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下着,将春城老城的黄昏染得愈发阴沉,像一幅被水渍洇湿的旧画。
阿龙家的浴室里,磨砂玻璃窗上热气氤氲,宛如一个神秘的小世界,有人正在沐浴。厨房里传来阵阵炒菜声,此时,餐桌上已摆满了好几个菜。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家的温馨让这个不大的小屋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与烟火气息。
灰灰坐在桌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水珠。他瞧了瞧桌上的饭菜,鼻子微微凑近,轻轻嗅了嗅,那神态仿佛在与饭菜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不多时,阿龙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缓步走出。实际上,此时他多少已带着几分沉重与疲惫感。阿龙将菜轻轻放到桌上,灰灰见状立即凑上去闻了闻。
“啊……是小炒肉!真香!干爹……”
“你滚!” 没等灰灰说话,阿龙便没好气地呵斥道,语气中似乎有难以掩饰的烦躁。
灰灰闻声迅速站起身来,动作敏捷得好似一只被惊起的兔子,却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诶!”
“干嘛?” 阿龙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这就滚了!你们,慢慢吃吧!” 灰灰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与不甘。
“你等会儿!” 阿龙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做了个手势,示意灰灰别出声。那手势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灰灰心领神会,连忙捂住嘴巴,一副不敢作声的模样,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阿龙从兜里掏出一些钱,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灰灰,叮嘱道:“拿着,自己去买些吃的!不许乱花!”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又有着长辈的威严。
“好叻!谢谢干爹!”
灰灰接过钱,如获至宝,闪身出屋,匆匆跑下楼去。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
阿龙回身,见翠翠身着干净衣裳,正从浴室里出来,步伐轻盈却又透着几分拘谨,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
“哦!你洗好了!等……” 阿龙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如遇寒霜,瞬间被冻僵在原地,仿佛时间都为之封冻,凝固。
“啊……” 阿龙此时的内心早已被惊讶填满,可他却拼命克制,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太像了!” 这个念头在阿龙心中暗波涌动,那股震惊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滚烫的电流在每一根毛细血管和神经中高速穿梭激荡,几乎要让他的大脑短暂休克。
翠翠楚楚动人的模样,竟和他梦中女儿小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之事?我这是又在做梦了吗?”
阿龙这般想着,神态已然不由自主地呆滞在那儿。以至于翠翠冲他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见,脑子里尽是嗡嗡的回响,好似有水流奔腾而过。
“我…… 哦,还有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阿龙终于回过神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我安慰。脸上重新露出温和而热情的笑容。
翠翠怯生生地慢慢走到沙发前,在桌边坐下。她愣愣地看着阿龙,不知所措,伸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自己的吉他,那动作仿佛是她在这陌生环境里仅有的一丝慰藉。
“等一下你的衣服就洗干净了。我……我去拿碗筷!”
阿龙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里走去,脚步似乎带着几分凌乱与忙碌。
“我…… 那个……” 翠翠站起身,放下吉他,嗫嚅着。她想去帮阿龙的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脸上满是迷茫的神情。
“你不要动,不要动哈!等我来!” 阿龙连忙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翠翠坐下,看着眼前的饭菜,又看看忙碌的阿龙,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那目光如同夜空中闪烁的微弱星光。
“你要知道,我可是个很棒的厨师!这点菜对我来说……哈哈,小意思……”
阿龙一边说着,一边退回厨房,声音渐渐被厨房的嘈杂声淹没。
翠翠内心略显不安,表面却又装作很镇静的样子。她环顾四周,侧耳听着厨房里的动静,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仿佛被她放大了无数倍。
简陋的厨房里放满了各式用品,显得十分拥挤,仿佛一个被塞满回忆的角落。一脸怒气的花花背身站在厨房窗前抽着烟,烟雾在她身边缭绕,宛如她内心的愁绪。身后是忙碌着的阿龙,他从洗衣机里拿出翠翠的衣服,准备晾晒,动作机械而熟练。
“你胆子真大!”花花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哪个同意你让她穿我女儿衣服的?”
阿龙自顾做事,并没有吭声,仿佛沉默才是他此刻唯一的回应。
“你这个擅自做主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简直是太可笑了!” 花花的语气愈发尖锐,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阿龙从碗柜里拿出碗筷,想了想,又将碗筷放在一边,动作里带着几分犹豫。
“喊你去拿钱,你钱没拿到,莫名其妙领个姑娘回来,你这是哪样意思?你叫隔壁邻居们看见了,咋个说?” 花花的声音里满是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向阿龙的石子。
“爱咋说咋说。” 阿龙淡淡地回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洒脱。
“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你的脸皮咋个越来越厚了?简直厚颜无耻!” 花花的怒火愈发旺盛,声音也越来越高。
“我做好人好事,怕谁啊?” 阿龙也提高了音量,仿佛在与花花的怒火对抗。
“你好人好事做了几大箩筐,有哪样用?这些年,你阿龙惹的事还少了吗?” 花花毫不示弱,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
阿龙翻找着葱姜蒜,他让花花挪动身子,让开一点。花花忍住怒火,继续抽着烟,眼神里满是不满。阿龙转身切着葱姜蒜,又找来辣椒、折耳根、小葱,开始做蘸水,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这忙碌中能找到一丝宁静。
“别唠叨了!烟抽完了么,帮忙把碗筷摆起嘛!”
