋从跟前走过,他笑嘻嘻地说:“病了嘛,就不要硬坚持,还能要名不要命了?”

我们没有搭理他。我随机应变,想故意在他面前显示一下我们的亲密关系,让他生气去!我放高了点声音,对徐一萍亲热地说:“去吧,早去早回。来,我送你一程。”

我接过车子,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徐一萍又接过去,无意中握住了我的手。我愣了一下,他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飞身上车,回头向我招招手,就驶出了校门。

张业栋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瞧看,心里想必不大好受吧?

望着徐一萍飞逝的身影,我站在那里沉思了许久。刚才被他握过的手热乎乎的,心里却凄楚得潸然泪下。徐一萍啊,徐一萍,你这样执著,究竟是为什么?我应该为你做些什么?

我早就有心在生活上关照他一下,可是,和他不在一个教研组,不那么方便、及时,而且怕太过显眼,同志们会说闲话。现在看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决定去找陈校长反映一下。

陈校长对徐一萍可以说是宠爱赏识,关怀备至。私下谈起来,他常常十分兴奋、得意地说:“徐老师是我的掌上明珠。”

我来到陈校长办公室。这是比一般旧房更窄小的两间小东屋,隔出了一个套间作宿舍,外间办公。屋里摆设简单、朴素,一张写字台,一张三抽桌,一个大立橱,布置得倒是错落有致,只是桌面上茶具、书等东西有些零乱。炉具是安上了,但是没有点着,好在太阳这时正好照进屋里些阳光,屋里也不算怎么冷。窗台上一盆云松,在这冬天里却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特别引人注目和喜爱。

陈校长正在写什么,见我去了,立即停下来,急忙向我跟前拉了拉椅子,用鸡毛掸子拂了下尘土,连声让座。我落座之后,他又连忙拉桌子抽屉,开橱门,这一把那一把地找什么,最后掏出一个纸包,在桌子上一抖,“哗啦” 倒出一些糖块来,双手朝我面前一推,说:“吃,吃!不要客气。” 接着,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

陈校长对教师就是这样好。当然,我能感觉出来,他对我还有点偏爱。他曾对我讲过:“你说,历史上那个曹操有哪些长处?当然喽,有才能,识英雄,爱人才,善用兵,有文采等等,都是他的长处。不过,我最欣赏他的爱人才。我就有个偏心病,教师中我偏爱业务尖子,学生中我偏爱高才生。越有才,我越偏爱,这叫‘因才施爱’嘛!” 他在教师中不隐瞒自己的偏爱思想,但是由于他偏爱得得当,对所有教师又都挺关心,所以除个别教师之外,大家对他都十分敬重、拥护。

我把徐一萍的情况,只隐瞒了雨夜哭坟的事,其他都一五一十地向陈校长作了汇报。

他听完了,心情很沉重,说:“我知道他受到些打击,有些压力,但是没想到这样严重!他的遭遇和处境,我很同情!我是校长,没有做好工作,我很痛心!”

他皱着眉毛,沉思一会又说:“他的打击,是整个社会风气、世俗偏见造成的,原因很多,盘根错节啊,唉!” 他叹息一声,流露出点无能为力的沮丧情绪来。“别的先不说,首先要关照好他的生活。对炊事员我已经说过几次了,这个……” 他背剪双手,在地上来回地走着,大概是在考虑一个更周全得力的办法。

我说:“陈校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陈校长站下来,看看我,想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说:“嗯,也好。其实,只要有个人上心关照他一下,必要的时候限制他一下就行。主要是在精神上多给他些温暖和安慰。”

我想,有了陈校长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在好多方面就有挡箭牌了。我高兴而且急促地说:“陈校长,我现在马上给他做饭去。”

陈校长问:“怎么做?”

我说:“我听他说过,他爱吃辣椒,辣椒又开胃,给他炒……” 炒什么我还没想好。

陈校长说:“我这里还有几个鸡蛋,给他炒鸡蛋吧。” 他从橱里拿出一个提兜递给我,里边装着半兜鸡蛋。

我摸出几个装进衣袋,就两手捂着衣袋向伙房跑去。

到了伙房,不等我开口,王师傅劈头就问:“徐老师呢?”

我说:“他到旅馆,去找济南来观摩的教师去了。”

王师傅埋怨我说:“你看,他还没有吃饭,你就放他去?”

我说:“他一定要去,我怎么能管得住呢!这不是刚才陈校长交给我一个任务,今后照顾他一下。我看,给他做点饭,我给他送去吧。”

王师傅伸出大拇指摇晃着说:“徐老师真是德才兼备,好样的!在全县、全区、全省都是这一个!”

我说:“王师傅,他吃不下饭去,给他炒辣椒鸡蛋吧。”

王师傅举起一只手摇着说:“好,好,好!”

