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煦,阳光灿烂,山野放绿,喜意盈然。
念许山下撒满了植树劳动的学生,散散落落,看不到头,望不到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在这山野里,显得格外清朗悠扬。
山地比较坚硬,而且杂有许多石块,挖一个树坑是比较费劲的。我和一个学生正在艰难地挖着一个树坑,李老师扛着一张锨,若有所思地走了过来。
她对和我挖坑的学生说:“来,我和你宋老师挖着,你去弄树苗去。”
那个学生去了之后,她悄声说:“你听说徐老师的事了吗?”
我迷惑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她问:“什么事?没有啊。”
“我刚才听说,徐老师和什么公社医院的一个护士最近订了婚。”
“……” 我好似迎头挨了一闷棍,差点 “啊” 的一声叫起来。我的神色肯定是骤然大变,幸好李老师在低头挖坑,没有注意。
她又说:“没听说的,就定了?我不大相信。”
我心里像堵了一块半头砖,很不好受,话也不爱说了。我勉强地应付着说:“没听说,谁知道。”
我很想问她是听谁说的,这护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打破沙锅问到底,问个明明白白,但是又感到十分碍口。
我们俩挖着坑,沉默了一会。
李老师说:“说实在的,以前我还认为你和徐老师有点那个,后来又看着不像,好似你对他还有些意见,见了面,冷冷淡淡,可是呢,来往还不少。我觉得怪,说起来,有的老师也觉得怪。到底是怎么个事?”
“嘿嘿,” 我苦笑一声,尽量用从容、坦然的语气说:“净是多疑,什么事也没有!”
李老师这一说,真是叫我悔之莫及!我表面上装得从容、坦然,心里却翻江倒海,极不平静。我后悔自己的自尊心、虚荣心太强了。那次吃水饺闹了别扭之后,我对他一直是冷冷淡淡。我见了别人,有说有笑,见了他,就绷下脸来,显出对他不满和有气的样子。他的房门,我不说很经常,但是也少不了的出出进进,大都是函授学习、教学业务上遇到难题去向他请教,他对我一直是那么真挚、热情,但是,他的爱情门窗,却似乎对我关闭得严严实实,我连一点消息也瞧看不到,连一个火星也投放不进。他总是淡淡地笑着,很热情,很温和,然而却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我说话,他那温柔而犀利的目光里总难以找到含情脉脉的成分;他总是很认真、很客气地与我正说正道,我想开句玩笑,说句俏皮话,以便打开个缺口,撞开他爱情的门窗,侦探点消息,也难以找到机会,即使勉强开句玩笑,挖苦他几句,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了之,并不辩解,并不回击。我对他不满、有气,就在这一点上。几个月来,我们的关系一直处在表面上他热我冷,内心里怕是我热他冷的状态。徐一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乱如麻地想着,突然听见李老师说:“…… 宋老师,你听见了没?挖得太深了,不要再挖了。”
“啊,啊,” 我猛然清醒过来,“是呢,太深了,你看!”
“过深了,多费些劲不说,树也不肯活哪。”
“那再填上几锨土吧?”
“拿树苗来看看吧。你刚才想什么来?” 李老师朝我顽皮、狡猾地一笑,审视地瞟着我。“怎么三声两声地说你听不见?”
我尴尬地撩了两把头发,强辩地说:“没想什么呀。”
“哼!” 她冷笑一声,意思好似是说,你别哄我了,想的什么,我都看得出来。她顿了一下,又说:“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你要找个什么样的,说说条件,我给你帮忙。”
我不自觉地轻轻吁了一口气,带点伤感和失意的情绪,说:“算了,以后再说吧。”
李老师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沉思一会,说:“回去,我查问一下,徐老师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她这一说,使我立即觉察到刚才自己的情绪有点问题,她可能由此推测到了什么,因而忽然又把话说到了徐老师身上。
我轻轻一笑,极力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真就真,假就假,打听些这个做啥?”
