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和四哥一直以来都是福利院的孩子王。
那时候,红姐是城西一带孩子们自封的游击队女司令,阿龙是副司令,四哥是军师兼参谋长。无论对外大战小战,祸都是红姐姐弟俩闯的,锅却都是四哥来背的。只要是在外面闯了祸,回来之后,花妈妈要骂要罚,第一个挨批评的一定是四哥。
谁让他是这群孩子中最年长的。
从小到大,红姐一直都是福利院这个大家庭中的大姐大,也是花妈妈最得力的助手。从打扫卫生、扫地做饭、洗衣裳、买菜,到带着弟弟妹妹们一块儿玩耍,以及帮着花妈妈打理福利院上上下下大事小情,甚至给孩子们上课,叫他们学习,从里到外,可以说,花妈妈是最离不开红姐的。并且,她也有意识要把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可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小小被邱八抢走,红姐被毁容,身心遭受巨大创伤,四哥、花花落下终身残疾,他们几个人,整个的身心与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被花妈妈与众人一致公认,最聪明、最听话、最乖巧漂亮的花花,在自己最心爱的孩子被邱八抢走之后,完全就变了一个人。
小时候花妈妈对她的培养,立志想成为一位演员的梦想,都在那个悲惨的夜晚,一切都变了,一切美好的愿望全都烟消云散,一切都像被暴雨冲刷的肥皂泡一样,让人万念俱灰。
花花从此变得沉默寡言,那个曾经有着演员梦想、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像是被彻底封印在了车祸那晚的黑暗之中。她不再像往昔那般积极参与福利院的活动,整日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她的灵魂也随之被邱八一同掠走。福利院里原本属于她的欢声笑语,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绝望,她与往日的自己,早已判若两人。
如今,花花整天以泪洗面,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动不动就做噩梦、发脾气,又没法把她送去什么医院一类的地方。阿龙没出狱之前,她一直都住在福利院里。阿龙出狱回来之后,花妈妈便为他们买了一套二手房,也就是现在阿龙那个破旧的三层楼小公寓里。成天哪里都不能去,只好让她待在家里,由阿龙照顾她,让她好好养病。
出事之后,红姐对福利院的事也不那么上心了,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如何抓住邱八哥俩,如何找到自己的侄女小小这一件事情上了。她利用自己的一切关系和手段,甚至向江湖发出“通缉令”,不抓住邱八哥俩找回小小誓不罢休。
许多年过去了,小小音信皆无,邱八哥俩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致使红姐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该如何打发自己。后来,还是在四哥的建议下,从朋友手里过手了这家小饭馆,给她变更成现在的米粉店。让她一边自食其力,一边继续打探邱八和小小的下落。
四哥之前一直开大车跑货运,还参加过一些汽摩比赛,算是一名经验老道的业余赛车手。出事之后,他的气管、喉咙都遭到严重损坏,从此再也无法说话。为照顾红姐,他自学了手语,并放弃了一切对外活动,除了经营着一间汽摩修理店,用以维持生活所需。然后,便利用一切社会关系、器材资源、运输线网络,以及道上朋友们的帮助,打听着邱八哥俩和小小的消息。平时,也会时常过来帮帮红姐的忙。
阿龙的电动车停在西门老街,红姐米粉店外。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边三轮摩托车。
两大碗牛肉粉被四哥端上桌。阿龙和翠翠并排坐在桌前,看着冒着热气的牛肉粉。
外面穿着服务员围裙,里面始终高领卫衣的四哥站在阿龙和翠翠面前。
四哥和阿龙比划着手语:(意思是:“牛肉粉来咯!小心烫嘴!”)。
“谢谢四哥!让您受累了!”
四哥手语:(“自家人,别客气!”)。
四哥忽然发现自己比划的意思可能会令阿龙感觉尴尬,于是,连忙比划着手语打圆场。
四哥手语:(“后厨还有事!你们慢慢吃!”)
“好啊好啊!真辛苦您了,我的四哥!”
四哥看看翠翠,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慌乱的向后厨跑去。
“唉……苦命的人啊!”
阿龙伸手去端碗,却被结结实实烫了一下。
“哎哟!真的会烫人!”
他尴尬地放下碗,看看翠翠,示意她赶紧吃。
“快吃啊!这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牛肉粉,没有之一,赶紧吃!”
翠翠显然早已饿坏了,张开嘴吹了一下便大口吃起来,也顾不上被烫着。
“慢点,小心烫着!”