王师傅炒着菜,我拿了两个馒头在炉子上烤着。

不多一会,菜炒好了,馒头也烤黄了,发出一股好闻的焦香味。我带上饭菜,登上自行车,直奔火车站旅馆。

在旅馆服务员的指引下,我来到一个三间通铺房间门前。里边满满坐了一屋人。烟雾热气贴着上门槛往外飘流。他正在解答着什么问题。

按说,我进去打扰是不近情理的,但是我却顾不得这许多了,没怎么犹豫就闯了进去。我把盛辣椒鸡蛋的饭盒和新白毛巾裹着的馒头朝他胸前一触,说:“陈校长交给我这么个任务。”

屋里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望着我,近前的一个同志看了看饭盒,诧异地说:“怎么,徐老师还没吃饭吗?” 接着,许多人都问:“还没吃饭吗?”

徐老师苦笑着向大家说:“不饿,不饿。”

我把馒头向他手里一塞,打开了饭盒,朝他脸前一晃。

“哟,辣椒!” 他一看,眼睛一亮,立即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屋里人都齐声劝他先吃饭。

他也不再说什么,接过饭盒,在大家让开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接着刚才解答的问题,与大家讨论着。

桌子上有一把暖水瓶,我打开木塞,用手心捂上口试了试,水不大热了。我急忙出去另灌了一瓶,给他满满斟上一杯水,送到脸前。

不多会,他两个馒头就落了肚,菜也吃了个光。

我心里很高兴,同时,更加认识到生活上照顾他的必要。如果不是这样照顾一下,这顿饭他不就省略掉了吗?那身体要受多大委屈啊!

我往外走,他向外送了我几步。

我说:“看在陈校长的面子上好歹吃了这顿饭,单为我,是坠不下你的眼皮来。”

他望着我咧嘴苦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他也就不再辩解。这种带挖苦意味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对他讲。

我又说:“陈校长叫我今后生活上照顾你一下,必要时限制一下,你不听 ——”

“哪能不听,” 他打断我的话,接上说,“不过,这样叫你们操心费神,我感到十分抱歉啊。”

……

眼下,毕竟是粉碎 “四人帮” 之后四年的形势了,徐一萍在怀德县也毕竟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他身体欠佳、恋爱告吹以及入党未被批准等消息,不翼而飞,传遍全县,议论纷纷,很快传到了县委欧阳书记的耳朵里。在他生病的第二天下午,欧阳书记由县委宣传部部长和吕局长陪同,亲自到校来探望徐一萍,征求他对教育工作的意见,同时向吕局长、陈校长、薛校长询问了全县和一中的教育工作情况。

县委书记亲自登门探望一个生病的教员,这在怀德县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意义非同小可,影响波及全县!

徐一萍自然受到极大的鼓舞和鞭策,情绪高涨起来。

两个教研员第二天就回来了。

薛校长的态度也热情起来。

整个气氛改变了。

知识分子的春天毕竟到了!残雪化也得化,不化也得化!

我当然为徐一萍高兴,生活上仍然一如既往关照他。他一旦有事耽误了吃饭,我就打出饭来,放在炉子上热着,一遍一遍去催他,早晚看他吃下去才放心。为了让他增强食欲,我就抽空到伙房帮忙,腾出师傅的功夫给他单独炒个有辣椒的菜,或者做个面条什么的,变化一下饭菜的花样。一碰到伙房师傅逗乐,我便打出陈校长的招牌。我也明白,打招牌不过是掩耳盗铃。

有一次我在伙房门前碰见王师傅,他问我:“吃饭了吧,宋老师?”

我说:“吃了,王师傅。”

他嬉笑着说:“你看,我老糊涂了,问倒了,应该先问你,徐老师吃饭了没?你对他,比对你自己还上心!”

在场的刘士杰老师也对我开玩笑说:“宋老师,对徐老师的照顾,我们可都让给你了,到时候,你可得感谢我们教研组啊!”

我像是被人揭了短,顿时满脸发涨,只是嘿嘿着笑,回不上话来。

这时,我猛一抬眼,忽然看见张业栋红涨着脸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我们,也不与我说话。

他这样看着我已经好几次了。每次我一碰上他这样的目光就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总感觉到他就像一条饿极了随时有可能朝我扑来的野狗。所以见了他,我总是退避三舍。而他对我仍然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的态度。有时远远痴看,有时低头不理,有时又十分殷勤。这是个被嫉恨心折磨得已经变态的人。有时我也很可怜他,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永远也不会感到幸福和快乐,因为他想获得的东西太多太多,又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择手段地去捞取,然而却到处碰壁。观摩会这段时间,他又东奔西窜,充当着被小心眼的大人物利用、为小心眼的小人物解嘲的角色,却还以为自己的活动颇有价值。当知道徐一萍和张荣彻底分手的消息后,他感到非常惬意。前几天,他碰见徐老师还曾取笑说:“老同学呀,三十多了,终身大事可得要抓紧啊!不要条件太高了,要找姑娘,就得找农业户口的,可是,农村姑娘哪有三十多没结婚的呢?我看,找个寡妇凑合一下算了,这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好啊。” 这回,他听到我和徐一萍热乎,嫉妒的烈火怎么不烧得他心难受、脸发红呢?回去,他的失眠和胃疼病肯定又要发作的,不信就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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