阿龙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请求。
“爬你妈!”
花花终于爆发了,她将烟头一扔,转身给了阿龙一脚。阿龙挨了一脚,花花再踢时,他闪身躲过,不想搭理她,眼神里满是无奈。
“你个挨千刀的,喊你去要钱你却没得本事,你领个小姑娘回来倒是积极得很,你到底是哪样意思哦?安的哪样心?” 花花气愤地指责着,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
阿龙示意让花花小声点,那手势带着一种急切的制止。
“嘘…… 没得意思!”
花花气愤地指点着阿龙的脑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手指在阿龙面前颤抖着。
“好了!别说了!先吃饭!” 阿龙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想要平息事端的急切。
“吃个球!” 花花不解气地转过身去,不看阿龙,背影里满是愤怒与委屈。
“小姑娘一个人,挺可怜的……” 阿龙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花花转脸瞪着阿龙:“哪个可怜我?” 那眼神仿佛在质问阿龙的忽视。
“我有手有脚的,要哪个可怜你?” 阿龙回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倔强的反驳。
花花转身背对阿龙,肩膀微微颤抖,悄悄抹去泪水,那泪水里藏着她不为人知的委屈与心酸。
“你怎么又是这样?有事好好说嘛!” 阿龙无奈地说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好好说,你好好听么?喊你去要钱,你领个人回来,你是孤儿院么还是救济所的么?” 花花依旧不依不饶,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激怒后的疯狂。
“你…… 你就不能小点声吗?” 阿龙有些无奈,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力的恳求。
“哼…… 阿龙你给我听着,这个日子早就没法过了!” 花花转过身来,怒视阿龙,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阿龙躲闪着花花的眼神并未接招,依旧不停的忙碌着,仿佛忙碌能让他逃避这一切。
“你就和她慢慢的吃吧,我走!” 花花说完,利索地穿过厨房,向屋外走去,脚步声里带着决绝。
阿龙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来到阳台,默默看着外面。他点燃了一支烟,使劲地抽着,厨房里烟雾缭绕。只听见花花穿衣服、拿包、开门、出门、关门的声音。阿龙听着屋里的动静,抽着烟,陷入了沉思,那沉思仿佛是他对生活的一场无声的审视。
这时,翠翠站在厨房门口,愣愣地看着阿龙,问道:“那个…… 阿姨是不是生气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事,咱们吃饭!” 阿龙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想要掩盖一切的平静。
两人默默吃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声音仿佛是时间在这尴尬气氛里的无奈叹息。过了十分钟之后。
“大叔!” 翠翠打破了沉默,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阿龙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
“你…… 怎么不喝酒?” 翠翠问道。一只系着红绳的土酒瓶子和一些酒杯整齐地摆放在柜子上面,那酒瓶子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故事。
阿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放酒瓶的地方,那里放了一个 “戒” 字,那字仿佛是一道封印,锁住了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去。
刹那间,阿龙的脑海中闪过边境丛林中那惨烈的一幕。当年,战友们在丛林中中枪倒地,鲜血四溅,战士们的呻吟声和跌落倒地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阿龙懊悔地闭了一下眼睛,说道:“不喝了!晚上还要出车!”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无奈。
翠翠似乎没听懂,又不好再追问。她看着放在阿龙面前的水杯,一时发起呆来,眼神里满是迷茫与困惑。
阿龙给翠翠夹菜,说道:“来,吃菜!” 声音里带着一种想要打破沉默的努力。
翠翠似乎被吓了一激灵,愣神看着阿龙,眼神里满是惊恐与诧异。
“多吃点!” 阿龙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辈的关怀。
翠翠赶紧埋头扒饭,动作里带着一种想要掩饰不安的急切。
阿龙正要说什么,此时,手机突然响起。阿龙起身去找电话。翠翠又看了一眼阿龙的水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异样,那异样的眼神仿佛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火炉山的小寨,林奶奶家门前,那时,幼年的翠翠只有四五岁大,独自一人坐在自家门前吃饭。这时,化妆成老太婆的邱八背着背篓出现在她的面前。老太婆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像给翠翠看,然后,悄声对她说。
“小姑娘,记住这个人,他就是杀害你父母的人!”
