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说春城的夜色是透明的,却也隐藏着许多不被人知的故事。
阿龙带着翠翠走进公寓。屋内昏暗而宁静。陈旧的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虽然简陋却也透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阿龙小心翼翼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确认花花已经睡着,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之后,便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示意翠翠也坐下来。
“龙叔,刚才那些人,还有那个张老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翠翠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龙对她做了一个让她小声点的动作,随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孩子,这个世界很复杂。有时候,人不得不做出一些无奈的选择……”
翠翠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解:“可你明明是警察,为什么……”
阿龙急忙打断她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
“之前是,现在早就不是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翠翠沉默了,她看着阿龙,眼中满是迷茫。阿龙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
窗外夜色如墨,肉眼所见的灯火在不远处跳跃闪烁,更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更听不到的东西在空气与缝隙中,在大多数人浑然不觉的暗黑深处,隐藏着无知无尽的故事。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像这黑夜,你看不到真相,只能看到你想看到的。”
阿龙的声音低沉而悠远。翠翠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在她这个年纪,尽管一定不可能,也不会知道,阿龙身上究竟深藏着怎样的往事。只是单凭一种感觉,觉得在他身上似有许多说不尽的孤寂和无奈。
“龙叔,我会唱歌,你愿意听吗?”翠翠突然说道。
阿龙愣了一下,转身看着翠翠。
她幼稚的脸上带着期待,眼神中却分明透着异样的定力。
阿龙微微一笑:“好啊,我听听。”
翠翠站起身,走到客厅中央。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唱了起来。她的声音清澈而动听,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黑夜。
阿龙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感动,仿佛在这歌声中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
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此刻在卧室里,花花正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歌声在屋里回荡,夜色渐渐深沉。就在这一刻,三个人都仿佛忘记了身处的世界,彼此依靠着,沉浸在同一首歌声里,却又各自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和希望。
这样的情景,注定是一个令人无眠的夜晚。
晨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火炉山火神庙的院子里。一大早,蔡幺妹便和几名妇女躲藏在火神庙后院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忙碌着。她们将装着白色粉末的几小包物品塞进孩子们的隐私处,再用布将孩子们包裹得严严实实。忙完这一切,几个妇女嘻笑着朝庙外走去,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对于自己参与的所有违法犯罪之事,以及整个龌龊勾当,她们完全没当做多么耻辱的大事。
邱八躲在门后面,透过缝隙窥视着屋外的一切。他心里隐隐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几个按键,发送出一条短信。
“神仙指道,仙丹上路。”
发完短信,他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怎么了疤哥?”
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莫要喊老子的名字!”
邱八低声怒斥着。
“哦哦,是是是!你有啥事儿……请吩咐!”
“这次货量有点大,这边跑了个小家雀,估计要坏事!我想进一趟城,收了钱准备挪窝!你安排一下!”
“好的!晓得了!你几时动身?”
“动身了会通知你!”
邱八不等对方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他迅速拆下手机卡,使劲折断后藏了起来。
接着,他开始卸下脸上、头上、身上的仙师装束,准备潜回水帘洞。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寻思着一个重要的东西。他开始在屋里的文玩字画堆里翻找起来,嘴里喃喃自语。
“你个臭老道,把老子的藏宝图藏到哪儿去了?”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烦躁。
今儿个的清晨,注定与往日不同。它已经不再像之前阿龙热情奔赴早点摊,排队去买早餐的那个温暖明媚春风和煦的清晨。此时,在阿龙的家中,正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电视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画面不断切换着新闻、电视剧和球赛。厨房里传来一阵忙碌的声音,炒锅碰勺的“叮当”声,碗筷碰撞的“咔嚓”声,还有开关水龙头的“哗哗”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接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一股蒸汽随之升腾而起,整个厨房热闹非凡,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过了一会儿,花花捧着一只大青花碗从厨房里出来,端着碗坐到餐桌边,独自大口大口的吃着蛋炒饭。小桌上放着一盘鸡爪,一小碟泡菜,桌子一角放着一沓钱。
翠翠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断变换着电视频道。
阿龙则闷头坐在一旁抽着烟。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咳咳咳……”
突然间,阿龙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花花见状气恼地放下饭碗,瞪着阿龙,嘴里咀嚼着一口饭。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翠翠见状赶紧给阿龙递上一杯水。阿龙喝了几口,勉强止住了咳嗽。
“我晓得,你是不安逸只有这点钱。但是,真的只有这些了!”