李老师瞟了我一眼,友好地撇了下嘴,意思好似是说:“哼,你嘴上说得倒很轻松,心里肯定是急得要命。”
我急忙打岔说:“几点了,该休息了吧?”
“三点半。你怎么买一回,买块男式表呢?买来又不戴。”
妈给我买的坤表,寒假中我送给了妹妹,自己买的那块男表,我很少戴,平常上课,只是装在衣袋里当作怀表使用。
我应付说:“就是当怀表买的,我不愿戴表。”
“徐老师那块表,也是很少戴,也是当怀表使。”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本想岔开说别的,谁想恰又说到了我最苦恼的问题上。
幸好,那个学生这时扛着树苗回来了,我扔下锨,接下树苗说:“来,栽树吧!”
第二天,是清明节。上午,全校师生都到烈士陵园参加了扫墓活动。回来的路上,我、陈校长、薛校长、徐老师、刘老师,尾随在学生队伍后边走着。
来到郊外,学生们显得特别活泼,说着,笑着,唱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有的学生折了野花、柏枝拿在手里,有的放在鼻前闻那芬芳和清香,有的还互相赠送或争夺。天真烂漫的学生,大概很少由花想开去,想也想不得那么深沉吧。他们可以随便地赠、纳、争、夺一朵鲜花,那里知道,生活中要赠人一朵鲜花,需要那样的慎重,经过那样的艰难和曲折!
我们几个一边走,一边漫谈。
薛校长刚来一中时,由于种种原因,与陈校长有点小矛盾,后来时间一长,特别局领导班子一调,他们很快就步调一致,亲密无间了。这会,他俩并肩前行,有时单独交谈工作,有时和大家一起说笑,气氛很融洽和睦。
薛校长和颜悦色地说:“陈校长,徐老师入党的事,你跟他说了吧?”
陈校长说:“说了。昨天上午我立即找他说了,他高兴得哭了。”
徐一萍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声。
薛校长向他笑着说:“祝贺你,祝贺你!这次批得快,报上去十天就批下来了。”
听说,前些日子学校党支部根据局领导的建议,严格按照党章规定的手续,重新讨论、研究了徐一萍的入党问题,呈报了上去。昨天,上边批下来了,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了。我当然为他高兴万分。
薛校长坦然地说:“陈校长,去年冬天,你说我有左的思想影响,我当时不承认,你看现在还有没有呢?”
陈校长风趣地说:“我看是没有了。可是,过一段时间,也许你自己又会承认自己现在还有。”
薛校长哈哈大笑。
我们走着走着,走在前边的张业栋忽然回头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站住了。
等我们走上去,张业栋扇动着猫黄眼,显出了很兴奋的样子迎着我们。这个人就是三变脸,一会儿绷着脸,眨眼间,就又喜笑颜开了。他朝徐一萍说:“老同学呀,为你贺喜了!你现在是吉星高照,双喜临门哪!入了党,还定了婚。据说,是一个公社医院的护士?长得比张荣还漂亮?张荣就挺漂亮,比张荣还漂亮,那可真是仙女了!张荣难得的是漂亮又正派,可惜就是太薄情了!”
徐一萍神情淡淡的,一声不吭。
刘老师说:“喂,昨天晚上,我是听谁说来?噢,就是张老师说的,说你定了婚,是真的吗,徐老师?”
徐一萍说:“听他!没有的事!”
