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宛如一条灌满音乐的河,时而奔腾不息,承载着无尽的乐章,奏响生命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镌刻着或喜或悲的故事,演奏着或激昂、或舒缓的命运节奏。
然而,哪怕再温顺的河流也并非一直风平浪静。它时而咆哮奔腾,时而低迷婉转,那是人们在成长过程中,必经遭遇的挫折。是生活的磨砺,是心灵的痕迹,是成长的创伤。
我们或在激流中奋进,在风浪中颠簸。但正是这样的经历,让我们更加珍视平静的时光,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
身穿米色风衣、头戴礼帽的四哥,只要走出修车厂和红姐的米粉店,永远就是这副复古装扮。此时,他怀抱着小提琴,站在柳树成荫的云海边一处僻静的港湾。这是一个连那些喜好垂钓或畅游的人,都不会轻易来打搅的地方。云海说是海,其实就是高原上一汪独具特色的明珠,一处宽阔如镜波光粼粼的湖泊。港湾里岸草齐腰,柳树随风飘摆,除了一群掉队的红嘴鸥在此栖息觅食,似乎再无其他生物来与他作伴。
四哥喉头蠕动了一下,试着想说点什么,但那残疾的喉咙里,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干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哼了一声,揉了揉酸涩的鼻头,似乎觉得刚才那段精彩的,足以令其自我陶醉的演奏,实在是太可惜了,竟没能换来一个人的喝彩。
“这么多年了,这种无人喝彩的场面,您早就习惯了吧?”
阿龙强忍欢笑从树后面走出来,他歪头看着四哥,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惜,又似乎有些茫然若失。
“这没有什么,翠翠的表演有人欣赏,我不是也会高兴的嘛!”
四哥一如既往的还是只能用手语与人交流,思路却比平时更加清晰流畅。
“知道你早就来了,能让你一个人听我的演奏,也不枉我白费一番功夫。”
这些年来,他和阿龙一直都以这样的方式接头。自从四哥受伤之后,他们便一直采用这种方式。十余年来,不定时保持着单线联系,上传下达,彼此照应。
“你提供的情报组织上已经注意到了,并且掌握了相关证据,综合各方情报证明邱八就藏在火炉山,还有消息说,他近期会来春城,不知是不是要逃跑!”
四哥比划着手语,思路异常清晰。
“那我的行动得到批准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火炉山?”
阿龙迫切地想知道组织上的考虑和指示。
“你先别着急,以免打草惊蛇……”
四哥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另有打算。
“不行!我等不及了,花花离开我的视线已经很长时间了,她不能没人照顾……”
阿龙急得满头大汗,说着就要离开。
“你放心,我们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已经派人保护她了!”
“谁?谁负责这次行动?”
“这个……你放心吧,都是身手最好的同志。”
“不是这么回事,花花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连花大妈和我姐都不容易接近她,她一旦见到陌生人,受了惊吓和刺激,她……她……她真是不可控的!”
阿龙说完,根本没容四哥回答和讨论的时间,一溜烟迅速消失在树林深处。
多年以来,这个行事果断、行动如风的独行侠,一个自由惯了、我行我素的人,做事就是这样的风格。哪怕遇到再多的挫折,骨子里都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看着阿龙远去的背影,四哥嘴里发出着急的声音,脸憋红了却始终一个字也没蹦出来,只是一副干着急的样子。
他背上小提琴,骑着阿龙那辆小电驴,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香格里拉咖啡馆,是阿龙记忆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岁月坐标。
在春城,这样一家弥漫着浓郁法式怀旧风情与精湛西餐文化的咖啡馆,实属罕见。
早年的春城,深受舶来文化浸润,而香格里拉咖啡馆,正是由法国人一手创办经营,堪称春城法式咖啡馆的开山鼻祖。
彼时,它不仅是咖啡的天地,更是酒精饮料的乐园,集咖啡馆与小酒馆于一体,完美复刻了欧洲咖啡馆的经典模式。而他家的点心更是声名远播,甚至盖过了咖啡的风头。这份荣耀要追溯到抗战年代。那时,外国侨民、盟军官兵、传教士、商人、国内买办,纷纷将这里定为社交聚会的不二之选。本地豪绅和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学生、教授、社交明星,也对她青睐有加。诸多名流学者、风云人物,都曾在此驻足,品味这份独有的卓越。
然而,历史的洪流曾让它一度停业,摇身一变,成为一家国营包子铺。直到阿龙长大点之后,它又才得以重新开业,变回如今的模样。只因原主人对香格里拉的偏爱,这个名字才被其后人重新启用,得以让她重新闪耀。
成年后的阿龙,整个的青春岁月,几乎都在香格里拉咖啡馆以及周边肆意挥霍。他与那帮狐朋狗友切磋聚会也总首选在这里。此间一隅,成了他们青春的据点。而阿龙那些风云变幻的往昔故事也是在这里,就着咖啡与点心的滋味,缓缓向灰灰他们讲述开来的。
“干爹,你们怎么才来?”
阿龙的三轮摩托车刚刚停稳还没熄火,灰灰便从街对面,一个狭小的巷子口急匆匆的飞奔过来。
“你说吧,怎么回事?”
阿龙摘下风镜,看着灰灰。
“小胖,你来说!”
灰灰一把将跟他跑过来的小胖推到阿龙面前。
“龙叔,我,我……”
小胖呼哧带喘,大口喘着粗气,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你最近没带他们跑步吗?”
阿龙转脸瞅着灰灰,眼神中即严厉又充满了质疑。
“怎么可能?天天都跑,这娃他就是拉稀摆带,总跟不上节奏……”
灰灰急着争辩道。
“别说了!”