阿龙边吃边提醒翠翠,“怎么样……好吃吧?”
翠翠点点头,没有说话,饥饿的自顾吃着。
阿龙埋头吃着粉,一边掏出手机想给花花打电话。
此时,一个半边头发耷拉着,遮盖着半张脸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冰棍舔食着,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坐在了阿龙身边,用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阿龙,又看看翠翠。
“咦……这个妹儿硬是好看喃!”
翠翠发现了红姐,刚刚还一副馋猫吃相的她顿时有所收敛,她抹了抹嘴,不知所措。
阿龙发现了红姐,头也没抬的招呼着。
“嗯……姐,干啥呢?”
“我还能干啥?喂你吃粉呗!”
“您快别逗了,都多大人了还要您喂!”
“嘿嘿,臭小子,长大成人了!当初不是你老姐我,一口粉一口食儿的把你喂饱,你能长这么帅!你能这么强壮!你还能当警察……”
“哎呀!快别闹了,姐,吃粉呢!”
“唉……可惜啊!好景不长,好端端的工作愣让你给整没了!”
“姐!我四哥最近来的可勤着呢!你俩啥情况啊……”
“嗨!不说他了!怎么着,这小丫头是谁啊?”
“您看呢,像我吧?”
红姐仔细端详着翠翠。翠翠一脸的无辜,细细咀嚼着米线。
红姐再仔细瞧着翠翠,突然一下跳了起来。
“哎呦喂!我的老天爷!”
红姐仰脸的时候,半张脸上被火药和铁砂打伤熏黑的痕迹露了出来。翠翠显然被她吓坏了,慌张地看着阿龙。红姐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态,立即用头发遮住半张脸。
“姐……您,这是魔怔了吧!”
“啊哟!这这这……不不不……”
红姐似乎已经言语错乱。
“您,这……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啊?”
“这这这……哎!你们,大伙快看看,这小丫头跟我,像吗?”
红姐贴过身去抱着翠翠,弄得翠翠不明究竟。
店里几名熟客和闻声进来的四哥都争相看着翠翠。
“哎哟!我的大侄女儿,可算是把你给找回来了!这么多年你跑去哪儿了啊?真是想死你大姑我了!我们家的小宝贝哟……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大姑妈呀!大姑妈!哎呦!你可想死我了……”
红姐一边说一边流下眼泪。翠翠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红姐用纸巾擦着泪。阿龙尴尬地看着红姐,更无奈地看着翠翠。翠翠实在是尴尬无助,仍凭红姐一个劲的亲热,眼里却是一片茫然。
“今天米粉随便吃,我给各位送福利了!”
红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逐颜开。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阿龙嘴里嘟囔着,瞅着众人。
四哥表情惊愕,胡乱比划着手语,努力想从喉咙里挤出哪怕一个字也好,却始终因生理的缺陷而无法实现,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表示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
阿龙则捂着脑袋,一脸的无奈。
店内众人兴高采烈,都在为他们家的宝贝终于被找回来了,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火炉山的黄昏,带着几分凄凉与神秘。夕阳穿过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的树梢,被分解成千万道光影,斜照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
一辆皮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邱八手握方向盘,紧张凝视前方,邱三手握猎枪打着瞌睡。皮卡车车斗里,放着一尊巨大的根雕财神雕像。
山路拐弯处,一阵颠簸之后,芳芳从后排座位上的昏睡中被惊醒,她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着,林奶奶蜷缩在一边,昏睡着。她惊恐地望着周围,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束缚。
“嘿嘿……莫要挣扎了,还不如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邱八开着车,邱三手持猎枪坐在副驾驶上,神情慌张地望着她们。
“邱八你个缺德的混蛋玩意,你放我们下去,你放我们下去!”
芳芳又登又踹,愤怒的大声叫喊着。
情急之下,邱八一脚踩在刹车上。皮卡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芳芳、林老太惨叫着在车厢里翻滚跌撞。还在做梦的邱三也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邱八紧握住方向盘,平复着情绪喘着粗气,一脸怒气的看着芳芳。
“既然你这么固执,那么,有些话咱也该说开了!”
芳芳痛苦的卷缩在车后座与前座过道之间,拼命挣扎着,喘着粗气。
“邱八,你个龟儿子……你不得好死!”
“三儿,下车看看!”
邱八边打开车门,边回头吩咐邱三。然后,自己先跳下车,紧张的看着周围。
邱三显然是被撞懵了,他摸着被撞伤的头,惊慌失措,不明所以。
“唉!叫你下车,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下来!”
