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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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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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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青》连载

第八章 万事俱备

分家了。

山东子能想出来的方法,既不让库继续受青姑的气,又能使婆媳俩摆脱目前的僵持局面,就只有分家这条路了。

山东子找了东头老舅爷家的西屋。

青姑做梦也没想到,山东子能把事情做得这样决绝,这在青姑看来,就是儿子不孝,就是无情的。屯子里,家里只有一个儿子最后分家的人家,常常被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是婆婆不好,就是媳妇不行。青姑觉得山东子这是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南北二屯谁不知青姑啊,儿子终于让青姑颜面扫地,抬不起头了。

青姑听着山东子在西屋叮叮当当地搬东西,每一次响声,都像铁锤砸在心上一样震颤,忍无可忍。青姑横躺在炕上,整个身体怎么也躺不实着,她像个充气娃娃一样,身体随着喘息起伏着,尽管,她一动不动。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了,她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听到山东子最后一趟来取东西,因为没有声音了,她听见儿子站在厨房好像沉默了半天,最后听见他喊:“妈,我走了。”只这一句妈,青姑觉得浑身的气泄了,心扭着疼。她再也控制不住,用尽力气猛地坐了起来,尖声喊道:“山东子,你个狼崽子,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咋能这么对你老娘,我是你老娘啊……啊……”没有说完的话,被歇斯底里的哀嚎声淹没,她放声大哭。青姑心里既愤怒又心酸,她极其不甘啊。她的全部希望都在儿子身上,可是,你咋能这样无情?这样一想她忽然没了力气,哆哆嗦嗦地爬到窗台,贴着玻璃只看见儿子拐出大门,她竟然忘了哭,只是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空无一人。“你就守着媳妇过吧!我的天啊……”她再次嚎了起来。

山东子听见母亲的呼喊,他的心揪在了一起,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听见母亲已经变得发直的哭喊,直得像公鸡打鸣一样拐不过弯来。山东子的眼泪在眼圈里转着,他快走了两步,斜着身子倚在大门外的墙上,听着青姑还在哭,还在哀怨地诉说着,像唱戏一样骂着。山东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对不起,妈,对不起。”他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纵有千般不是,妈还是妈,那些解释不通的话,此时此刻也无法说明白了。关于孩子的事,无论如何也不是离婚的理由,再说,我也不能娶别的女人了,我舍不得库。

青姑哭着,用手砸着窗框,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院子,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儿子走了,她猛地停住了悲声,转身笨拙地爬到炕边,跳到地上穿上鞋,然后大喊一声:“孟庆合!给我打水。”

孟庆合一直站在厨房,看着儿子走出了院子,听着青姑哭喊,他的心情也是无法形容的难过。那日看着山东子领着库冲出家门,他就预料到今天了。他非常喜欢库,也一直疼爱她。没有孩子的事情他也非常无奈,又不知如何斡旋于这婆媳之间。山东子刚刚站在身边喊妈的时候,孟庆合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心里一阵阵抖着,嘴也哆嗦,鼻子酸得都疼了起来。他想追出去,想拉住儿子却没有,猛然听见青姑喊他,他惊慌慌地答应着跑到门口,看着老婆的样子他更加酸涩。

只看着青姑一把抄起笤帚,冲他嚷道:“他娘了个x的,收拾屋子,收拾!他过他的,咱过咱的,从此不相往来,说什么讲话的,指儿不要老,指地不打粮,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说完,她旋风一样冲进西屋,带着愤怒,带着怨恨,带着悲痛,疯狂地打扫起来。“儿女都是冤家,都是没用的东西,为了媳妇不要老娘了。说什么讲话了,公鸡尾巴长,娶妻即忘娘。我刘青白活了,我为了啥呀?我有啥错?他娘个腿儿的,我要孙子有啥错?早晚等着后悔吧,这犊子,你个混账东西。”她把满腔的怨愤都甩在笤帚上了,疯狂地扫着,爬上爬下,像一只陀螺。青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骂得气喘吁吁,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空荡荡的房子,忽然没有一点力气了。她无力地坐在炕沿上,再一次所有的心酸都涌上心头,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曾经亲手摆放过家具的位置,想起给儿子操办婚事时的喜悦和期盼。为了儿子,谁不是倾尽所有,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空空的屋子。那年的组合家具,是青姑托人在外地请的木匠,打的式样是城里时兴的,屯子里的人看都没看过。几件大件,她走后门找关系买的,城里结婚有啥,她就给儿子买啥。就一个儿子,不给他给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她是怎样为儿子风风光光地操办的婚礼呀!可是她想不明白,山东子怎么能这样对老娘呢?说什么讲话了,女人有的是,娶媳妇就是生孩子的。年轻好过,等你到岁数你就知道后悔了。青姑怎么能轻易认输,她依然暗暗发恨,要不把崔库逼离婚了,死不瞑目。

