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七
小年一过，农村开始准备年了，这也是妇女们最忙最累的时候，好像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大道上，天天有人喊着去赶大集，小年一过，家家院子里便热气腾腾的。
库这两天忙得昏天黑地。白天要蒸馒头，蒸豆包，晚上还要做衣服做鞋子。洗好的被褥，还没有缝上，心里计划着，今天蒸完馒头，明天就开始包冻饺子了。
青姑去随礼了，二姑家生了孙子让库的心莫名的不安。看见青姑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库知道婆婆醉了，醉了才更是令她害怕，醉了可能会借题发挥了。库小心翼翼地跑过去搀青姑，被青姑一把甩在一边。库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跟着婆婆走进了屋。这时锅里馒头到时间了，她急忙掀开锅盖，厨房里瞬间看不清人，满是白色的热气。
青姑心烦得实在忍不住了，被热气这么一包围她更生气了，看着库忙活她也生气。眼前忽然的雾气令她有点晕头转向。她转了个身，就近，一屁股坐在北面的柴禾堆上，整个人圆咕隆咚地陷在了草堆里，竟然想起也起不来。
“你他娘的忙活的挺有意思啊，有啥意思啊你说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怕啥吗？啊？啊？”她眯着眼睛看着库。
库被热气包裹着，她知道，婆婆今天是不会忍了。
“孙子，孙子。我他娘的就怕谁提孙子。我——我都多大岁数了，啊？说什么讲话了，我还能活几天？几天！我……能等到那一天了吗？我……都土埋脖颈的人啦，我这辈子……”青姑真是太憋屈了，这些日子，这一天，她像被人摁在水里，憋屈地喘不上气来，她也真的是伤心了，委屈的话没说完忽然哽住了，紧跟着便放声恸哭起来。
库心里也非常难过，婆婆说得对，她都多大岁数了呀，可是，还有你更接受不了的事情你知道了要怎么活。婆婆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真是悲痛欲绝了，晃着身子嚎啕着，声音直直地，难以拐弯。库走到婆婆跟前站着不知怎么办，她哭着，然后蹲下来扶着婆婆的胳膊，“妈，别坐这，太……”
一个“凉”字没出口，青姑挥手一个大嘴巴打了过来，“太啥太？轮到你他娘的管起老娘来了！啊？说什么讲话了，就看不上你这张脸，受气的倒霉相，说啥也不他妈吱声，赖在老孟家不走。我做了啥损事了，老天为啥报应我，你个不下蛋的鸡，你个……”骂着骂着，就又开始唱了起来，那一句一句的戏文，按着顺序哭着唱着骂了出来。青姑是真的伤透心了，这日子一点奔头也没有了，她是声泪俱下，鼻涕一把泪一把，是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唱，手拍着大腿，捶着胸口，晃着身子。
库满脸泪水，心酸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巴掌打的委屈，她的悲哀跟谁说呢。想着让婆婆尽情发泄吧，她也憋闷的太久了。青姑的脾气库知道，凭她三言两语是劝不了她的，她不骂够了也不能停，库回身往莲子上捡馒头，听着婆婆伤心的戏文。如今听起来，再去想着山东子的病，不像从前只为自己伤心了，如今听着更加心酸了。你一肚子泪水，我又何尝不是。
孟凡秀刚一走到西大道上，就看见娘家大门口围着好多人。急忙走进院子，便听到了青姑的哭喊声，她急忙往屋里跑。在热气里分辨着青姑的方向，正好看见青姑坐在地上，而库低着头不管不说，只顾着捡馒头。孟凡秀这火蹭地往上窜，她冲上去就给库一个耳光，一脚踢翻了帘子，“崔库你他妈是人吗？老太太这么大岁数，躺在地上哭，你管都不管，x你妈的，生不出孩子占着窝，你咋这么不要脸！”骂着骂着一把把库推倒在地，连踢带打，上去薅住了头发。
“孟凡秀！”
山东子扛着包，像铁塔一样站在门口。他也是快到家了听见青姑的哭声，疾步跑进来的。正赶上姐姐对库拳脚相加，气得他大喊一声。山东子冲过来一把推开凡秀扶起了库，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姐姐，一步一步逼近她，被库一把扯住。
“山……东子。”凡秀做梦也没想到山东子会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突然回来，平时她一有机会跟着青姑欺负库，但她却不敢在山东子面前为所欲为。
青姑也是一愣，她也没想到儿子这个时间回来，酒立马醒了一半，热气渐渐散了，可她继续装醉骂着，她知道山东子今天肯定没完。“山东子啊山东子……”她唱道。“救救你妈呗……”
“行了！”山东子心如刀绞，他看着库，帮她拍打着衣服，理了理头发，然后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回身冲着青姑和凡秀一挥手，瞪着娘俩说：“我真是没想到啊。原来，原来我不在家，库过的是这样日子啊。她就这样挺着被你们欺负啊。你们说说，你们算老几？算老几？”山东子眼珠子通红，他眼睛里含着泪，气得咬牙切齿地说不清楚话，拼命地喊着:“妈，我是咋求你来着，你是咋答应我来着？你们长没长良心？啊？你们怎么这么对她？”说着一脚把馒头踢到院子里。
