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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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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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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青》连载

第十章 肯定与否定

清晨,吴尘早早起来,推开窗户,暖暖的,他知道阳光照进来了。听着山里各种声音,扑面而来的各种花香。他探出头来,深深地呼吸着,满脸的陶醉。这就是他多年梦想寻求的地方,就这样听,听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愉悦。

“吴先生,你早啊。”崔永发从窗下走过来。

“朱叔,您早。”吴尘已经听见了崔永发的脚步声。他慢慢地回过身,听见崔永发已经走进屋来。“朱叔,山里的味道真好啊,能听出好多情景和画面来。”

“听就听出来了?吴先生,你咋这么有才呢。呵呵,这个季节吧,山里的花都开了,丁香花还在开,丁香的味道最好了,过两天刺玫也开,刺玫也香呢,这山里,好多野果子也都开花,可好看了。”

“这是丁香花的味吗?满屋子都是,真是醉人啊。”吴尘微笑着说。

“醉啦,能醉?吴先生,这西厦屋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朱叔,这房子都是石头的吧,桌子凳子,书架也是,包括院墙,院墙的石头怎么那么光滑。”

“是,都是石头,你是摸出来的?”

“我虽然看不见颜色,但是,摸着形状感觉很光滑,应该说是很精致。”

“这房子,我盖了四年呢!”

“四年?您一个人?朱叔,您是建筑家啊!”

“我就是个大老粗,大字没识几个。吴先生,你都摸过了吧?这石头,我当年在山上精挑细选,按着颜色,形状搭配好的,包括屋里的石桌石凳,还有这藤编的藤椅,茶几。院子里的矮墙你也摸了?都是差不多大小的鹅卵石砌的,在河套子里捡的,有的像玉石,又白又亮。”崔永发说起他的石头房子,滔滔不绝,兴致勃勃的,那可是他一生的杰作。

“真是用到功夫了,智慧与匠心,朱叔,您太让我佩服了,真是太厉害了。”吴尘听崔永发这么一介绍,更加钦佩。他瞪着大眼睛,对着崔永发的方向。

“穷啊那时候,我一心朴实地就想给孩子们弄一个能玩耍,能学习的地方。屯子里的人都不指着供孩子上学,认俩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可我的孩子不行,必须念书。我在这安家,这离屯子远,可是仨孩子没地方找玩伴,这房子我一盖就盖了四年。”

吴尘满脸的敬佩,不住地点头致意,赞叹着。他在心里,勾画着这位朱叔的样子,应该身材高大,听声音,淳朴又爽朗,而且非常亲切。

“朱叔,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

“啊……啊是啊。”永发急忙岔开话题:“吴先生,我给你介绍个人,来巧儿,进来进来。”

吴尘答应一声,“望”向门口,像能看见一样点点头。

“吴先生,这是屯子里三姑的表侄女,叫巧儿,家在山外朝阳堡。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但是耳朵好使。后妈来了以后,一直虐待她,如今又要给她找婆家,找大二十来岁的瘸子,其实,不就是图彩礼嘛。真是可怜的孩子。白瞎这俊丫头了,命苦啊。我琢磨你要待一阶段,应该需要个人照应着。她现在没啥事儿,看着怪可怜的,你懂得多,没事教教她,她也能帮你搭把手。看看,或许有没有可能,也备不住教她点啥,要是能出去找活干养活自己就好了,就能摆脱后妈。”

“哦。”吴尘脸上满是惊异和同情,同时又被这突如其来弄得很疑惑和不知所措。他还没考虑什么个人问题,他从来也没想接触什么女人。可是朱叔的介绍他又不好拒绝,他莫名其妙地心疼他带来的这个孩子。吴尘面对可能是巧儿的方向,再次点点头。可他的表情淡淡的,还有点羞涩。

“那你们熟悉熟悉,我在后山上栽果树呢。”崔永发向库打着手势,用眼睛示意她冷静,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隐在门外。

吴尘因为对面坐着一个姑娘,有点不大自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睛虽然看不见却“目不转睛”,他不知为什么,觉得一定是一双大眼睛在看着他。

库此时心里十分矛盾,暗恼恨自己这是在干什么。爹用山东子的病威胁了她,自己是不得不走了这一步。可是,眼前这个盲人,瞪着灰色像蒙着一层纱的眼睛,却是纯净而无辜的,不知那黑暗的世界里是什么样子。我要无耻地去骗这样的人吗?库狠狠地咬着嘴唇。

吴尘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听力特别敏锐。他听出面前这个姑娘急促的呼吸声,胆怯而又矛盾,仿佛坐立不安,他忽然心生怜爱,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坎坷和遭遇,让她内心如此不安和胆怯,如此激烈地挣扎,她矛盾什么呢?