张业栋说:“何必保密呢!听说都送了婚柬,一明二白了,不是吗?” 他又朝我们说:“你们别都蒙在鼓里了,说不定人家已经登了记啦!” 他说得太急了,嘴里迸出了一些唾沫星子,有几点落在了他那稀稀拉拉的黄胡子茬上。
徐一萍仍然冷冰冰的,也不承认,也不辩解,露出不屑搭理的样子。
听到他定婚的消息,我难受得有些头晕目眩。昨天,从念许山植树劳动回来,教师中就像刮风一样传着徐一萍定了婚的消息,比李老师告诉我的具体多了,说是徐一萍的大妹妹 —— 公社医院的医生 —— 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公社医院的护士,二十八岁了,已经送了婚柬,马上就要登记结婚了。据说,在农村,经别人介绍,两人见见面,就送柬定婚是很普遍的,又加上传说得有枝有叶,我很相信,一时急得我像发了疯一样。多亏李老师到处追根究底,查问了一下,发现这股风是从张业栋口里吹出来的。我想,他说话没法听,还不知安了什么心,所以我又半信半疑了。就这半信半疑,还搅得我昨晚一宿没合眼。我决心今天一定找徐一萍问个明白。这不是,没等我找上机会问问,张业栋当着他的面又讲这件事。既然他能当面讲,那就不是无中生有了,而且,徐老师也并不极力否认和辩解,说了那句 “听他,没有的事”,不过是搪塞而已了。由此看来,定婚之事又是真的了。可是,从徐老师那冷霜霜的表情,特别是还有气愤愤的情绪看,又不大像那么回事。唉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可把我闷死了!急死了!
下午,放假半天,自由活动。
我在教研组批阅了一会作文,觉得身上有些凉。上午天暖衣服脱得多了一些,这一会,天阴了,有些寒意。我想,别感冒了,先回宿舍加点衣服去。
我走到院子里,只见黑沉沉的乌云翻着浪花从西北天上压过来,凉飕飕的西北风卷着尘土、碎草打着旋袭来,沉闷的雷声在天边隆隆轰响,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匆匆忙忙走着,朝徐老师的宿舍瞥了一眼,看到房门正开着。今天天一亮,我就急不可待地要找他探明定婚之事。我想,其他场合不便谈这个,最好是到他的宿舍里。从早操之后,我就来回注意他的宿舍,一直闭着门。这回正好开着。我顾不得别的,先去找他,顺便也取回送他审阅、修改的一篇优秀学生作文和一篇文言文译稿。
徐一萍一见我,就十分热情地让座、倒水。我似理不理,落了坐,接了水。
我虽然后悔对他冷淡,但是传言把我搅得心里乱糟糟的,这是一;同时,对他一直不明不白地这么拖、靠,我不但不满而且气恼,这是二;其三,我心里还多了点滋味,心想,你现在入党了,情况好起来了,不是那去年秋、冬时候了。去年秋冬,你受委屈,受挫折,遭不幸的时候,我也曾去安慰,也曾雨夜找寻,也曾生活上照料,现在,你大概都忘了吧?所以,我的态度比往日更加冷淡。
他打开一个板夹,翻找了一下,找出那份学生作文,说:“你看,我这样批改,怎么样?”
这是我请他修改、鉴定之后,准备在学生中作范文传阅的。我接过作文,只见上面用红笔作了很多修改。看得出他是花费了不少精力的,同时也看得出他对我热诚的帮助。他指着批语中的一句话对我说:“‘不是在做文章,而是在做句子’。他在文章的篇章结构、立意布局等问题上下功夫少,精力都放在了多用几个华丽的词藻上,文章显得华而不实,中心不突出。这样不利于提高写作水平,应该向他点开这个问题。”
这个批语写得多么好啊,言简意赅,击中要害,不落俗套,意味深长。同时,我也敏感到,这也是给我指出的一个问题,我不是好用华丽词藻吗?“不过,在班上,现在不要大讲这个问题。” 他接着说,“整个初中二年级学生来说,他们还是写‘放胆文’的阶段。要让学生‘能放言高论,笔端不窘束’,正如苏轼说的‘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章句绚烂’。因此,应该鼓励学生多用些好的词藻。因为这个学生是高材生,华丽词藻又用得太过,要进一步提高写作水平,就必须向他指出这个问题,以便使他的文章逐渐向着苏轼说的‘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发展。至于在学生中传阅,还是可以的。”
我点头称是。
接着,他又拿出我搞的那个文言文译稿,谦和地说:“这个,我也看完了,你稍等一会,我再仔仔细细地审查一遍,有几处,咱再商量一下。” 他审查着,我随便从他桌子上拿起书刊翻阅着。
他审查了一会,抬眼在我身上瞅了几下,起身取了一件棉上衣,向我递着说:“来,披上吧,你穿得太单薄了,小心着了凉。”
我像往常那样,对他的关心、帮助,表面上不但不领情、感激,反而爱理不理。我站起来,接过棉上衣,一转身披在身上,连个回音也没有,就又坐下来看书。
书上的字迹骤然模糊起来,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抬头望望门外,天上乌云沉沉,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地上 “噼哩叭啦” 砸下稀稀落落大雨点子来,激起一股土腥儿味。
我又拿起一本新到的《山东教育》翻看。一拿起来,我就觉得里边硬硬的夹着什么东西。一翻开,是几张折叠着的书信,一个拆开的信封,发信人地址写着:某某公社医院。还有一张五寸照片,背面铅笔字写着:“赠徐一萍同志留念” 几个字。翻开正面一看,是一个青年姑娘半身彩色照片,她黑亮、多情的大眼睛,咧着小嘴,妩媚地笑着,右腮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毫无疑问,这就是和他定婚的那个护士了,传言完全被证实了!我如痴如狂地追求着他,他却已经和别人定婚了!