“山东子，你咋跟妈说话呢。”
“你闭嘴！孟凡秀，库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们家衣服鞋，哪一件不是库做的，吃的用的咋伺候你来着，你凭啥，你是人吗？她生不生孩子跟你有啥关系，你凭啥动手打她！你算老几？”山东子脸都紫了，头上的青筋蹦了起来，又奔凡秀去了，库拼命拽着他。
“山东子……”青姑哭着喊道，“你妈憋屈啊，你妈要憋屈死了。”其实青姑也觉得今天的事情确实有点过了，原以为出出气痛快痛快，谁能想到山东子这么巧就赶回来了，也没想到凡秀也赶上了，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哭着喊着儿子装醉装可怜。“你都不知道，你媳妇跟一个开吉普车的男人不清不楚！”
库听见“吉普车”仨字一哆嗦，看着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八道个啥，那是给我找活的人，是库从小玩到大的邻居。”
“那……那就单独上车啊？”
“妈，你啥不要说了，我相信我媳妇。还有，孩子有没有我无所谓，我不在乎，谁也管不着，你们，太欺负人，真是欺负人啊！我不要孩子，我……”话没说完，拉起库就往外走。
孟庆合从大门进来，一看大门口有人看热闹就知道家里有事儿，他以为是青姑在骂库呢，没想到迎头看见小两口往出走，“山东子，你干啥去？”
“不过了！”
庆合走进屋，看着地上的青姑，还有满地的馒头，冒着热气的锅里还有没捡出来的，他深深地叹着气，弯腰捡着馒头。“还不起来，地上太……”
凡秀扶起青姑，“就他妈这点能耐，一整就领着媳妇走。”
“眼瞅着来到年了，就不能……”
“闭嘴！”
一路上，山东子想着刚刚凡秀打库的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他心爱的库，这些年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啊，山东子不敢细寻思，这只是赶上一次，这种打骂不知曾有过多少次她们才这样有恃无恐的。两人出走匆忙，库没有穿大棉袄，山东子把大衣给库穿上，把围脖给库围上，自己则在包里翻出外衣包在脑袋上。天越来越黑了，分别二十天，一回来竟然离家出走了，此时两个人都觉得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库，你咋能不跟我说，我真是心疼死了。一想到你就这么挺着挨打受骂，我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是骂几句，没打过。”库停下来，看着山东子浑身冒着热气，“冷不冷啊？”这时拐过山嘴，往远看已经能看见家了。“山东子，就这么走了，家里咋办？”
“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惦心家里咋办？爱咋办咋办。这孟凡秀，我真是想……”
“他是你姐姐，别这么说。马上就要到我娘家了，因为我，年都过不好了，别啥都说。”库叹了口气。
两个人忽然进屋，崔永发夫妇吓了一跳，看两个人头巾上挂满了白霜，走得精疲力尽，知道这个时间匆忙赶回来一定是家里又打仗了。山东子不敢说话，一路上库一直嘱咐他什么也别跟爹说，怕爹娘为她伤心，可他觉得愧对岳父岳母，一肚子话又不知如何表达。他本不会喝酒，含着泪吞着酒，一头扎倒在炕上，醉得不省人事。
看着山东子满脸泪水地睡着了，库默默地流着眼泪给他盖被子。山东子的心库是懂的，他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人啊，就想对库好但他觉得没有做到，他现在是对家人已经深深地绝望了，只觉得对不起库。山东子啊，我心里还有秘密，还有更心痛更无法接受的事你还不知道，山东子啊，可怜的山东子啊。库心酸地想。
看着沉沉睡去的山东子，发婶把库拉到里屋，崔永发已经坐在炕头等着她，看着女儿他欲言又止，一直想说又像说不出口。三个人静静地坐着。
崔永发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看着小夫妻俩如此狼狈地跑回来，他更是痛心疾首。如果当初再咬咬牙，几个人的命运将都会改写，可是那时太穷了。“库，爹没能耐，对不起你。如今更不知咋帮你们。如果当年砸锅卖铁让你读完书，让你考大学，你的日子就不会过成这样，你和小学……”崔永发说不下去了。你和小学那得多幸福。
“爹，快别说了，过去了。这都是命，我早就认命了，你别自责了。”库故作轻松，苦笑着说。
“是啊，你总说认命，你认命，可爹不服气啊，凭啥，我姑娘有啥错，这命不能认，咱们爷们儿就改改这命！”崔永发斩钉截铁地说。
库不解地看着爹，想着爹一定是伤心了。小学说过，告诉爹娘那天，他们当时就掉眼泪了。是啊，一直以为是库有毛病，这五年遭受的原来都是冤情，让人委屈又愤怒。崔永发天天苦思冥想，到底怎么能改变女儿的命呢。
“库，我想——说个事儿，”娘有点犹豫，怵怵探探地说：“库，你听没听说过放青？”
“放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