阿龙扬手打断灰灰,然后,伸手扶着还没站稳的小胖。
“你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说完,阿龙接过翠翠早已拧开瓶盖的矿泉水瓶,顺手递给小胖。
小胖接过矿泉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慢点,别着急!”
等小胖略微平静了一点,阿龙递给他一个面包。
“来,先吃点东西!”
小胖接过面包,张开大嘴刚要咬下去,被灰灰拍了一下头。
“你还真吃啊!快点说事吧!”
灰灰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你干什么?让他吃了再说,我抽支烟!”
阿龙制止着灰灰,掏出烟来刚要点上。
“龙叔,我好了,可以了!”
小胖吞咽着嘴里的水,表情严肃镇静。
“真的可以了?”
阿龙微笑看着他。
“可以了,真的!”
小胖一个劲点着头,跟鸡啄米一样。翠翠看着,不禁哑然失笑。
“别笑了,严肃点!”
阿龙假装微怒,用眼神制止翠翠,翠翠赶紧捂着嘴不敢出声。
“那个,张老五,我跟着他,从他家出来之后,他,他就来到咖啡馆这里,坐了很久……”小胖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后来,来了一个男的,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只是……只是想不起来了……”
“然后呢?”
翠翠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嘴,不禁插了一句。
阿龙扭头看着翠翠,愣了一秒。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然后,他恍然想起,花花之前也曾这么问过他的。
“然后,张老五就一直盯着那个男的,期间,还给什么人打过电话……”
灰灰等不及小胖张口,抢着向阿龙汇报。
“然后呢?”
这会该阿龙问灰灰了。
“然后,我就通知了灰哥,让灰哥给您打电话……”
此时,小胖已完全恢复了平静,抢过话头继续向阿龙汇报,“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那个男的出了咖啡店,张老五也跟在他的后面,后来,我就跟着他俩,去了洗浴城……”
“我给您打电话,可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灰灰迫不及待想插话,被阿龙制止。
“小胖,你继续说!”
“之后,他俩就一直待在洗浴城,好久好久都没出来,我……我在外面等了很久,见他俩老不出来,我就……我就想办法混了进去,结果,结果就……没见着他们了!”
“你可真笨!”
灰灰气得瞪了小胖一眼,自己也低下了头。
“龙叔,都怪我!”
小胖急得眼泪汪汪的,感觉要哭出来。
“没事,不怪你,是敌人太狡猾了!”
阿龙打趣地安慰他道,自己却眉头紧锁,一边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着什么。
“对了,龙叔,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灰灰看了小胖一眼,又看了看翠翠,面露为难之色。
“没事,他们都是你的战友,说吧!”
“嗯……有人来福利院找花花阿姨了,听说,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见花奶奶好像还骂了他们,然后,就把他们轰走了……”
“外国人?外国人?没说是哪个国家的吗?”
“没说……哦,不是,是我没听见,不,没听清!要不,我再回去打听打听……”
灰灰一下子站得笔直笔直的,腰杆直挺挺的急着更正自己不靠谱的回答,满脸憋得通红,为自己的失察与不谨慎感到一阵的羞愧难当。
“不用了!这样,你们先回去,今天的事对谁也别说,等我把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很快就回来……”
阿龙现在的脑子里,一些亢奋因子又一对对地爬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跨上摩托,戴上手套、头盔,继续吩咐灰灰和小胖。
“最近,福利院的事比较多,你俩多帮着点花奶奶,把家看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一切越界之事都不能做,老老实实在福利院待着,守好奶奶,守好咱们的家。花花阿姨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好好学习。这次考试谁要是不及格,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听明白没有?”
阿龙此时的威严与他平时的松垮懈怠判若两人,严厉的话语令人不寒而栗。
“是!听明白了!”
灰灰和小胖两人站得笔直,异口同声回答道。这架势一看,就是平时没少了被严格训练过的样子。这场景让翠翠看着,也都有点心里发慌,颤巍巍的。
“好了,我们走了!你俩回去吧!”
“干爹注意安全!”
灰灰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眶微微酸涩泛着红晕,感觉一不小心眼泪就要滚落出来。
“干……”
情急之下,小胖也想叫干爹。可扭头看见灰灰怒目圆睁的样子,再看看阿龙,急忙纠正道,“龙叔注意安全!”他窘迫的样子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再次令翠翠赶紧两手捂着嘴,强忍着快要笑出声来。
“知道了!回去吧!”
阿龙自己似乎也没忍住想笑。赶紧挥挥手,打发哥俩赶紧离开。
阿龙启动摩托车后,一转脸,见两个家伙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干脆猛的拧了几下油门,然后,一松手闸,摩托车随即像离弦之箭,放出一股淡淡的黑烟之后,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两个大男孩的视线中。
一路上,阿龙一直都在想着花花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外国人,会来找花花呢?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时候,人们总说花花长的像外国人,说她一头小卷毛,大大的眼睛,乖乖的像个洋娃娃。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脸偷偷看了一眼翠翠。正坐在车斗里不声不响吃着零食的翠翠,正好也有感应似的回过头来看着他。阿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被风一吹寒流直达后背,赶紧一缩脖子回过头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花大妈为此还和人家吵过几次架,说我们花花就是中国人,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二五眼,今后谁要再敢说花花是外国人,我就把你们都打成外国人。
更有另一种说法讲的更邪乎,说是大地震那天,和李明一块被压在废墟下的,好像也是一个外国女人,只是,当时被埋的太深了,最终也没法确认。那时候,那座城市倒是也有一些外国人,或向我们提供技术支援的专家,也有人曾从废墟中背出过几个外国人。可时过境迁,因为当时又顾着抢救花花和那些生还者。后来,又反复的来了几次余震,断断续续把一切来不及抢救和挖掘的,都深埋在地下了。那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情况下,大家都忙着救人,谁也不会仔细了解和关注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