分家后,虽然东头西头住着,平时却很少能见面了。

找了舅爷主持把地分了,地挨着地,青姑夸张地与地里干活的妇女们说笑着,越是觉得库能听见能看见时她越闹得厉害。青姑是不服输的,她就让库看看分家另过她也过得很好,没儿子能咋的。库在这个时期,除了避开婆婆,日子应该是非常安逸的。山东子一看青姑天天针对库,于是干脆不让库下地干活了,使得屯子里的小媳妇眼气得不得了,青姑知道了不免又气得咬牙切齿。

库终于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愿生活了。可以没事看看书,读读诗,在想做衣服的时候做衣服,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活得被动而委屈了。地里活不干,在家养几头猪,她倒是觉得很满足。虽然和山东子还是没有什么话说,生活上却是平淡里的知足,山东子在尽他所能,让库活成他希望的样子,库的心于是沉静下来了。

山东子是幸福的。他依然眼睛里只有库,只要是库喜欢的他都喜欢。他觉得女人就应该活成库这种状态,女人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温婉娴静地看书,就像一幅画一样。他什么也不让库干,每天奔走在家与田地之间,回到家里鸡鸭鹅猪的忙碌,一切都是忙忙碌碌,快快乐乐。

端午节前,库做了一大包布鞋。

“山东子,我今天去沟里,给爹娘送几双鞋。”库包着鞋,然后拿一包鞋递给山东子说:“我在沟里住一宿,你把这几双给老太太送去。”

“呀!还有我妈我爸的呐。”山东子笑嘻嘻地说。

“能没有吗?这又小又肥的是谁的?还有大姐二姐家的呢。”

“库最好了。”山东子说:“你愿意住几宿住几宿,反正也没啥事,猪啥的你就放心吧。”

库骑着自行车,在山路上迎着风,心情像要飞起来一样。微风和煦,山里这个季节是最美的,山坡上郁郁葱葱,层层叠叠,溪流淙淙,扑面而来各种花草树木和泥土的香气。头道沟的山坡,这个季节最美,不知都是什么树在开花,五彩缤纷。二道沟的山里盛产桑树,这个季节总能看见采桑椹的人。到了三道沟就能闻到阵阵紫丁香花香。远远地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库就飞快蹬了几下,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越快地回娘家。崔家的房子依傍山坡,站在山岗上,院子就可以尽收眼底。房后山坡上就有很多紫丁香树,紫丁花香随着风振振涌来。库从不直接回家,每次都到东坡上站一会儿,这里可以把整个院子尽收眼底。走进一看,娘站在东坡上,正看着院子。许是看得投入,库走到身后她都不知道。

“娘,你看啥呢?”库站在娘身后,也随着她一样,向院子里张望。还没等发婶说话,一个人从西厦屋走了出来。“哟,那是……”库指着。那人高高的个子,看着很瘦很单薄,衣服显得宽松,是飘在身上的,却留着一头长发。他慢慢地走在西厦屋的小院里,非常慢,手在矮墙上不变距离地拂过。“娘,那是谁呀?咋这么走路,像个老人,又不像,这人身体没什么吧?”库说。

“是个盲人。”

“盲人?是盲人啊,我说呢。他为啥住在咱家呀,还住在西厦屋?”库说。心里有些不快,这西厦屋,说白了那可是她的闺房,也是她和满库的专属用地,屋里屋外,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曾经读书时的样子没变,这怎么给盲人住了。