邱八一阵怒吼道。邱三端着猎枪推开车门,下去后紧张观察着周围动静,确认没人,冲邱八摇摇头。
“哥,没人!”
邱八拉开后排座车门,将林老太太扶起来。林老太依旧昏昏沉沉昏睡着。
芳芳挣扎着想从车里下去,邱八一把抓住她,将她按倒在座位上。
“我说祖宗,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讲!”
“呸!不要脸!”
邱八抹了一下脸,嘴角抽搐了一下,没笑出来。他将芳芳扶稳坐好,却没有松开手。
芳芳恨恨地看着他,二人目光对视着。
“好好好,你喜欢这样,就这么坐着,听我把话说完!啊!”
邱八舔了一下干渴的嘴唇,继续说道:“现在,这个事情很简单,过去的事情莫要再说了,今天带你们出来呢,没别的要求,就是陪我找到这个……小小,就是林沐恩。”
芳芳把脸转向一边,不看邱八。
“我们两个的事,没有啥子恩怨。即使有,也就这十几年前都……了结了。这些年确实让你辛苦了,有钱不敢花,有好衣服不敢穿,我确实是亏欠你很多……但是,等我把这个小小,哦,林沐恩找到,把我想要的这个藏宝图拿回来。等我把这个漫山遍野的,分布在火炉山所有的宝贝都找到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到那个时候,你想住豪宅,过好日子,穿金戴银、周游列国,那就随你的便了。只要,你今天乖乖的,帮我把这个最后的心愿实现了,你想上天弄个月亮,我都给你盘得下来!你信不?”
邱八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芳芳闭着眼,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努力平息着心情,并没有理会邱八。
不料这时,林老太太却突然开口。
“年轻人,说话要算数!”
众人惊异的看着林老太太。
“林奶奶,你醒了!你没受伤吧?”
芳芳关切的询问着林奶奶。
“我没事!”
林老太太说完,倒头继续睡去,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你看!我就说我吉人天相,连这个林老神仙都相信我了,你还有啥子不相信的?你帮我把人找到,等我把图纸拿回来,我们一起荣华富贵,好日子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看着邱八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芳芳实在是气不过。她一脸怒气,继续挣扎着,情绪异常激动:“你把我松开!你这个样子算啥子诚意?”
邱八歪过头去,看了看捆绑着芳芳的双手。然后一把将芳芳从车里扛了出来。
芳芳挣扎着:“你干啥子?你要干啥子?”
“莫动!这个样子,你坐到前头来!”
邱八将芳芳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将捆绑她的绳子一点点解开。
“这个邱三娃儿,捆的这么紧!手就不用捆了,但是……”
邱八将芳芳的双脚并拢捆在一起,缠绕在座位上的扶手上。
“邱八,你这个无赖!死人!你给我松开……”
芳芳挥舞着刚被解开的双手,使劲拍打着邱八。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闹哈!等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就给你松开嘛,你先委屈一下,老实点!”
邱八关上副驾驶车门,向远传的邱三招了招手,让他上车。自己向驾驶室走去。
邱三从后排座上了车,手里拿着猎枪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邱八伸手夺过他的猎枪,把子弹退出来。然后将枪折断,扔下山去。
“这个玩意儿,就别带了!危险得很!”
邱三看看山下,再看看邱八,一脸无奈的垂下头。
邱八坐上驾驶室,转脸再次严肃的叮嘱芳芳。
“等会儿就到省城了,你能不能保证老实点?好好配合我?”
邱八说话的同时,有意转头看着深睡的林老太太。
“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别人想想噻!我晓得你是个懂事的人!”
芳芳看了一眼林老太太,再看看邱八,心里思索着。
“那你……不能伤害她!”
邱八点点头,用眼神温存的回复着她。
“我配合你就是了!”
“你这个样子最乖!”
芳芳再次将头转向别处,不看邱八。
邱八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包,回头对邱三使了个眼色。然后走下车去。
芳芳看着邱八钻进路边树林,心里一下明白过来,向他发出轻蔑的一笑。
过了一会儿,邱八钻出树林的时候,已换上一身道袍,又变成了道长的模样。
邱道长坐上驾驶室,关上车门,手握方向盘,踌躇满志的望着远方,一个美好的期望即刻写在他的脸上。
这辆车门上印着“火炉山火神庙道观专用001#”字样的皮卡车启动之后,冒着一股淡淡的黑烟,在夕阳的映照下,三拐两拐驶出小路,向着前方高速公路入口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