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出城高速立交桥不远的大道上,车来车往,南来北往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阿龙和翠翠站在公路边,一辆吉普车从远处急速驶来,带来一路尘埃,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干爹,你看!”
灰灰拉开车门跳了出来。阿龙一见这辆车,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的个乖乖,你娃儿胆子真大,真敢把你花奶奶珍藏的大宝贝弄出来了,你就不怕挨板子啊?”
“没事,伢叔说是你的事他都支持,大不了让秋叶婶骑几天三轮去买菜呗!”
“可以啊!你小子有驾照吗?”
灰灰从怀里掏出一本驾驶证,得意地晃了晃。
“我都十八岁了,当然有啦!”
“好吧!你赢了!赶紧搭把手,帮忙搬东西!”
“好叻!”
灰灰应声帮着阿龙,将三轮摩托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卸下来,再一件一件往吉普车后备箱里倒腾。
既然摩托车不让上高速,阿龙只好换辆车。他考虑到四哥那边用车紧张,便想到了花大妈当年收藏的这辆吉普车。这车虽说有些年头了,可一直都由四哥精心保养着,平时没什么大事,花大妈是绝不会让人碰它的,就算有什么大件物资需要采买什么的,也尽量不会把它派上用场。
“你出来的时候,没被花奶奶发现吧?”
“没有,花奶奶出去了,她跟小红姑姑一块出去的!”
“啊?哦……”
阿龙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打住了,没表露出来。他拉开车门让翠翠先上车。
“上车吧,送你回家!”
翠翠一副委屈的样子,扭捏着不肯上车。
“你不走,我可走了!”
阿龙说着自顾坐进了驾驶室。
翠翠看了一眼灰灰。灰灰无奈地耸耸肩,两手一摊。
“你别看我,我可没办法!”
翠翠冲灰灰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瞪着他。
灰灰假意笑着,替她拉开车门,然后,做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
翠翠无奈地又瞪了他一眼,勉强上了车,使劲关上车门。坐到车里后,又别过脸去,再也不想看灰灰的脸。灰灰摇摇头,也别过脸去,假装一副镇静的样子。
“干爹!这个摩托车的驾照,我可没有啊!”
灰灰使劲推着三轮摩托车,发觉车子很沉,他推了半天也没推动。
“这个么,没有驾照是千万动不得车的啊!”
阿龙摇下吉普车玻璃窗,表情严肃地叮嘱着灰灰。
“赶紧给四哥打电话,让他叫人过来把这破驴弄走!”
“推着走啊?我的天啦!我可推不动!”
“你别管了!交给四哥就成!”
“好的干爹!您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阿龙冲他点点头,一边打着了汽车。
“我叮嘱你的事,上点心!”
“我晓得了!您放心吧!”
阿龙摇上玻璃窗,尽管一脸忐忑,但还能怎样呢?先走一步再说吧。
“走了!拜拜!”
“干爹拜拜!翠翠拜拜!”
翠翠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另一边,根本就不理灰灰。
阿龙和灰灰对视一下,二人搞怪的彼此笑笑,假装一脸无奈。
“走了!”
阿龙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挂档。左脚松离合,右脚踩油门。吉普车“嗖”的一下窜了出去,扬起一路尘土,往左一拐,驶上立交桥,朝前方一路狂奔而去。
车开出去没多久,转眼天就黑了,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坐在后排的翠翠,眼睛直盯着阿龙,忽然愤愤不平的问道。
“我……替你做什么主了?”
阿龙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从后视镜里看着翠翠。
“我都还没决定呢,你就替我决定了!”
翠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小脸蛋气鼓鼓的,满面通红,情绪显然有些不受控制。
“呵呵……我替你决定什么?”
“决定……不带我去找我爸妈!”
翠翠委屈的泪水眼看就要倾泻而出。
“嗯……就你这么满世界的瞎找,指定是找不到你爸妈的!”
“我不信!我不信找不着他们!”
“你不信?你不信,就能找着他们了?”
“能找着,就能找着!”
“这个世界,还真需要多一些像你这么自信的人!”
“什么?”
翠翠显然没明白阿龙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你怎么不回去多读点书呢?何必在这里消耗时间?”
“我是该去读书啊!可是没人给我签字,我连户口都没有,你,您让我去哪里读书?”
“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应该多读点书,这样,她就会有更多的进步,对世界也会有更多的认识和了解,那样,她就不会狭隘,不会那样目光短浅,不会不知天高地厚……”
“你……您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吗?”