照片上是年轻时穿军装的阿龙。幼年翠翠微张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满是茫然无知。
紧接着,她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林奶奶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喊到。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此时,邱八乔装的老太婆早已没了踪影。
幼年翠翠对着门前的小树林胡乱指着。林奶奶紧张地望望四周,却并未发现一个人。
从那以后,那场景仿佛若一场被迷雾笼罩的噩梦,时常就会出现在翠翠的脑海里。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翠翠的思绪。
阿龙接电话的声音惊醒了翠翠。
“喂,老王,你咋还不过来啊?都几点了?什么……还堵着呢?真特么要命!要不行今晚你就连轴转吧!这有什么不行的…… 都这个点了,你还要不要我接车啊?你个老虾子,真特么会算账。你慢慢堵着吧,等老子…… 等我吃完饭你还不来,老子…… 我就睡瞌睡了!拜拜吧您呢!” 阿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激怒后的烦躁与无奈。
过了一会,阿龙拿着手机走回来,放下手机,拿起饭碗继续吃饭。他几下扒拉完饭,吧嗒嘴放下碗筷,看着眼前略显惊讶的翠翠。
“嗯……你慢慢吃,别着急!”
翠翠机械的扒拉着饭,点点头。她的内心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装作毫无异样的样子,那努力仿佛要在黑暗中寻找到一丝光明。
此时,火炉山的山路上,雨还没有停。邱八顶着一顶草帽,背着大包在前面走着,脚步沉重而急促。芳芳一只手撑着一把花伞,另一只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背上还背着几包采购的东西,慢悠悠地跟着邱八,一副拖拖拉拉的样子,那神态仿佛是对这一切的厌倦。突然,芳芳耍起性子,站着不走了。
“哎呀!走不动了!不走了!” 芳芳干脆坐在一颗大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把雨伞扔在一边,自己淋着雨,喘着粗气,那模样仿佛是在向这世界宣告她的不满。
邱八跑回来捡起雨伞,给芳芳遮雨,说道:“那好嘛!休息一会儿,只一会儿哈!” 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妥协。
芳芳掏出手绢,擦着雨水,两眼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想着什么,那眼神仿佛藏着无数个小秘密。
“你莫要想多了,林沐恩跑了,你是跑不脱的……” 邱八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哪个想跑了?怪胎!” 芳芳没好气地回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倔强的反驳。
“你不要骂人哈,长这么漂亮的女娃子,骂人就不乖了!” 邱八笑着说道,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想要缓和气氛的努力。
芳芳没有说话,无奈地看着四周,陷入了沉思,那沉思仿佛是她对自己命运的一次无声的思考。
邱八抬头看看天,雨小了一些,说道:“走吧!雨也不大了,没多远就到家了,走吧!” 声音里带着一种催促的急切。
邱八拉起芳芳,两人拿着东西,继续向山里走去,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仿佛是两个迷失在世界里的旅人。
雨渐渐停了,芳芳和邱八继续行走在山路上,两人都渐渐显露出疲惫之态。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一辆警车和一辆采访面包车从山下向山上驶来。邱八惊恐地看看山下,回头对芳芳说:“快躲起来!” 两人在路边找了颗大树,躲在树下的坑里,那动作仿佛是两只受惊的小动物。警车和面包车从他们躲藏的身边呼啸而过,那呼啸声仿佛是命运的一声冷笑。
“糟了!快回去!” 邱八说完,两人站起身来,迅速向山上跑去,脚步声在山林里回荡,仿佛是他们慌乱的心跳。
雨势渐弱,火炉山的山路在黄昏渐暗的天色里,愈发显得幽深。芳芳和邱八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连日的奔波与劳顿,让他们的脚步变得沉重不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那疲惫仿佛是他们无法摆脱的命运枷锁。
突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尖锐而急促。一辆警车和一辆采访面包车正从山下朝着山上疾驰而来。邱八听到这声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恐地看向山下,又赶忙回头对芳芳喊道:“快躲起来!” 两人慌慌张张地跑到路边,找到一棵粗壮的大树,猫着腰钻进了树下的坑里,大气都不敢出,那紧张的气氛仿佛能让人窒息。
警车和面包车裹挟着一阵风,从他们藏身的地方呼啸而过,车轮扬起的尘土,呛得他们差点咳嗽出声。等车辆远去,邱八才长舒一口气,从坑里站起身来,神色慌张地说:“糟了!快回去!” 芳芳也不敢耽搁,急忙起身,两人朝着山上,脚步匆匆地跑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愈发昏暗的山林之中,仿佛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