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你们来了!”
“嗯!”
阿龙嘴上答应着,眼睛却一直在审视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
他昂着头,嘴里叼着烟卷,目光从福利院厚实的大门、门槛一直到门当、门楣,以及门上方那个别致的,写着“春华福利院”丹青鎏金馆阁体名牌的匾额,到精雕细作的斗拱、檐枋、瓦当、滴水、檐坊、鸱吻、抱柱、垂珠,以及延伸进去的走廊心墙、镂空雀替、花牙……这里原先是当地一个大富人家的宅院,卖给西洋人后改建成一栋中西合璧的医院以及后来的教堂。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太熟悉了。当年,自从花妈妈把他们姐弟,从那个已变为废墟的家带到这座城市,这里就成了他们的新家。他们几个孤儿,就这样一直在花妈妈的照应下,在这里长大。
阿龙的电动车停在福利院门口,翠翠坐在车上。灰灰从福利院里跑出来,小礼堂那边传来人们唱诵赞歌的声音。
“干爹,你们怎么才来?花奶奶都等你们半天了!”
“哦,里面人多吗?”阿龙问。
“哦,里面人很多,您知道的!”
“那好!你去忙吧!多帮帮你花奶奶的忙!”
“嗯,那必须的!那……”
灰灰看着坐在车上的翠翠,不知要表达什么。
阿龙依旧打量着眼前的建筑,没有正面回应他。
“哦!那什么……我进去了!”
“OK,去吧!”
阿龙向他挥了挥手,灰灰转身朝院内跑去。
见灰灰进了福利院,阿龙一边盘算着什么。他正打算往里走,却又放心不下翠翠。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翠翠骑坐在车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眯着眼,懒懒地点着头。
“千万别再跑了!真的!”
经过这次逃跑事件之后,阿龙对她一概不放心。不过,没有花妈妈的允许,他又不能私自带翠翠进去,这是规矩。
“你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
阿龙说完,转身向院内走去。
院长办公室的墙上,除了挂着许多奖状、锦旗,还张贴着不同年代花大妈与孤儿们的合影照片。阿龙背着手看着墙上的照片,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场可怕的天灾摧毁了他出生的那座城市,也埋葬了他的亲生父母。那天,年轻的花妈妈与她的未婚夫正好在海滨城市度假。当救援部队还未到来之前,他们便自发地投入到抗震救灾的行列中。结果,在一场余震中,她的未婚夫因救人而牺牲了。于是,花妈妈的余生便投入到养育这群孤儿的事业中。她将这些孤儿带回她的未婚夫出生长大的城市,也就是现在的春城。她要在这里继承他未尽的事业,承担他未尽的责任和义务。直到现在,依然还在从事着这份伟大的事业。为此,她一辈子再也没有结婚,还将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孤儿,也就是阿龙后来的妻子花花,认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自从花妈妈领着这些孤儿来到这座城市,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究竟抚育了多少孤儿,谁也说不清楚,而这些照片就是最好的见证。
照片墙上,其中有几张是年轻时的花妈妈与阿龙、红姐、花花、四哥等人小时候的合影。还有阿龙当新兵的照片,以及阿龙留着长发,戴着墨镜演出时的照片。
阿龙看着自己的照片,眼里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年,花妈妈陪着孩子们坐着火车,又转坐汽车、马车、拖拉机等,一路辗转才来到这里。刚到这里时,满院的孩子都在哭闹,还没适应这里紧张的集体生活、集合哨声,和一大早就要跑步、出操、做广播体操以及各种体能锻炼的“军训式生活”。
操场上,花奶奶精神振奋的鼓舞着年幼的阿龙和他姐姐小红等一群小伙伴。
“孩子们,都别哭了!今后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了。虽然你们之前的家没了,但是国家并没有放弃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健康快乐的成长,成为对国家建设和社会负有责任的一代新人……”
若干年过去,这里承载着多少回忆、多少快乐、多少不眠之夜……
一阵响亮的铃声打破了阿龙的回忆,小礼拜堂散场了。人们从小礼堂往外走着,花大妈精神焕发,一边与众人打着招呼,一边往外走。阿龙见机行事,立即迎了出去。
“哎呦!大人物嘛!您都肯回来见上帝了?!”
花大妈一见阿龙,便开始嘲讽他。
阿龙笑了笑,打趣道:“哎呀!我的老妈妈耶!您是上帝的圣徒,又是耶稣的红人,关键还是党指派给我们的幸福天使嘛!我呢,就是托了您的福,来沾点阳光和雨露,茁壮成长的……”
“这家伙,什么时候都一套一套的!”
“我要说错了,您多批评!”
“哪个敢批评你?传说中的卧底大侦探!我可听说你人大面子大的,气场足得很勒!为了找一个小姑娘,好家伙,大费周章,全城都惊动起来了!真是了不起啊!”
“那是大伙儿给我面子,都是朋友们肯出手帮忙!”
“你朋友那么多,还来找我干什么?想在我这里发展朋友圈呐?”
“不是!我……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花花……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也不接我的电话,我是想问问她,多久回家嘛?”
“你们俩的事,我不管!”
花大妈一扬手,“我这里还一大摊子事呢,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负责!”
阿龙还想说什么,一个女人在远处召唤着花大妈。
“花家妈妈!您老请过来一下,有事找您也!”
“好嘞!”
花大妈答应着,头也不回地朝小礼堂走去。
“看到没得,我忙得很,没有时间管你们家的闲事!”
“那……您给花花说一声,让她早点回家,我给她包饺子!”
“包饺子?”
花大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阿龙。
“你有钱吗?”
阿龙尴尬的笑笑,不自在的看着她。
花大妈往回走了几步,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钞票递给阿龙。
“真的不想管你们两个的事,再,见!”