阿龙无奈地说道,眼神却不敢看花花。
“他张老五挨刀砍脑壳的,简直就不是人!是畜生!”
花花嘴里含着饭,仍愤愤不平的骂道。
此时,阿龙除了摇头叹气,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
“你为他们坐了六年牢,警服脱得溜光的,社会上嘲笑你嘲笑了十几年,笑我妈,笑我们娘儿俩笑了十几年,现在到好,居然就只拿这点钱就把你打发了,你还真好意思回来!”
花花的话像刀子一样刮着阿龙的心,他却强忍着痛感,缓作解释。
“那……那人家不也一样丢了工作的嘛!”
实际上,阿龙早已无力辩解,也不想辩解。
“他那个工作,谁稀罕?”
花花不屑地回应着,端起饭碗往嘴里扒着饭。
“干革命工作,分工不同的嘛!”
阿龙低声嘟囔着,猛吸了一口烟。
“那我的女儿呢?你还我的女儿来啊!”
花花突然间就爆发起来。她猛地摔掉饭碗,站起身来,掀翻了桌子。
一时间,屋子里,饭碗、筷子、鸡爪、钱,各种物品撒落一地,钞票在空中飞舞。
就在此刻,楼下却不合时宜地驶过一辆不知卖什么商品的广告宣传车。
车上的大喇叭播放着激烈又难听的“的士高”音乐,声音由远而近,逐渐大声起来,迅速充斥着整个空间,甚至整个宇宙都仿佛在为花花的愤怒而伴奏。
“你还我的女儿来!还我的女儿来!”
花花痛哭着,声音中满是绝望。翠翠被吓着了,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阿龙抱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吓着孩子了!”
尽管阿龙此时讲话的声音已是极低的了,花花却一句也不愿意听进去,她哭着跑向卧室,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翠翠感到一阵慌乱和无助。几秒钟之间,她竟无声地抽泣起来。
阿龙坐在沙发上,抱着头,表情痛苦。
电视机里传来《寻人启事》的声音。
“……由于林沐恩从小很少照相,林奶奶手里也没有她长大之后的照片,估计村子里任何人都没有她的照片,所以给我们寻找林沐恩带来很大的困难。现在,我们已从省里请了画像专家,专门为林沐恩模拟画像……”
或许,这位记者还没打听出来,众人也都不知道,芳芳和翠翠仅有的几次秘密合影,对其他外人来说,谁也不会知道的。即便是林奶奶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顶上的缝隙,微微倾洒在芳芳的小屋里。
小方桌上已经摆好了两道菜,火灶上炖着一锅鸡汤。芳芳拿着一本影集坐在火灶边,一边添加干柴,一边看着影集出神。影集中除了她和翠翠的合影,还有一张她与一个黑影的合影。现在,这黑影像是被刻意处理过一样,总看不清脸。
隐蔽的洞口传来一阵动静,芳芳放下影集,走过去,移开水缸,再移开隔板。见邱八从洞口探出来半个身子,她笑着说道。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想找几个人来喝酒、吃饭呢!”
“你敢!哈哈,闻到饭菜香,神仙口水淌。我邱天师又回来了!”
邱八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拉我一下。”说完一边往外爬着。
“又去演那个冤死的鬼仙师,小心老天爷饶不了你!”
芳芳并没有伸手,只是返回火炉边,将鸡汤盛好,端上桌子。
“嘿嘿,老子福大命大造化大,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老天爷不得这么早收了我!”邱八站起身来,怕打着身上的灰尘,得意地说道。
“等我再炒一个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嘿嘿,是我喜欢吃的小炒肉吗?”
邱八咽着口水,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眼前的饭菜,正要动手。
“莫慌,去洗手!”芳芳吼道。
邱八急忙站起身来乖乖去洗手,嘴里嘟囔着。
“好嘛!嘿嘿,卫生还是要讲究的哈!”