“有什么事?”吴尘问了后,茫然地“看”着,忽然懊恼地甩了一下头发,想起这是一个哑子。

库看着吴尘,因为瘦,他更加显得单薄,规规矩矩地坐在藤椅中间。一身灰色的便衣,裤管松垮垮的。他皮肤很白,神色冷静,而且五官棱角分明,中分长发垂到肩头。即使眼睛这样无神而茫然,也一样无法掩藏他的英俊,特别是他身上,保留着既传统又儒雅的书生气质。

窗外的风,吹乱了山坡的树,带着急切的沙沙声,一直像在敲打着窗棂,又像在窥探,偶尔,像在檐下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丁香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地扑进来。库在想,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可又不能这样离开,面对这样一个盲人,她有点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

吴尘“看”着库,轻轻地说:“你叫——巧儿?”

库看着他,爹让装哑,装哑怎么回答他呢?不知他的表情为啥满是怜爱与关切,非常真诚的“看”着。

吴尘意识到库不会说话,这样问话这不是在难为她嘛,就歉意地说道:“对不起,你不能说话啊。”他的脸忽然红了,说话声音很低,很好听的南方口音,柔和,羞涩。

两人又开始沉默相对。山里有爆破的声音传来,震得窗户嗡嗡的,有鸟惊飞的叫声,有泉声轻叩。

库看着他,因为他看不见使得她认真地看了他。他的大眼睛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吗?库看着他的眼睛,抬手挥了挥,真的看不见。一张如此平静的脸,眼睛平静地眨着,眼神却是空空的。

“你在挥手?”他问。

库一惊,吓得心快速地跳起来,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眼睛,真看不见吗?

“真看不见。”他笑着说。然后又笑了,“不像?”

库点了点头,然后哑然失笑。

吴尘因为跟女孩无法交谈,因为不能交流让他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奈。又觉得这个姑娘一定在看他,这让他很是局促,但他端正地坐着“看”着库,毕竟是个孩子嘛,紧张什么,她在慌张吗?她的呼吸慌乱。

“巧儿……”吴尘是想问年龄,又不知怎么表明,只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永发转身向后山走去,心想,库能坐下来就可以了,只要留下来就可以了,这就走出第一步了。永发不禁叹息着,内心酸涩得泪眼模糊。若不是没有办法做爹的又怎能逼孩子呢?实话说,崔永发自己曾经对放青是鄙夷的,甚至觉得荒唐无耻,是对女性的极大侮辱。没想到,这荒唐的旧俗,竟然成为自己拿来解决女儿困境的手段,这多么矛盾,又多么讽刺。在这闭塞的山沟里,大字不识的崔永发从来不觉得自己落后,他是懂得礼义廉耻的,可恰恰女儿这件事把自己一向秉承的做人之根本推翻了。爹是为了你好啊库,千万别怪爹,爹也是没办法。他一步一步往山里走,想着此时此刻女儿该是如何如坐针毡地坐在吴尘面前,他心如刀绞。他再次梳理了一下他的计划,男女就那点事,怀上孩子就行了。

而此时,库正看着吴尘,看他正不知所措,库猜想应该是无法交谈使他焦急,哑子和瞎子,确实是难为他了,爹呀,你难道认为这样的两个人最终能生一个孩子吗?库心里苦笑着,人的堕落,最后连畜牲不如,强忍着泪水。他想跟我说话,而我会说话却在这装,让人家着急,人家还一直在道歉,他怎么需要道歉呢?库也着急了,着急想着怎样才能答应他的方法,忽然,她拍了一下手。

吴尘一愣,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喜,说道:“你这是,在肯定回答?”

库拍了一下。

“很好,如果否定的话,你就拍两下?”

库也一愣,确实是个好办法,她拍了一下,看着他好像更加欣喜,眉毛跳动着,那表情倒觉得有点好笑了。

“真是聪明的孩子!那你今年……二十?”

库一愣,拍了两下,看着他疑惑的样子,好像很认真地想。

“哦?错啦。”他皱了一下眉,想了想又说:“那你……二十一?”他抿着嘴微笑着,鼻子显得很好看,眼睛“看”着库。他因为清瘦,而显得秀气。

库不明白,他为啥偏要往小了猜,她不知,吴尘因为她的名字和身世,根据崔永发的介绍,先入为主,想象她是个小姑娘了。

“那是……”吴尘觉得,不能一直数数猜吧。

库拍了一下,不想让他猜了。看他因为猜对了又笑了笑,可是,笑容却很短暂,只是转瞬,又变得很平静,又像在思考。

库盯着吴尘,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不说话时就抿着嘴。这样四目相对却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知他是怎样的身世和成长经历,想着一定也是无尽的痛苦和心酸吧。自己要和爹一起,把面前这个可怜的盲人,拉到爷俩编织的骗局当中吗?库忽然又开始烦乱起来,自己装哑,装可怜,在这骗他,本是同龄人,现在装成小女孩骗他,自己是什么人?难道真的要这么不堪地活着吗?库开始痛恨自己懦弱和无耻,更加鄙夷自己的堕落,她觉得她已经堕落了,可她心里更多的是悲哀。