“我说你应该多读书!”
“我去哪里读书?”
“回你的学校!”
“我小学已经毕业了,我应该上初中了!”
“上初中好啊!上了初中再上高中,上了高中就可以考大学了!上了大学你才真正的步入知识的殿堂,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起步……”
阿龙似乎根本就没听见翠翠的争辩,自言自语表达着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接下来,你才能更好的认识社会,全面地、完美地,巩固你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样啊,你的三观正确了,才能做一个正直、勇敢、上进的人……”
“您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
“啊?什么?”
“我说你……您,您根本就没听我说话!”
“我在听你说话啊,我听得见你说话,你不用那么大声!”
“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我现在需要找到爸妈,找到为我签字的人,找不到他们我也需要找到钱!”
“啊?你要钱干什么?”
“有钱可以给校长、村长,给老师买礼物!”
“买礼物?你给他们买礼物干什么?”
“上学!”
翠翠的话让阿龙感到吃惊,小小年纪就知道用钱去打点一切。
“我的天啦!上学需要这些吗?”
“别人不需要,我需要!”
“为什么?”
“为了……算了,不给您说了,真讨厌!”
“我?讨厌?我怎么了?”
“就是讨厌!特别讨厌……你就是讨厌……”
翠翠说着便趴在车座椅靠背上,把头深埋在两只手臂之间,暗暗抽泣着,感觉马上就要哭出声来。她的内心极度不甘,她并不是想赖在春城,她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这次出来完全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没人理解自己,她不是不想读书,只是,现在的处境太让她难过了。
“我讨厌,嘿嘿……我讨厌……”
阿龙絮叨着还想说点什么,发现翠翠情绪不对,又听见了翠翠的抽泣声。他回头看了翠翠一眼,本想停下车来,安慰安慰她。当他转回头时,无意间瞥了一眼仪表盘,却见仪表盘上的油耗指示灯显示快没油了。
“糟糕……怎么忘了加油!”
“是没油了吗?”
翠翠忽然坐了起来,稍显焦虑的问道。
“哦!是啊!我们需要去一下加油站!”
见翠翠情绪转变如此之大,阿龙一下子有点不太适应。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嘿!加油呗!”
“得勒!加油!”
阿龙说着如释重负,他高兴的一踩油门,吉普车猛地提速,直奔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加油站,疾驰而去。
从火炉山出来驶上高速公路之后,邱八就一路亲自驾驶着皮卡车,一刻也不敢放松。
此时,他看了看旁边睡着的邱三,再看看后排正昏睡着的芳芳和林老太太,然后,他也跟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泛起困意来。他心想,你们他妈都睡得挺舒服,就特么我一个人受累,凭什么啊?然后,他随手打开了收音机。
车载广播里,女记者急促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
“……各位听众,现在向您播报来自前方的消息,之前记着接到群众报警,说看见有人将林奶奶抓走了,等我们赶到林奶奶家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林奶奶此时也不知去向。现在,我们已经通知了村里,并报了警,乡里和县公安局的警官正在赶来。好了,以上就是现在的情况。稍后我们会向大家及时跟踪报道事情的进展。请听众和观众朋友们,继续关注我们的前方报道。也请大家提高警惕,如果沿途发现任何绑架林奶奶的踪迹,请务必一定第一时间联系当地公安机关,及时报警,并通知媒体……”
听到广播里的内容,芳芳猛的一下惊醒过来。她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捂着嘴没敢支声。邱八阴沉着脸,对着车窗外吐了一口吐沫,骂骂咧咧。
“妈的……这些该死的群众,还想监督我……”
此时,邱八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手机,看看号码。
“叫你没事别打电话……”
“出事了,大哥!”对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说什么?”
“你猜,我发现谁了?”
“猜你妈个头,快说!”
“阿龙他婆娘……”邱八闻听此言,赶紧嘘了一声。
“嘘,你小点声!”
“我说阿龙他老婆被我发现了!”
“在什么地方?”
“在……哦,……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我另外还发现了张老五那老狗!”
“他们在一起吗?”
“在一起,哦,不在一起,但是离得很近……”
“你简直胡说八道!”
“是真的,哎!反正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大哥你老人家就赶快来吧!”
“我来干什么?真是的!”
“老大,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就不好好考虑一下吗?”
“你给我好好盯着,让我想想!”