“等一会儿你问你爹吧。”发婶想说又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

“库,这可不是一般的盲人,是个神人呢。你好好看看,你能看出他瞎吗?”这时,崔永发从房后走过来,站在娘俩身后接着说。

“那倒真不那么像。”库笑着说。再转过身看去,那人已经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二胡。不一会儿,一曲悠扬的二胡曲悠悠随风荡来。那人也随着弹奏,动情地晃着头。“哎呦,拉得真好。”

“他叫吴尘,是南方可不哪的人,说什么来采啥风,我在青山口观察了他好几天,谈吐不凡啊,懂的可多了,你说一个盲人咋还读了那老些书呢?啥都知道,咋读的呢。那么多人问他,没问住。”

“爹就是喜欢读书人,就喜欢有知识的人。可为啥住西厦屋了?住上屋呗,我过两天还打算回来住几天呢。”库忍着笑,觉得爹好像全力在夸大这盲人的才能。不过这二胡曲听着真是愉悦。

“住西厦屋有西厦屋的目的。库,我说了你别激动,就是——还是得说那个,我有了周密的计划。”

库没明白,看着爹有点吞吞吐吐。“哪个?”

“就是……放青,爹计划好了。就是……想让你跟他,生一个孩子。”崔永发结结巴巴半天才把话说出口,但还是直说了,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女儿的脸了。

“放青?爹!这不又是让我放青吗,你就不能饶了我吗?非得逼我吗?”库气的转身就要走。

发婶一把拉住车子,“库,库,你听你爹说完,行吧?求你听你爹的试试,你爹都计划好了,闺女啊,你得有个孩子啊。”

“我得跟谁有个孩子!”库气愤地说。

“库,爹当年无能,结果耽误了你一生,你的今天,爹对你有愧啊!”崔永发捶着胸口说。“爹想挽回,爹只想让你幸福。”

“挽回啥呀。爹,我从不怪你的,那时太穷了,家家都那样,那都是命,都过去了。可是,我是不会放青的,我咋能干那种事。”库上前拉住了爹。“我跟山东子挺好的。”

“可是,你一心为孟家,为山东子保守秘密。你想没想过,没有孩子的你们,将来老了咋办?你这样失去做母亲的权利不遗憾吗?”

“不遗憾。到老了去养老院,这是山东子决定的,他说了不在乎。”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他心里有你。可是他妈呢?他妈到死都不会原谅你,你们还要纠缠几十年,你还有几十年痛苦日子要过,谁心疼心疼你?没有孩子,山东子和他妈的关系永远不可能缓和,你以为分家就没事儿了?等你老婆婆反过劲儿,她得继续去找你作,不信你等着。你就忍心让山东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山东子是孝子,这也永远是你们孟家的疙瘩,没有孩子,到死也解不开的。”

“那可不,你婆婆太厉害了,作起来没完啊,这辈子够你受的。”发婶说。“要不找小学……”

“别瞎说。”

“你们……”

“我不管了,我就为我姑娘着想。就放青一条道,你要是不答应放青,我就去孟家,把一切真相挑明,我不能看我孩子受一辈子委屈。你若还坚持保全孟家,我就做坏人了,不行就离婚。”崔永发激动地转过身,故意不看库。

“爹,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是狠心的人,你是那么正直,善良。”库已经哭了起来。

“屁善良,都善良,为啥我姑娘受气没人管?正直当饭吃呀?你回去跟山东子说,说你姥家那里来了南方的老中医,能治不孕不育,说你要经常来沟里治病,剩下的事爹都计划好了,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不不,爹,我求求你。”

“求我没用。”

库也急了,推着自行车转身就走,走两步回头说:“我不会放青的,我也不会撒谎。”说完骑上车子就沿着山路飞奔而去。身后的二胡曲悠悠地跟着她飞奔。

“她爹,你真要去孟家挑明真相吗?我看库指定不能答应放青。”

“她不会让我去的,她会按着我说的办的。”崔永发看着库远去的背影说。

此时山沟里,二胡声声,悠悠转转地飘荡着,飘在整个山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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