吴尘又听见对面急促的呼吸声,心中又开始心疼这个“孩子”了。不知她因何一直处于这样的挣扎和不安之中。可是,因不知话要如何说起,又觉得两人定是同病相怜,吴尘心里于是有了要安慰她的冲动和理由了。

“你喝水吗?”说着准备站起来给库倒水。

库拍了两下。看他站起来库也站起来,她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看吴尘,她拍了一下。

吴尘已经听见库走到门口了,就侧头“望”着门口,觉得这孩子走得有点突然,想问问有什么事却不能问,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只好轻轻地说:“慢走。”然后,对着门口的方向“看”着,挥了挥手。

这样看吴尘,站起来显得更瘦更高,因为一头长发,儒雅又有些俊秀,而且是风度翩翩,很像老师,他应该三十左右的样子。库想。不知来北方干什么,因为看不见,他的瘦让人怜惜,怜惜他不知是被骗了。

库走出西厦屋,心里便满是悲哀了,眼泪糊住了双眼,她飞快地,踉踉跄跄地走到上屋,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忽然觉得很委屈,又觉得很羞耻,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坠入深渊。她的眼前闪着吴尘朦胧的大眼睛,就那样单纯地“看”着她。“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坏女人,堕落的坏女人!”库心里怒喊着,咒骂着,把能想出的恶毒语言都送给了自己。她觉得羞愧至极,人是天生善良的,可是罪恶也就是刹那间形成了,我,就这样罪恶了。

忽然,悠扬的二胡曲从窗口飞了进来,像缓缓流动的溪流,轻轻地从库身边流过,还带着蹦蹦跳跳的欢快与喜悦。库眺望着远处深深的山坳,抛开一切,无所留恋地跳进去如何,就这样埋葬了自己吧,永远不要重生。

夜来了,山里的夜晚静静的,山像蒙面的巨人,向山谷里压来。泉水整夜地响着,它来自大山深处,便带着大山的心事,却不顾一切地离开了这里。

天又亮了。

山里的早晨,各种声音伴着混杂的馨香,在推开窗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带着大自然的纯净和美好,刹那间仿佛远离了俗世的纷扰与喧嚣。库站在上屋的窗口,忽然想知道那个盲人在干什么,他怎么梳洗。此时,西厦屋被初升的太阳照得红彤彤的,闪着灿烂的光。上屋地基高,这样看过去,西厦屋的小院,便是一览无余,像从山坡飘来的彩色油画。

吴尘已经起床了,他打开窗户,迎着阳光把头伸出来。库看着他。吴尘很愉悦地“看”着东方,他的脸被初升的太阳照得红彤彤的。然后看他屋里屋外忙活着,洗漱后端着盆子去大门外倒水,出来进去的,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倒不是很困难,并不像看不见那样笨拙。他的一只手低垂斜伸着,用指尖触碰身侧的墙壁,保持着一种匀速的步态。这样看着,他确实不像盲人,并没有那种忐忑不安或者磕磕绊绊,只是慢慢地,稳稳地。

库看着吴尘沿着矮墙反反复复地走着,来来回回。白色半袖衬衣扎在裤子里,衣服宽松显得腰更加单薄。晨风吹散了他一头长发,从这个距离和角度看,意气风发,又怡然自得。咋就看不见呢?

这时,看见吴尘走进屋里,然后就看见了他坐在窗前椅子上的背影了,还有他的长发,接着,二胡曲悠然地徐徐而来。他的背影印在窗子上,整个人被刚刚升起的朝霞染成了金色。

库看着吴尘晃动的身影,听着悠扬娴静的乐曲,忽然之间又开始鄙视自己,觉得这样无耻地去欺骗这样一个活在黑暗之中且又内心安逸纯净的人,极其不忍,更是残酷无情。她羞愧得仿佛耳朵都是罪过,仿佛亵渎了这么优美动听的乐曲。

昨夜,库做了噩梦惊醒了,她被山里蒙面的怪物捉住,一直往深山里飞,撞在石头和树枝上,浑身鲜血淋漓。她哭醒了,哭声惊动了爹娘。爹一直在给她讲着同样的话题,娘一直陪着她哭,最后三口人都是泪流满面。但是,崔永发的态度是异常坚定的,他始终传递给女儿一个坚决的态度,就是,如果库不答应,他一定会去孟家挑明真相,并且发了誓。

库此时已经不去考虑爹能否去孟家这件事的可能性了,她现在心中首要考虑的是,如何先拖住爹,这样才能拖住他不去孟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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