花大妈手握钱包转身就走。
阿龙接过钱:“算我借您的!”
花大妈回头瞪他一眼。摇头,继续向院内走去。
阿龙转身刚要走,又被花大妈叫住。
“阿龙你等会儿!其他的事我不想多说。但是,你捡的那个小姑娘来路不明,而且这会儿,人家家里的大人肯定已经在满世界找她了。她嘛,也应该早点回去读书!麻烦你自觉点,赶紧把人送走,免得早晚出事!”
花大妈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人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阿龙仿佛感觉到,她的声音里,似乎还混杂着花花的声音。远处,甚至还传来了花花唱京剧的空灵声。那余音在小礼堂空旷的穹顶环绕着。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最后一句明显就是花花单独的声音。
“是的!这个也是我的主意……”
阿龙转身时,花大妈早已了无踪影。小院里回荡着花大妈与花花的声音。
阿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一路小跑溜出福利院。
福利院门口,翠翠还闭目坐在电动车上。阿龙一出来,她随之睁开眼睛,肚子立即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走吧,带你吃饭去!”
阿龙跨上电动车,迅速离开了福利院。
其实,关于花妈妈在坊间的传闻,是有若干个版本的,而阿龙这一版,绝对是最正宗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若干年前的一个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他出生的那座繁华的海滨城市。天灾降临,乾坤挪移,房屋倒塌,街道变成废墟,无数生命在瞬间消逝。当时,年轻的花妈妈正与她的未婚夫李明来这里度假。地震发生后,花妈妈恐怖至极,想要赶快离开。但作为军人的李明却在第一时间选择帮助受灾群众脱离险境。
不顾花妈妈的阻拦,李明毅然决定加入到救灾队伍中。在一次救援行动中,为了拯救一对母女,李明不幸被坍塌的房屋掩埋。当众人从废墟中将他们扒出来时,那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因为得到李明的呵护,幸运的活了下来。而李明和那位年轻的母亲却最终没能抢救回来。这个被救的女孩就是花花。花妈妈守着爱人的遗体,看着眼前那些失去父母亲人的孩子,那一双双无助的小眼神,再次令她心碎和震颤。她突然意识到,未婚夫的付出是神圣的,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也不能就此放弃。
李明牺牲后,她决定收养由他亲手拯救的女孩,并将阿龙姐弟和这些孤儿,一起带回李明的家乡春城。她相信,这里会是孩子们新的家。然而,当她带着十几个孩子来到这座城市时,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没有人愿意收留这些来历不明的孩子,她四处奔波,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地方。
花妈妈带着孩子们在街头流浪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安顿下来。她用仅有的积蓄买了食物和生活用品,尽力让孩子们吃饱穿暖。然而,这些远远不够。她需要找到一个稳定的住所,一个可以容纳这些孩子的家。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努力,花妈妈终于打听到城西有一曾经遭到人为损毁,年久失修且早已废弃了的西洋医院和天主教堂。据守院子的人告诉她,如果想在这里居住,就必须成为上帝的仆人,成为一个虔诚为信众们服务的教徒。并且,终身都不能改变。为了孩子们,花妈妈觉得这里虽然破败不堪,但至少可以为孩子们遮风挡雨。于是,她下定决心将自己奉献给主,并坚守自己的诺言,永不改变。然后,她带领孩子们一起动手修缮,清理垃圾,粉刷墙壁,将一个破败的院子打理出来变成了乐园。那时,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都非常懂事,他们帮着花妈妈搬砖、扫地,甚至用稚嫩的小手在墙上画上彩色的图案。
就这样,一个简陋的大家庭诞生了。然而,困难才刚刚开始。没有资金,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专业的护理及医护人员,花妈妈每天都在为孩子们的温饱发愁。她四处奔波,寻找赞助,向有关部门申请援助,向慈善机构寻求支持。甚至在街头摆摊、卖早点,为人家写写画画。
终于,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一些好心人开始伸出援手,送来食物、衣物和玩具。
但最让花妈妈头疼的还是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她知道,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于是,她自己当起了老师,每天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用捡来的纸张制作教具。孩子们的学习热情很高,他们渴望通过学习走出这片小小的天地。
然而,生活总是不会一帆风顺。一天,福利院的屋顶在一场暴风雨中被掀翻了。花妈妈和孩子们一夜之间无家可归。她看着孩子们惊恐的眼神,心如刀绞。但她没有放弃,她带着孩子们在附近的寺庙里避难,同时四处筹集资金修复福利院。
经过不懈的努力,福利院终于重新修缮完成。虽然条件依然简陋,但至少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花妈妈的坚持和努力感动了许多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福利院,捐款捐物的人也越来越多。
多年以后,福利院的条件逐渐改善。孩子们有了专门的教室,有了老师,甚至有了一个小操场。花妈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些好心人的帮助,更离不开她和孩子们的坚持。
然而,花妈妈并没有因此而满足。她知道,这些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帮助,更需要心灵上的关爱。于是,她开始组织各种活动,让孩子们感受到家的温暖。她教孩子们唱歌、跳舞,举办文艺演出,甚至带着孩子们出去郊游。
在花妈妈的关爱下,孩子们渐渐长大。有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有的孩子找到了工作,有的孩子甚至成为了福利院的志愿者。花妈妈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走出福利院,走向社会,心中充满了欣慰。
花妈妈一直坚守在福利院,几十年来从未离开。她用自己的爱和信念,以及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高尚品德,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天。她常说:“这些孩子就是我的家人,我会一直守护着他们,直到我生命的最后时刻。”
走出福利院,阿龙心中满是对花妈妈的敬仰和感激。他知道,没有花妈妈,就没有他和这些小伙伴的今天。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回花花,让她重新回到这个温馨幸福的家。