芳芳将菜炒好,端上桌,又往两个酒杯里倒满了酒。邱八洗完手回来坐下,看着酒,又看看酒杯,笑着说。
“嘢!娘子今天开恩了诶!”
芳芳主动举起酒杯:“来嘛!今天喝了这壶酒,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邱八闻听直接就蒙圈了。他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你说啥子喃?”
芳芳一仰脖子,先干了杯中的酒:“我,先干为敬!”
邱八看着她,满脸困惑:“不是!你……你今天到底要啷个了嘛?”
芳芳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要不要这个样子哦?!”
“你,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了相好的,还是移情别恋了?”
邱八开始更加慌乱起来。
芳芳叹了口气:“你不要胡打乱说,我这个样子,没得哪个男人会要我,再说……”
“再说,你又不能生娃儿,我也没有嫌弃你啊!”
邱八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莫说那些,先把酒喝了!端起杯子,喝嘛!”
芳芳将邱八的酒杯递给他,自己也高举着杯子。
“来嘛!喝了这壶酒,我们的孽缘也就了了。”
芳芳微微一笑,眼神中藏着一丝决绝。
邱八放下酒杯,伤心地抽泣起来。芳芳递给他一张抽纸,邱八抹着眼泪,心有不甘地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嘛?”
“十二年前,你是咋个来到这里的,你可还记得?”芳芳问道。
“记得啊!我在道上犯了事,栽倒在你家门口了……”邱八低声回答。
“那么,当时你手里的娃儿在哪里?你晓得不?”芳芳追问。
“那个……不是被摔死了吗?还是你给埋了的!”邱八有些心虚。
“错!娃娃没死,是我送给林老太婆收养了!”芳芳冷冷地说。
邱八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个,我也应该猜到了!”
“然后呢,你就赖到我这里不走了,欺负我孤身一个人,不敢和你来硬的。你呢,不仅霸占了我,还霸占了我的茶场,我的小木屋。美其名曰帮我经营茶园,可是,你却利用这里交通不便,得天独厚的环境和闭塞的条件,经营你的制毒工厂,利用无知的老乡帮你藏毒、运毒、贩毒。你还亲手谋害了火神庙的老道,自己假扮成他的样子,打着治病救人的仙师旗号,让蔡幺姑她们为你运送毒品……你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遭报应吗?”芳芳的声音中满是愤怒与失望。
邱八一副假意伤心的样子,听着芳芳的控诉,一把鼻涕一把泪,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芳芳突然止住,端起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痛快啊!好酒!”
午后的烈日,焦灼的烧烤着大地,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着实的叫人乏味且催眠。
此时,阿龙倒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屋子里照不到一点阳光,虽然开着灯,但是这灯光却显得格外的昏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电视机里播放着某个保健品广告,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突然,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懵懵懂懂间,阿龙仿佛听见有人悄悄的开门出去,随后是关门声和下楼的脚步声。
“糟了!”
阿龙猛地弹跳起来,一下惊醒过来。慌乱中,他环顾四周,意识到翠翠不见了。他猛地冲进卧室,大声喊道:“花花,翠翠不见了!”
花花披头散发,泪眼婆娑的从卧室里出来,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阿龙,似乎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赶紧的,丫头跑了……”
阿龙急切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花花这才反应过来,她惊慌失措地抓住阿龙的手:“她去哪里了?”
阿龙并未回答,只是迅速冲出门去,像蝙蝠一样张开翅膀,飞下楼梯,飞出楼道,直飞到大街上。然后,便开始在大街上疯狂地寻找翠翠。
阿龙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群如潮水般在他身边蜂拥而过,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飞速搜寻。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几个小时如沙漏般悄然流逝,而他却连翠翠的一丝踪影都未曾发现。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彷徨四顾,此时竟像一个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内心充满了极度的虚弱与无助。
日头转瞬即逝,夜色如墨般汹涌袭来,将整个世界吞噬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城市的灯光闪烁不停,像是无数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助与渺小。
他的身影在霓虹灯下被拉得老长,却又显得那么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尽的黑夜吞噬。阿龙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像是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希望的渺茫。
阿龙急切地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灰灰的电话。
“听着,把你的人,全都喊出来,帮忙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