我已经凉了半截的心里顿时像浇了一瓢冰水,从头凉到脚后跟,我的头也立时 “轰” 的一声。这时,眼前一个闪光,耳边 “咔嚓” 一声霹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手中的刊物、照片撒落在了地上。
徐一萍向前一把扶住了我,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稍微喘息了一下,扶住桌子,慢慢站起身来。
他低头看了一下地上撒落的刊物、照片,又抬起眼望望我,问道:“小宋,你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
我摇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低弱而冰冷的字来:“徐老师,我回去了。” 说着,我把棉上衣抡下来,往床上一放,就要往外走。
这时,门外大雨已经 “哗哗” 地响成一片。天黑得像是傍晚时分,闪电和劈雷一个接着一个。
他说:“不行,雨下得这么大,等等吧。”
我固执地说:“不!” 说着就往外走。
他想过来阻拦,我冷冰冰地不理他,只管走我的,他无可奈何地让开了。
他焦急地喊道:“你等一等,给你拿雨衣披上。”
我头也不回,就钻进了大雨之中。大风呼呼地叫着,扯着瓢泼般的大雨,劈头盖脑朝我扑来,浇在我的头上、身上,冰凉冰凉,一直浇到我的心里头去了。
他急忙赶出来,把雨衣给我披在身上。
我一言不发,又抡下来,给他扔到手里,扭头就跑。
他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
我少气无力地朝宿舍跑去。眼前是密密匝匝的雨杆子,耳边是嘈杂的风雨声。浑浊的雨水在地上流淌,溅起密密麻麻的雨脚。几棵垂柳,在风雨中摇曳、呼啸,像是披头散发的妇女,在那里呼天抢地,号啕大哭。我单薄的衣服已经淋透,后背一阵阵透骨的寒凉。
在拐弯的时候,我透过迷蒙的大雨,看见他手里拿着雨衣,还站在那里。他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头发、下额、耳垂上的雨滴成串的飘落。我立时觉得喉咙里像堵上了什么东西,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忍心再扭头就走,我站下来,向他挥挥手,让他快回屋里去。
他仍然站着不动,使劲向我挥手。
徐一萍啊,徐一萍,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你把情义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再也压抑不住感情,在 “哗哗” 的风雨声中抽泣起来。
我必须快走,我不走,他一定不肯回屋。我狠了一下心,一扭头,就又跑起来。
回到宿舍,衣服淋得透湿。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浑身上下冰冷透凉,似乎连心窝都凉透了,禁不住打起哆嗦来。我把嘴唇一咬,停住了哭泣,赶紧换了衣服,把发辫拆开,拧了拧水。接着,觉得有些头晕恶心,就摘下了眼镜,披散着头,盖上被子躺下了。
一阵大雨过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晚饭我也没吃。
为了不叫李老师回来看出什么,我挣扎着起来,整理了一下,又躺下了。我心里如塞了一团乱麻,那个难受就没法说了。
熄灯钟响过以后,李老师回来了。我与她同宿舍以来,从来没睡在她前头一次。常常是我睡的时候,她已经入梦了,我起的时候,她还在甜睡。好在她睡眠很好,我早起晚眠并不怎么影响她。
她一进屋就 “哎哟” 了一声。“怎么啦,宋老师?” 她见我破例先躺下,很自然地猜想我是病了。
我极力掩饰着苦恼和伤心的情绪说:“没有事。”
她走到我跟前,哈哈着逗乐说:“是不是想什么人了吧?”