邱八挂了电话,眼睛扫视着车上几个人。见众人都没反应。他朝前方看看,发现离前方加油站不远了。他往右一打方向盘,皮卡车放慢车速,朝加油站驶去。
高速公路对向车道一加油站内,加油员正在给阿龙的吉普车加油。
阿龙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眼睛直盯着厕所方向,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
“大哥,那是你女儿吗?”
加油员一边给车加油,一边问阿龙。
“是啊!当然是我女儿!”
“是你女儿,她又跑不了,您总盯着她干什么?”
“加你的油吧,没人说你是哑巴!”
“大哥,完事了!”
加油员收拾着加油枪,对阿龙笑着说道。
此时,翠翠已从厕所里出来。一边擦着手,走到车边。她看看加油站里的小超市,又转脸看着阿龙。阿龙随即对她说。
“哦,你去超市买点吃的,想要什么拿什么。”
翠翠点点头,朝小超市走去。看着翠翠的背影,阿龙问加油员。
“喂……多少钱?”
加油员俩眼直勾勾的盯着走进超市的翠翠,似乎没听见阿龙说什么。
“嘿……”
阿龙对着加油员的耳朵,大喊一声。
加油员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惊慌失措地看着阿龙。
“您……您要干什么?”
“我问你多少钱?”
“哦……是,是是……是跟那个妹子一起结吗?”
“当然!哦……那稍等一会!我再去买盒烟。”
阿龙走向小超市,见翠翠拿了一些东西出来,阿龙看了看翠翠手里的东西。
“就这么点?”
翠翠点点头。
“好吧,去车上等我!关上车门!”
阿龙神情严肃地叮嘱着翠翠。
“干嘛要关上车门啊?”
翠翠盯着阿龙的脸,看了数秒。感觉他此时的神态有些莫名其妙。
“上车去吧!”
阿龙即刻恢复了神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名其妙!”
翠翠嘟囔着转身朝吉普车走去。见翠翠回到车上,并关好了门。阿龙瞪了加油员一眼,转身走进小超市。在超市里,阿龙拿了一盒烟,掏出手机问收银员。
“能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微信!”
“什么!没微信,那……我没带现金啊,怎么办?”
“大哥,你想想办法,别为难我们!”
“我为难你干啥?”
阿龙说着朝外面走去,收银员跟在他身后着急地大声喊叫起来。
“哎!大哥,你别走啊!”
“我没走!”
阿龙走到车边,看着翠翠。
“没现金!”
阿龙再看看加油站外面。远处,许多路过的车都没驶入加油站。
翠翠打开吉他盒,从里面拿出一些钞票,递给阿龙。
“我这里有现金!”
阿龙接过钱,吃惊地问翠翠。
“你哪来的钱?”
“哼……”
翠翠哼了一声,得意地冲阿龙笑笑,关上了车门。
吉普车从加油站内出来,再次驶向高速公路。
阿龙左手握紧方向盘,右手从兜里掏出两小包粉状物,他想了想又放回兜里。
“看来,还真应该留点现金在身上,这微信也不是万能的!”
翠翠吃着手里的东西,眼睛看着车窗外面,并没有说话。
阿龙笑笑:“还真是个孩子,有好吃的就不吭声了!”
就在这时,阿龙的手机响起。阿龙拿起电话,见是灰灰打来的。
“喂!灰灰,什么事?”
翠翠一听是灰灰,停下吃东西,跟着认真地听着。
“你说吧,啥事?……啊?山猫出洞?你确定吗?”
阿龙踩了一脚刹车,车速骤然下降。翠翠怀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惊呼道。
“哎呀……什么事啊?”
阿龙挂了电话,即刻放慢了车速。
“我们要回去!”
阿龙寻找着前方,看看哪里有可以掉头的出口。
“什么?”
这个突然的决定让翠翠感到意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太好了!翠翠内心一阵窃喜,同时,又有些彷徨。虽然,她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跟着这个做事雷厉风行,像自己梦中的父亲一样的男人,既然他能给我最好的保护,那毕竟是最令人心安的,也是最安全的。
哎!由他去吧,反正现在我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和龙叔在一起,只要不把我送回火炉山……
这么想着,她也就不必过多操心了。紧跟着,眼皮子便开始放松起来。
阿龙朝前面开了一段路,在一处可以掉头的指示牌下,驶出高速公路。
吉普车在桥下掉了一个头,朝春城方向急速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