我想,她这句话不过说说笑笑而已,并非有所指。
接着,她又伸过手来摸摸我的前额,说:“哟,有些发烧!”
我说:“不要紧,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
她说:“好吧,咱们早睡吧。”
不多一会,她就收拾好了,拉了电灯。我们没再说什么话。她很快就呼吸平稳,进入梦乡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胆的难受。难道说在攀登知识和业务高峰的崎岖山路上结识的这位情投意合的同事,关系真的不能再亲密一步,心贴心,手拉手,一直白头到老,到达顶峰?由于沉痛的教训,想必他十分看重爱情必须以志同道合作坚实的基础。我感到我和他是难得的知心,非常的情投意合。他是怎么看的呢?或许认为我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生活习惯、思想感情与他不好融洽?或许是我那个好施 “厉害” 的坏脾气,他看不上来?
老师同学,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谁都知道我这个姑娘厉害。过去,我对此还引为骄傲,认为谁也怕我三分,谁我也治得住他,看我,多了不起!后来,我就逐渐认识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下决心改正。有一次,李老师开玩笑,对我触动很大,她说:“你呀,真厉害!将来谁找上你这个老婆,算是倒霉一辈子!” 我当时想,自从来到一中,我是非常注意克制自己,除了赵建华多少领略到我的一点厉害之外,学生们都很听话,同志们都和和气气,也犯不着我施厉害,所以,我总认为我在师生中大概还没有形成 “厉害” 的印象吧?即是早已形成点 “厉害” 的印象,大概也逐渐消除了吧?因此,我问李老师:“你总是印象主义,总是说我厉害,我做啥厉害?你见我厉害谁了?” 她说:“这个,不用见,从你神态上、口气上都能看得出来。你眼厉害,嘴厉害,做件事,逃不过你的眼,说句话,逃不过你的嘴。不过,我是不怕你,我什么都和你哈哈着笑,你也就没本事了。” 从此,我对自己的坏脾气更是加倍注意。
对徐一萍,我向他使过性子,赌过气,也从来没施过厉害。但是,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大概早已看出我是把厉害手了。不过,我认为,千人千模样,万人万脾气,谁的脾气就十全十美?我觉得,我有点厉害,不饶人,徐一萍绵软,有几分姑娘味,我们在一块,以柔克刚,水火相济,互相适应,互相补充,自觉协调,一定会非常合得来,非常美满的。可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又想到:照片上的她,显然是送了柬,订了婚的她,难道说,事情到此已是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了吗?
上半夜,我是思来想去心里难受。后来,又浑身发烧,疼痛难忍,头胀得像要炸开一样,迷迷糊糊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真有些支撑不住了,在迷糊之中,忍不住呻吟起来。
忽然,我觉得一只凉手在抚摸我的前额,接着听见有说话声。我吃力地睁开眼一看,是陈校长。
陈校长亲切地问道:“宋老师,你是怎么啦?”
另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说:“大概是感冒了吧?”
啊,是徐一萍的声音,他怎么也来了?
徐一萍伸过手给我往上拉了拉棉被。
我望了望他,一阵伤心难受涌上心头。我赶忙把脸朝里一扭,眼泪立刻滚了出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伸了下脖颈,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沫。
“王医生来了。” 是李老师的声音。
王医生是学校的校医,他给我看了一下,果然是感冒,体温很高。王医生给我肌肉注射了一支安基比林,又打上吊针。不多一会,我就迷迷糊糊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